他早听见郑长河一边叫一边往这边来,又见他举着火把,所以这么说。
郑长河喘着气赶来,见牛回来了,十分高兴,听说有人偷牛,大怒,问道:“在哪?”
张大栓抬手指了指前方树林,道:“就在那边·黑子兄弟过去了。咱也过去瞧瞧。把这火把也点上吧。黑牯子,呆在这不要跑——”忽然他举着火把凑近牛头细看——“这王八蛋,把牛鼻子都扯豁了。黑心烂肝的东西!”
他愤怒极了:肯定是刚才黑牯子听见他叫,要往这边来,那偷牛贼拽着牛绳子不让,愣是把牛鼻子上的木栓拽坏了,牛鼻子也挣豁了口,暗红的血迹沁出来,在灰黑色的牛鼻子上倒不大显眼·不注意不能发现,另一头黑牛却是好好的。
可把他心疼坏了,一边抚摸牛头,一边对那边嚷道:“不能让他跑了。这狗娘养的,这么待牛。”
郑长河道:“这黑咕隆咚的,我瞧他往哪跑。大栓你等着,我去揪他出来。黑子兄弟,找到人了么?”
张大栓也举着火把跟了过去。
两人不敢乱窜——怕火把点燃了树木,小心地拨开树枝,往丛林里进发。
黑暗中·刘黑子叫道:“在这!哈哈!装死狗哩。怕是叫牛角剜了一下——我先头听他叫,就晓得肯定没好事,别死了吧?东家,过来照照。”
这晚虽然没有月亮,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天上有星星,刘黑子又习惯了黑夜,因此看见前方树丛边黑乎乎的一团人形物体,感觉就是那偷牛贼,先前那牛就是在这一块叫,他顺着声音赶过来的。
好一番折腾后·张大栓和郑长河用火把照着那躺在地上的偷牛贼,面面相觑,十分后悔不该进来。
为啥?那人叫牛用牛角顶了一下·正蜷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也不知伤了哪——旁边枯叶上有血迹。
三条汉子都犹豫了:总不能人家偷了自家的牛,不但没跟他算账,反而还要帮他找大夫瞧伤吧?要是不理会,三个实诚的汉子也实在做不来,谁知明早过来,会不会看见一具尸体?
张大栓心里那个憋屈呀·真是气坏了!刚才要是转身就走·眼下也不会这么纠结。
这一伸手,肯定就是一个麻烦:这人一看就是附近的农户·因为穷才出来偷的,要是帮他瞧了伤·甭指望讨回银子。这意味着,他偷了张家的牛,被牛角抵伤了,张大栓还要帮他治伤,这事搁谁身上心里也不会痛快。
刘黑子心里十分内疚——都是他先冲过来的,他呐呐地问道:“东家,咋办哩?”
张大栓闷闷地说道:“还能咋办?要是不弄出去,我今晚也睡不着觉。你说这叫啥事?今儿咋一天都不顺哩?不对,这几天都不顺心。”
郑长河也是无话可说,待要叫他不管吧?他自己就做不到。
刘黑子上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一手捂在肋下,那里血迹斑斑,已经浸透了衣裳。
他探了探鼻息,觉得还有气,便使劲地掐那人中。
张大栓道:“先背出去再说,这林子里黑乎乎的,点火把也不好。长河,你走前边照路,黑子兄弟背他在中间,我在后边跟着。”
一番忙乱后,几人出了丛林。
那两头牛虽然鼻子上的绳子掉了,可是张大栓一声招呼后,它们便自动地跟在他的身后,往家走去。
河边,何氏正和刘婶正焦急地等待,就见山边过来两团火光,不禁大喜,对刘婶笑道:“回来了。牛也找到了,我都瞧见了。”
两人欢喜地迎上前,刚要开询问是咋找回这牛的,却见刘黑子背着一人,手臂耷拉着不禁一愣,何氏问道:“他爹,这是哪个?”
张大栓烦闷地挥手道:“家去再说。”说完背着手闷头就走。
何氏狐疑地瞧着几人,也不好再问的,就跟他们一块回去了。
到家后,张大栓先吩咐何氏泡些豆子,等晚上喂牛,说是黑牯子的鼻子被拽豁了,要补补;又让菊花找了些伤药出来,给黑牯子鼻子抹上一层,剩下的他自己拿了,去西厢看那偷牛贼。
刘黑子将那人放在西厢堂屋,正要上前掐人中,那人却翻身起来给他跪下了——原来他早就醒了——也不说话,只是不住磕头。
郑长河在一旁怒道:“原来你好好的?咋不吱声哩,还让黑子兄弟背你回来?”
那人慌了,急忙摇手,又掀开衣襟,只见肋下血糊糊一片,张大栓正好走进来,见这情形吓了一跳,随即气道:“干啥?把这伤亮出来吓唬人哩?我跟你说,你这是活该。°
难不成还想让我帮你治?”
他见这人肋下的伤虽然吓人,但他跪在那,好像挺精神,顿时就放下一颗心,也不郁闷了,也有心情骂人了。说实在的,他真怕那人受了重伤,他宁愿他好好的,然后让他骂一顿,再放他走。
那人早知道张大栓是东家,又转向他磕头。
刘黑子忽然道:“你是榆树村的,我见过你,就是那个······那个……”他想不起来这人姓啥,皱眉苦思。
那人哑着嗓子道:“我姓贾,我爹是贾全。我是贾家老二。”
于是一边磕头一边说,就差将祖宗八代都交代出来了。
菊花在房里照顾板栗和小葱,又给葫芦讲故事,好一会,才听何氏进来喊吃晚饭。
她抱起小葱,问道:“没事了?那偷牛的人哩,放走了?”
何氏抱起板栗,跟她一块出了房间,就听张大栓大声道:“不放走,你还想留他歇一晚上不成?真是晦气,明明偷了咱的牛,我却巴不得送他走。这会儿他走了,我心里好过多了。我先还以为他肚子被牛角戳了个洞,肯定要送下塘集去瞧大夫哩,我又不能不管,那心里甭提多难受了。”
菊花忙问缘故,待听张大栓说了,忍不住就笑起来。
原来,这偷牛的人本不是来偷牛的,不过是想顺两只鸡鸭回去。他转来转去找不到机会,正好发现张家的牛放在山坡上,没人看管,贪心一起,就想着把这牛牵去卖了,也能值不少银子,不比偷一只鸭子强?反正偷鸡鸭是偷,偷牛也是偷,不如偷个大的,还能多买些粮食,也能让家里好过些。
可是那牛竟然死活不肯走。
后来他折了树枝将两头牛好容易赶进树林,想从山上绕过去,明早牵到集上去贱卖了,得几两银子。谁知张大栓一叫“黑牯子”,那两头牛转头就往回跑,根本拉不住。他不愿放弃到手的银子,就使劲地抓住牛绳子不松手。
那黑牯子一怒,就挣脱了绳索,把牛鼻子拽豁口了,跟另一头黑牛往张大栓那边跑。
这人也是穷疯了,张大栓明明都找来了,就在林子外边唤牛,他不赶紧逃跑,免得被抓,却在黑牯子挣脱后,死抓住另一头牛不放,想着不能偷两头,好歹牵一头回去。
那牛其实聪明的很,不过是喂熟了,所以不肯随意伤人罢了。今儿听见主人在外叫唤回家,心急不已,眼前这人却死拽住不放,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一头牛了,于是那黑牛就一扭脑袋,狠狠地用牛角抵了他一下。幸亏是擦着肋部撞了过去,他只受了些皮外伤,要是再偏一点,非得被牛角在肚子上扎个大洞不可。
就算这样,也把那人吓晕过去了。
菊花听完,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爹,这是你好心有好报。你说的对,放他走了心里踏实。要是那人伤得重了,咱家人肯定不能见死不救的。可是救一个偷了自家牛的人,实在是气闷。”
何氏笑道:“可不是么,我听见他说了缘故,又是隔壁村的人,又哭着说家里不得过,娃儿饿的天天找野食,不然不会出来偷,我心就不落忍,见他伤不重,就让他走了。真要是他肚子上戳个洞,他不好过,咱也不安稳——今晚就别想歇息了,没准还要送他去集上瞧大夫哩。”
张大栓连连点头,说他走了自己心里自在多了,刚才可是难受的很。
一家人在桌边坐下吃饭,郑长河则带着葫芦回去了,说是怕他娘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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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对柳儿娘的处罚
菊花笑问道:“爹,这牛咋这么懂事哩?”
张大栓得意地说道:“那是。这牛我天天跟它说话,啥时候出去干活,啥时候家来,我都叫它名字跟它们说,它们都听顺了,我一叫,不就往回跑?”
何氏道:“牛懂事的很。连那鸭子也晓得天黑回家,牛也是天一黑就要家来的。那偷牛的人大晚上把它们往树林子里拽,它能听么?可怜,黑牯子鼻子拽豁了,往后咋穿绳子哩?我泡了不少豆子,喂它一阵子,帮它补补,正好春耕也是要给它们加些草料的。”
张大栓喝了一口粥,道:“不碍事。这牛都喂熟了,不穿鼻子也成,我在它头上套个套子,牵根绳子上去。他娘,槐子咋还没回来哩?”
何氏道:“我不就是这么说。菊花,你帮槐子留了饭菜么?”
菊花道:“留了。娘,你也甭急,算算看,这么远的路,槐子哥吃过晌午饭才动身,来回一趟,中间还要跟人说事,就算坐车也没那么快的。不过,估摸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家了。”
何氏点头,又跟张大栓商议起明天的活计安排,菊花带着吃过饭来帮忙的葡萄,一起收拾碗筷,然后再帮板栗小葱两兄妹清洗,哄两娃儿睡觉。
灯下,菊花坐在小床边,听着春夜特有的自然喧嚣,轻拍着板栗和小葱,嘴里浅吟低唱小曲。
板栗睡眼朦胧,却不时地努力睁开眼瞧一瞧娘亲,见她拍着自己,便又放心地闭上眼睛,如此几次,就支持不住了,终于沉沉睡去;至于小葱,早就睡着了。
菊花帮他们掖了掖小薄被,仔细检查一遍没有不妥,这才从针线箩筐里捡起一件小背带裤坐在灯下缝制起来。这是准备让两娃儿热天时穿的,省得又是小褂子又是小裤子,还要系带子,太麻烦。
不一会,外面狗叫了起来,菊花便知道是槐子回来了。
屋外响起低声谈话,接着这声音就移向厨房,没过多久,槐子推门进房,对着灯下的菊花轻笑又望望小床上睡熟的一双儿女,轻提脚步,走到桌边坐下,小声问道:“咋还没睡?等我?”
菊花瞅了他一眼,故意道:“当家的没回来,咱不敢睡哩。”
槐子无声咧嘴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菊花道:“是云大夫叫带给你的。她埋怨你不去瞧她哩。
我说等板栗和小葱会走了就去瞧她。”说着嘴边笑意扩大。
两人对话是这样的:槐子道:“菊花走不开,等板栗和小葱会走了,就带他们来集上瞧你。”云影听了撇撇嘴道:“等他们会走了菊花又该要生第二胎了,照样没空来瞧我。”他听了就呵呵乐。
菊花也没问他为何笑,打开小包裹原来是个茶杯大小的瓷罐,里面是搽脸的香脂,一股草木清香透了出来,淡淡的,很好闻。
她将东西收起,道:“找个空去瞧她。”然后又问道:“赵锋咋样?柳儿娘没大碍?”
打归打,真要是柳儿娘被打得不能治了,也麻烦难不成真让何氏去抵命?就是往后两家没完没了的纠缠也让人不耐烦。
槐子晓得她心思,低声安慰道:“都没事。不是都很严重,不过秦大夫和云大夫能治好。唉!今儿秦大夫发大火哩说他忙的很,帮人治病都忙不过来,偏咱们还有闲心打架,给他添乱,说那赵锋头上的伤,要不是他在这,往后都能成傻子;又说柳儿娘伤了腑,往后不能干重活。”
菊花听了蹙眉,站在秦枫的角度想,还真是生气。
今儿这事,连她也不知咋评判了,柳儿娘固然不对,石头娘也没想伤她,不过就是想教训她一回罢了,谁能想到那个赵锋会冲上去哩?儿子被摔,一下子就让石头娘失去了理智,若不是何氏还算清醒,柳儿娘死定了。
槐子叹口气道:“他是个正派人,只管治病,不问是非,听我们说了今儿这事,也没跟人多说,只把我跟青木叫进屋训了一顿,说柳儿娘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理她,阄狠了请村长出面就是了。”
菊花听了苦笑:这是典型的读书人心态!
她原先何尝不是这样想?她娘家和婆家平日根本就没理会过柳儿娘的那些咸淡话,上回来寿念书的事也是另辟蹊径解决,都没跟孙家对上,可是今儿不照样惹出事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清南村如今也复杂的很,比往年穷时要难管多了。若是仗着念了些书,懂得些道理,小瞧这些底层人,以为他们没见识,好管的很,那是大错特错。打架固然不对,讲道理也未必就能解决问题,这中间的人情礼法、生活习俗、小民心态等等,怕是能臣优吏也要头疼,倒是红楼梦中的王凤姐管这个最在行。
槐子见她沉思,不愿她多想,又轻笑道:“那赵锋可不得了:往常他好好的,三叔三婶就管得严;如今伤了头部,也不敢放任他哭俑真是百依百随,可把他姐姐给折腾坏了。”
菊花想起那小子今天的表现,摇头道:“真是个霸王!”
槐子道:“可不就是个霸王?扯着赵清在医馆里到处晃荡。亏得那院子大,后边还有一片果园,不然他该呆不住,要往街上去了。这小子脾气这么暴躁,往后葫芦跟板栗怕是要被他欺负。”
菊花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接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操心太过,那么远的事你也想?就跟刘三顺似的,上回小秀带儿子来玩,他过来接他们母子,对板栗道:‘赶紧长大。你是山上长的,我家泥鳅是水里长的·你俩打一架比比,瞧你厉害还是我家泥鳅厉害。,”
槐子也笑起来:“他本来给儿子起名叫水生的,这是大名,听说咱儿子叫板栗,闺女叫小葱,他就给儿子也起了个小名叫泥鳅,还说,我从菜园子里帮儿子找名儿,他就从池塘里帮儿子找名·瞧谁先用完。”
这下菊花差点大笑起来,瞧瞧睡熟的女,费了好大劲才忍住,又气道:“生再多也用不完。当咱们女人是下猪崽哩,咋能生那么多?”
槐子微笑,正要说话,何氏在外叫他洗澡,便起身去了。
转头回来,菊花告诉他,傍晚的时候·牛差点被人偷了,又将事情说了一遍给他听。
槐子皱眉道:“往后家里要警醒些,不然惹出事来白受闲气。像今儿,你就算抓住他,又能咋样?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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