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那,再无一丝先前的萎靡和不安。
等青木和槐子进屋,笑闹了一番,说了各家的话,张大栓闷笑道:“这可有好戏瞧了,明儿我还真想去看看哩。”
槐子笑道:“爹,你明儿还是老实在家歇一天吧。人家长辈都推有事,你要不躲起来,面子头上也不好看。”
青木点头道:“就算大伙心里都有数,晓得这是装的,不过谁也没捅破这层窗户纸。明儿张叔就跟我爹在家喝酒闲话,带孙子玩。”
说到带孙子,张大栓立即高兴地对郑长河道:“咱板栗会爬了哩!这会儿天气还冷,要是再过些日子,等天气暖和了,脱了厚衣裳,肯定能爬得更快。”
何氏白了他一眼道:“再过些日子?再过些日子咱孙子孙女都会走了哩,爬有啥了不起的?甭在这吵嚷了,回去睡觉。瞧这两娃儿都玩疯了,咱再不走,他们这一夜也不要睡了。他外婆,这下你老人家可放心了吧?明儿来寿念书的事一准成。”
汪氏笑眯了眼,连声道:“放心,放心!真是多谢亲家了,让你们跟着操心烦神。”
菊花忙道:“外婆,自家人,别说那话。赶紧睡去吧!娘,早让你去睡,偏要坐这劳神。这会儿哥哥跟槐子也回来了,你也得了准信,晓得大多数人都是向着咱家的,这可放心去睡了。”
杨氏连连点头,众人这才散了歇息不提。
第二天早上,菊花早早地起床,给两娃儿洗漱穿衣,动作十分麻利。因她不要葡萄早起到房里来伺候,所以都是槐子帮着打水给娃儿洗屁股啥的,两口子旋风般地忙碌,颇有些前世早晨上班的感觉。
她帮板栗小葱换上小夹袄,把他们的小胳膊解放了出来,两娃儿立即用手撑着床铺,乱爬乱滚,满屋子都是脆笑。
等收拾完毕,才一人抱一个,出至外面,一边走,槐子轻抛板栗叫道:“看大公鸡去喽!”
院子里已经一片忙碌,张大栓坐在梅树下正编鸡笼;何氏和刘婶则在厨房里张罗早饭;院子一角,葡萄正在喂鸡;刘家的小井儿也起来了,坐在木制小车里盯着那些鸡不眨眼,刘奶奶在一旁守着他。
万物生发的春季,总是让人心情跟着莫名其妙的好,这早晨,更是精神倍儿欢畅。
刘奶奶见了他们,慈祥地笑道:“板栗起来了?来跟小井儿一块瞧鸡娃子。少奶奶,正月里孵的那些,翅膀都长硬毛了。”
菊花忙快步走过去,笑道:“是么?再大些就能赶出去了,不然容易脏了院子,弄得没处下脚。”
家里这会儿已经有一百多只鸡了,除了四十多只下蛋母鸡和几只公鸡外余下的都是小鸡娃。小鸡有好几批,有些刚孵出来,鹅黄色毛绒绒的,有些则已经长出了硬毛。
葡萄一边撒鸡食,一边“”地唤着鸡,脚边围了一大群,“咕咕”“啾啾”的鸡叫声响成一片。
小葱和板栗见了花花绿绿的大公鸡,兴奋地直挥胳膊,咿呀叫个不停加上刘家的小井儿,院子里娃儿笑声闹声不断,充满勃勃生机。
这个时候,大人们也跟着开心,总是忙里偷闲地过来逗弄他们几个,或是经过他们身边时捏捏那柔软的腮颊;张大栓一边编笼子,一边不时地抬头看看孙子孙女,也是满脸笑容。
抱着娃儿太累人了,菊花便将他们放在小车里坐着——这个车是不能动的,三个娃儿都有一辆。
板栗和小井儿才几个月就显示了男娃的调皮特性,坐在车里也不安分,对于在身边晃来黄去的大狗,总是冷不丁地伸手扯一把,有时揪住了狗的皮毛,拽老长,好不容易把他手掰开,早抓了一手狗毛。
第一次发现这事,吓得菊花心“咚咚”跳,生怕狗回头咬他们一口。可是次数多了菊花发现那狗毕竟养了好几年,真的很通人性,宝宝抓住它背上的皮毛使劲扯时它便站那不动,也不狂暴,让菊花感动莫名。
每当这时,菊花就会帮狗揉揉脊背,拍拍它脑袋,再弄些好的把它吃,一边跟它唠叨不要咬宝宝,也不要用舌头舔宝宝脸等等。大狗也温顺地挨在她身边目光温和地看着车里的小娃儿。
只是抓一手狗毛也是很危险的事,要是往嘴里塞就更麻烦了于是又叮嘱葡萄:“葡萄,看好弟弟跟板栗他们狗儿虽然不咬人,小娃儿抓一手狗毛也不好,一定要洗干净了,不然吸进鼻子里可不得了。”
葡萄忙答应道:“我晓得。少奶奶,我不在的时候,我奶奶都看着他们哩,身边总不少人。”
槐子洗漱完,过来抱起板栗,蹲在地上看小鸡娃,一边抬头笑道:“太小了,再大些就不怕了。我们小时候都喜欢骑着狗玩,也没听说谁家娃儿叫狗咬了。”
刚说完,就见板栗身子前倾,小手揪住一只小鸡娃,呵呵直乐,口水掉老长。
他手小,没抓住身子,捏着小鸡的翅膀就提了起来。可怜的小鸡两只细小的腿儿直蹬,另一只翅膀扑扇不停,嘴里“啾啾”地叫着。
菊花皱眉,想起来财小时候抓狗撵鸡的光辉业绩,对槐子道:“我咋觉得咱儿子跟来财小时候一个样哩?才这么点大,就扯狗抓鸡,等这娃儿会走了,这满院子的鸡鸭狗,怕是要遭殃!”
没有哪个爹娘会嫌弃自己娃儿不好,槐子自然也是这样。他一手叉在板栗腋下,另一手牵起板栗肩上缝着的棉帕子,帮他擦去口水,一边抬头对菊花温柔地笑道:“板栗不是还小么,才几个月大,等他能听得懂咱说话了,好好地教他,肯定不会跟来财小时候那样。”
菊花瞧着他自信的样子,微笑提醒道:“你还是先把那鸡给放下来吧,再揉搓它就活不成了。板栗那手也要洗洗干净。唉!这么的啥东西都抓,可怎么好?还是咱小葱乖巧哩。”
槐子轻轻掰开儿子小手,放下小鸡娃,然后抱着他到井边的水桶里舀了些水,将那小手搓洗了一番,再凑到菊花跟前,笑眯眯地说道:“叫娘瞧瞧,咱板栗手洗干净了哩。”
他跟菊花生活了几年,早就习惯了她一些生活习性,比如经常洗手,洗头洗澡换衣裳也十分勤快,连带他也跟着讲究起来。
菊花看着这对父子,槐子笑容灿烂,板栗嬉皮笑脸,她忍不住心里柔柔的,伸手捏捏儿子的腮帮子,嗔怪地说道:“你这么调皮,等大了还是这样,娘一准不饶你,给我当心你那小屁股。”
板栗被她捏得直乐,小胳膊乱舞,一把揪住了槐子的头发,惹得他爹大叫起来。
一家三口玩闹嬉笑,张大栓看不过去了,把编了一半的鸡笼一推,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大声道:“不干了,抱孙子玩去。”说着洗手洗脸,抱孙子。
槐子和菊花都忍俊不禁,槐子忍笑对菊花眨眨眼睛,自去坐在爹的位置上,接着他的活计继续干。
今年因为菊花想在竹林里养鸡,所以孵了很多小鸡,只要有抱窝的母鸡,通通都让它们孵了小鸡,所以需要不少竹鸡笼,等养大些再赶进鸡栏。
第三百九十五章老子退后,儿子出场
吃过早饭,就有人来叫,说是村长招呼大伙去祠堂。
槐子“哼”了一声,去隔壁邀了青木一块,往村里去了。
其实,大凡村里有事,都是在晚上聚众商议,但眼下才二月底,农活也不多,也就张家和郑家因为伺弄荒地,要忙一些,可是旁人哪会管他们?所以见昨儿下午郑家等人有事耽搁了,就定了今天上午继续商讨这事。
本来他们想不管郑家的——只要村里定下了这事,还怕他郑长河不依?只是郑家没来,张家也没来,然后赵三家、刘家都没来,他们就不敢随意决定这事了——这三家可都是出了秀才的。
不知为何,人们的心情有些急切,青木和槐子到村祠堂的时候,祠堂旁边的厢房里已经坐了好些人,李耕田端坐在上方八仙桌一侧,其余人如孙金山、李耕地等一众庄稼汉散坐在下面,只有李明堂等几个村里老人,因为辈分高,被请到李耕田右手边坐了。
李耕田见了青木和槐子,不禁一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咋不是郑长河跟张大栓来哩?
青木微笑上前,恭敬地对李耕田道:“李叔,我爹身子不大舒坦,我就代他来了。
李耕田审视地打量他,轻轻地点头,转头又看向张槐。
槐子笑嘻嘻地说道:“我爹说他昨儿吵得头疼,所以也不能来了,我做儿子的只好来了。”
李耕田听了一滞,嘴角抽动了两下,到底还是没说话;旁边的李明堂却“哼”了一声,道:“这样的鬼话说出来谁信?是不是觉得老的不中用了,才……”
槐子和青木正各自找了根板凳准备坐下,听了这话,青木将板凳狠狠地往地上一顿,“啪”地一声,那凳子就被摔折了腿。
众人大惊,一齐望向他,李耕田急忙道:“青木,你这是干啥?”
李明堂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又被打断了话,不禁恼羞成怒,哆嗦着手指向青木:“你……你……敢对长辈这样,没家教的东西……”
李耕田忙喝断道:“三叔!”
众人以为青木就要发作,谁知他却微微一笑,对李明堂道:“老的中用不中用,那也是我郑家和张家的事儿,不用三爷爷操心。还有,我郑家家教好的很,从不背后阴损害人,更不会干那忘恩负义的事儿。”这话把李明堂气个倒仰,他却踢了踢那折腿的板凳,对槐子笑道,“这凳子不牢实,一碰就断了腿。”
槐子另端了板凳过来给他,无所谓地说道:“断了就换一个呗。”说完老老实实坐下。
屋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郎舅两个存的是个啥心思。
李明堂就要起身怒骂,被李耕田凝目瞅了一眼,侄儿李耕地又拉了他一把,将他扯坐下,方才不言语。
这时,外面又来了人,刘大顺、刘二顺、刘三顺兄弟几个齐刷刷地走了进来。他们兄弟已经分了家,各自当家话事,所以李耕田也没奇怪,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大顺,你爹哩?”
刘大顺没说话,刘三顺却笑着答道:“李叔,我爹今儿有些不舒坦,让我代他说话。”
李耕田一愣——也不舒坦?咋这样巧?
刘家兄弟刚坐下,赵三大步走了进来,“哈哈”笑了一声道:“还有人没来?我还以为我来晚了哩!”一边在青木和张槐身边找了个凳子坐下了。
槐子打趣道:“三叔,你急啥?又不是分银子,要是分银子,怕是你半夜都要往这赶。”
刘三顺刘二顺也跟着笑闹起来,一时间好像干什么似的。
接下来,李耕田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个年轻小辈进屋,而他们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不是爹病了,就是出门了,再不就是家里来客人了。
李长星笑嘻嘻地对他道:“大伯,我岳丈说,他亲家来了,不得闲,要我帮他说话,我说的话就是他的话。”他岳丈是老成叔,他媳妇是竹子。
李长明和李长亮也是一块进来的,李长亮板脸道:“我爹没空,今儿我家我说了算。”他爹是李老大。
孙金山闻言十分诧异,望向女婿李长亮,可是他根本不看他。
李长明也道:“我岳丈崴了脚,我代他老人家说话。”他岳丈是秦老友。
周小年道:“我爹去我大姑家了,跟我大伯一块去的。”他爹是周宝柱。
周小满道:“我爹也去我大姑家了,跟我二叔一块去的。”他爹是周矮子,就是周宝柱大哥。
黄小墩道:“我爹老寒腿犯了,去集上看秦大夫去了。”他爹是黄大磙子。
其余人也都各有说辞。
最后赵大嘴“呼哧”喘着粗气赶来,端了张凳子,大马金刀地往当中一坐,四顾一望,问道:“咋还不说哩?说完了好回去干活。这大忙时候,把人都弄这来,又不管饭,不是耽误工夫么?”
李耕田气得嘴角直抽,想要呵斥他,却又忍下了。他觉得今儿太古怪了—老子没来,全换儿子上场,是青木和槐子串起来的么?
这些娃儿想干啥?不对,他们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已经不能算是娃儿了,都是汉子了。
唉!看来自己真的老了!
赵三大笑道:“大嘴,晌午去我家吃,你三婶炖了个猪蹄子,用腌菜烧的,等下回去肯定就烧透了,油润润的正好下饭。”
李长星一听急忙道:“我也去。我家竹子回娘家去了,我娘去我外婆家了,我没地儿吃饭哩!”
刘三顺撇撇嘴道:“你没地儿吃饭,关三叔啥事?我们要是都去了三叔家,那猪蹄子还敢出来见人么?”
“哈哈哈!”众人都哄笑起来。
李耕田使劲地咳嗽了一声,人们立时停止哄笑,一齐望着他,等他说话;李耕地瞧着这群年轻的庄稼汉,有些担心地扫了一眼哥哥;孙金山等人也都警惕地坐正身子。
李耕田心里苦涩不已,沉着脸看了青木和槐子一眼,心道这肯定是他们捣鬼,弄了这么一群年轻小辈来——-居然连李家二房的人都拉过去了——今儿这事是个啥结果不用说了,也罢,他也没想为难郑家,不如顺水做个人情!
他刚想说话,李明堂却开口了——他被这些人气坏了,这情形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出来是青木和槐子串好了这帮人。
“长明长亮,你俩想干啥?嫌你爹老了不中用了是不?你们还是李家人么?咋胳膊肘往外拐哩?”
李长亮抢在哥哥面前,沉声道:“我哥俩孝顺我爹,让他少操些心,少烦神,省得被人挑唆了当傻子使唤出头。三爷爷说咱胳膊肘往外拐,这个侄孙子可不敢认……”
李耕田怕他们吵起来没完,急忙打断他话道:“甭扯那些话,说正事!”
李长亮站起身道:“大伯伯,我就是在说正事。不就一个娃儿来念书么,弄得这样不依不饶?吵了好些天,尽耽误工夫,还惹一肚子闲气,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说咱们清南村的人失了做人本分?前些年郑叔是咋对大伙的,不能都忘了吧?”
赵大嘴立即接道:“咋能忘记哩?要不是那两个作坊,如今怕是连地都卖了哩。”
孙金山沉声道:“不是在说读书的事么,咋又扯到作坊上去了?这事也不是单单对郑家,是对所有外村人,大伙的亲戚也都一样待,定个规矩,谁也没话说不是?”
就有不少人附和,说不是针对郑家,不过是立个规矩大伙好照着行事等语。
谁也不会当面打脸,再说,今儿这情形有些诡异,那些人就胆怯起来。
李长亮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