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去桌子另一边就坐,又看了菊花一眼唤道:“霞儿,带这位客人去见你奶奶!”
旁边的房间里应声出来一个小丫头,对菊花蹲身施礼,微笑道:“请跟我来!”
槐子见菊花跟那小丫头进去了,复转头,在下首寻了个板凳规规矩矩地坐了,并未去上方跟周举人相对而坐。
这让周举人很满意,遂问些张杨读书的事,何时回来,何时又离开等。
是的他接待张槐完全看的是张杨的面子,要是一般乡民来,肯定是让老金招呼打发了。
说些闲话,周举人发现张槐言谈并不像他近些日子见过的那些粗俗乡民,遂好奇地问道:“张小兄弟也曾读过书?”
张槐忙道:“前些年,跟着夫子念了两年书。只是家务繁重,也没念下去,倒辜负了夫子一片苦心教导,如今也不敢称‘师傅,实在怕坏了夫子的名声。”
周举人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看槐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哪怕他只念了两年书,可是先前的周夫子教的那也跟愚昧乡民不能比,遂笑道:“老朽也听李村长说过,周夫子的确不凡,你能得他教导两年,那是天大的福气和机缘。呃——老朽是说,周夫子能在这小小的乡村,教出三个秀才,那学识才华自不必说实在令我等仰望钦佩!”
不待槐子说话又惋惜地说道:“可惜你家贫,如若不然跟着他老人家多学几年,那张家可能就要出两个秀才了。”
张槐急忙站起身连声道不敢当周夫子夸赞!
周举人抬起双手,轻轻下压,笑道:“坐下,坐下说!你也不用过谦,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我观你资质不俗,若再得周夫子亲自言传身教,取个秀才功名还不是犹如探囊取物!只看令弟就能知晓,他和那个赵耘,这秀才可是取得很轻松啊!呵呵!”
他对于槐子称呼自己“周夫子”十分高兴,并不计较跟前面的周夫子混淆不清。
槐子眉头直跳,心道你把考秀才说得跟嗑瓜子似的容易,杨子可是苦读了这么些年,其中的苦楚旁人自然不知,只看他中了秀才的荣耀。
他忍了好一会,才道:“夫子自然是名师,只是晚辈愚钝的很,幸而没念下去,不然辜负了夫子期望,他老人家怕是要伤心了。”
周举人见自己这番夸赞,并未让他沾沾自喜,不禁又高看了他一截,主动问道:“小兄弟跟媳妇一道登门,是否还有事相求?下午你跟那个叫青木的一块带杨来寿过来,他可是你亲戚?”
见周举人主动相询,槐子有些感激,于是老实诚恳地对他道:“有劳夫子关心。晚辈跟媳妇儿确实有事登门,但却无事相求。”
周举人诧异地问道:“哦,那是为了何事?”
槐子恭敬地说道:“自然是专程拜望夫子及大奶奶,这是一;二来也想跟夫子言明:来寿念书的事,张家和郑家一切听夫子安排,若是夫不想收来寿这个学生,我等绝无二话。
晚辈想,夫子又不是我清南村什么人,能屈尊在此教书,那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念书一事怎敢违逆相求?再者,先时的周夫子就是如此行事的,他老人家想收谁就收谁,入他眼的就收了,不入他眼的再托人也无用。在我等庄稼人眼里,对周夫子和先前的周夫子这样读书人,那是极为仰慕的,来寿若是能得夫子青眼,那是他的福气;若是不能,说明他没福。”
周举人眼神深邃,捻着胡须,看着张槐半天不语。
好一会,才又问了些农家耕种过活等语,待菊花告辞周奶奶出来,两口子方才跟周夫子辞别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暗,淡淡的星月光芒从树隙中漏下来,槐子牵着菊花手问道:“咋样?”
菊花轻声道:“该说的都说了。不管他们咋想,等会你跟哥哥再去那些人家跑一趟,这事就差不离了。”
槐子点头,回去后又忙碌起来。
原来,菊花被周家的丫头引入内室,拜见周奶奶后,即谦恭地说些周夫子屈尊到清南村来教书,早该来拜见,又恐怕打扰等语。
有女人的家就是不一样,这屋子菊花当年帮周夫子打扫过,如今不再如往常那般简朴空落,添了不少家什,看样子是才买的,收拾得温馨素雅。
周举人的妻子冯氏四十多岁,服饰简单大方,不奢华不俗气,相貌很富态,笑起来一派温和敦厚,一边让丫鬟霞儿上茶,一边亲切地问菊花些不痛不痒的日常礼节话,心里暗赞这小媳妇容颜不俗,只可惜生在了农家,只得嫁个庄稼汉。
冯氏跟菊花寒暄了几句话后,就含笑不语,似乎等她说出来意。
菊花微笑道:“乡里人家,极尊敬夫子这样读书人,上门来拜见,也没什么高雅贵重的礼物能拿得出手,不过是些自家出产的土物。周奶奶先尝试一番,若是觉得好,就说一声,咱往后就多送些;若是不喜,也不敢再拿来现眼。往常倒是经常送那位周夫子的,他老人家倒还吃得惯,只不知如今周夫子和奶奶喜欢不喜欢。”
冯氏谢了她,对一旁侍立的丫头霞儿道:“回头让你娘收拾了,做些来尝尝,也是张奶奶一番好意。”
霞儿笑着答应了。
菊花忙道:“周奶奶叫晚辈菊花好了,不敢当奶奶这么称呼。”
冯氏笑了笑,道我就托大叫你菊花好了,于是问些先前周夫子生活的一些事,如吃饭洗衣有无人伺候等。
菊花一一答了。
冯氏见她始终不提来意,似乎真的只是来拜访,再者这个菊花落落大方,谈吐有礼,听口气似乎还识得些文字,倒也没嫌烦,真心跟她闲谈起来。
菊花趁机将自己要说的吐露出来:“先时周夫子走了,我们都不舍的很,还好周举人来了,这下大伙又有指望了,只是委屈了夫子和奶奶,窝在这乡下,只怕样样都不顺手,白落个好名声。”
冯氏笑道:“有个好名声也是不错的。先时的周夫子名气很大吗?”
菊花轻笑道:“岂止是大,自从我小叔他们几个中了秀才后,老夫子被传神了。不过,要我说,夫子本就不凡,那些传言并未言过其实。听小叔说,他老人家曾道,窝在这山野之地,与耕夫村童为伍,同山川田野相伴,虽说清闲了些,不过教出了几个得意弟子,倒也不负一生所学。‘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也没白费了这些年的工夫,不然,呆在这里,所为何来?”
冯氏听了微微点头,看着菊花有些出神。
菊花忙道:“周夫子是举人老爷,自然更胜一层了,来年教出几个得意弟子,那还不是轻省的很!”
冯氏抿嘴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只是这得意弟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教出来的。”
菊花点头道:“这个晚辈可不懂了,想来夫子自有道理。怪道先前的周夫子收学生严得很,除了咱村的,外村的人想进来念书,非经他考核不得入学,就这样,一堆娃儿里面也挑不剩下几个呢!不管旁人如何说,夫子却不为所动,道是不想白费力气。”
冯氏眼光一闪,不经意地笑了笑,并未接话。
菊花又跟她闲扯了几句,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道是打扰奶奶半天工夫,也该回去了,说着告辞出来。
冯氏虚应了几句,便让小丫头送了她出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老树开花
菊花和槐子回到家,简单吃了晚饭,立即分头忙碌起来槐子按中午和青木说好的,上门找人说事;菊花则回去娘家,等候杨氏。
何氏见这一整天,菊花都忙个不停,天黑了也没空歇息,便对她道:“你先过去,我和刘婶照应这两小的。等他们睡了,待会也去瞧瞧你娘。晚上寒气重,多套一件衣裳。葡萄,你跟少奶奶一块过去,你小娃儿机灵,眼睛亮,看着点路。”
葡萄忙脆声答应了。
菊花笑道:“娘,就在隔壁,又不是老远。倒是你走路要小心点,还是让葡萄陪着你一块过去吧。”
何氏挥手赶她走,说自己山上田里到处踩惯了,比她稳当。
菊花无奈地笑笑,因心里记挂杨氏,又惦记着要是哥哥他们还没回来的话,外婆一个老人家带着葫芦在家,会不会着急,于是跟葡萄赶紧去了郑家。
果然青木等人还没回来。
淡淡的月辉下,院门大开着,两条大狗卧在院门口,见了菊花立即爬起来,但也没出声——显然菊花一靠近,它们就认出来了——只是挨在她腿边不停地蹭。当年的小黑年纪大了,走路已经有些蹒跚,凑在菊花身边不停地嗅,似乎格外依恋她。
正屋大门也是敞开的,外婆汪氏抱着葫芦,坐在屋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院外,背后桌上莹然一盏孤灯跳跃,来寿正趴在桌上写字,他面对大门,背影映在墙上,投下好大一片阴影,不成人形。
菊花心下后悔,该让刘婶或者刘奶奶过来陪她就好了,不该这么丢下她一个老人带着个两个小娃儿在家的。这么从院外望进去,偌大的院子一片寂静,只有当中昏黄一点灯光,老少三人均默然无语,这情形格外孤寂寥落。
“姑姑!”
到底是小娃儿,眼睛就是亮,葫芦看见院外进来两个身影,细一打量,马上就大声叫了起来,声音充满了欣喜。
他跟老太太在这坐了半天了,不知为何,心儿仿佛飘荡不定,就算窝在老太太温暖的怀里,揪着她胸前的衣襟,也是慌张的很。他固执地不肯去睡觉,一定要等爹娘爷奶回来。这会儿见了菊花,忽然心就定了下来,急忙从汪氏的怀里挣扎出来,跑到院子里迎接菊花。
菊花牵了他手进屋,葡萄端了小板凳来,放在她身后,她坐下后,将葫芦抱在怀里,摸摸他头,又亲了他一下,对汪氏歉意地说道:“外婆,丢你老人家一个人在家,着急了吧?你们还没吃饭么?不要等我娘他们,该先吃了,等他们回来才好忙事情,不然到时候吃饭还耽误工夫。”
汪氏见了她,也仿佛有了主心骨,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想让他们两个小的先吃,可是这屋里少了那么些人,连娃儿们都觉得难捱哩′来寿和葫芦都说等他们回来再吃。
这时,来寿也放下笔,来到菊花身边,小声叫道:“菊花姐姐!”
菊花应了一声,帮他检查了下耳边的伤口,见已经结了夹子,才放下心,遂对他道:“咱先吃饭,等你大姑回来了,省得再上桌碍事。葡萄,再点一盏油灯,把屋里照得亮亮的。你跟外婆把饭菜拨一些端上来,让他们先吃。等吃过饭,我讲故事给你们听。”
她走之前已经做了好几个大菜,汪氏晚上只要煮个饭,炒些小菜就行了,因此倒也不担心无人做饭。
来寿立即兴奋地答应道:“我也去帮奶奶端菜。葫芦还小,就在这陪菊花姐姐。”
葡萄也高兴,少奶奶讲故事给葫芦听的时候,她也是听得眼睛都不眨哩,于是急忙点灯,张罗饭菜。
屋里顿时就亮堂热闹起来,不复刚才的冷清。
一时吃过饭,洗了碗,菊花见哥哥他们还没回来,强按捺下心中不安,说故事给几个小的听,汪氏则觑着眼睛缝衣裳,劝她也不听。
“……这个傻子运气还不错,娶了个媳妇。五月的时候,他媳妇怀了小宝宝,傻子就去媳妇娘家报喜。他岳丈岳母送了一篮子鸡蛋,嘱咐傻子回家煮给媳妇吃。岳母担心傻子傻劲儿犯了,干活不靠谱,于是细细地跟他说,要等锅里的水烧得‘咕嘟咕嘟,翻水花的时候,才能把鸡蛋打下去。傻子记住了。可是他回去的路上,把这事给忘了不少,心里发慌,使劲地想,丈母娘说啥时候打鸡蛋哩?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要‘咕嘟咕嘟,翻水花的时候打鸡蛋。他那会儿刚经过一道田沟,上面田高一些,水流到下面田沟里,‘咕嘟咕嘟,响——”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葡萄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小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菊花;来寿也咧嘴嘻嘻笑着,只有葫芦看着姑姑,听不大懂,但是他喜欢这样被姑姑抱着,听姑姑说话儿。
—“那个傻子见田沟里水花直翻,急忙将篮子放下,把一篮子鸡蛋都挨个敲开,打进田赠去了“哈哈哈……”来寿笑得直跌脚。
葡萄笑了一会,愁眉问道:“那可咋办哩?他回家不是啥也没有了,他媳妇肯定要骂他。”
菊花正要说话,就听汪氏欣喜地叫道:“花儿,你娘回来了。”
果然,青木赶着马车进了院子,冲屋里高声叫道:“葫芦爹回来了。”
那两条狗也仿佛活跃起来,大声汪汪叫,跟着马车来回奔窜,等车停稳了,便对着车门口张望,狗眼在暗月下闪闪发光,盯着下车的郑长河等人,尾巴飞快地摇动着,极为欢喜,看来连它们也觉得院子里人少了不惯哩!
于是,听故事的热情立即被等到亲人的喜悦代替,葫芦率先冲向院子,嘴里大叫道:“爹,娘,爷爷,奶奶!”声音清脆欢快,葡萄忙跟在后面,防止他摔倒。
菊花也高兴极了,和汪氏迎上前去,好一番寒暄问候,只听得青木说一句“娘没事儿”,那心立时就放了下来,余者不再管了,遂喜气洋洋地张罗饭菜。
可是,等饭菜摆上桌,刘云岚扶着杨氏上桌坐下,郑长河龇着嘴巴笑得合不拢,连声道:“菊花,去弄些酸笋来,你娘吃不惯这些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道:“你嚷嚷啥?也不嫌难为情,看娃们笑话!”说着脸色有些尴尬。
青木和刘云岚都含笑不语,青木怕爹娘难堪,对菊花道:“今儿咱家可是双喜临门,你嫂子又怀上了。”说着跟怀里的葫芦抵头,“葫芦,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葫芦开心地搂着爹的脖子,不停地往上耸动身子,叫道:“妹妹!”
菊花和汪氏大喜,急忙道:“真的么?啥时候的事,云岚姐姐咋没点反应哩?”
刘云岚脸儿红红的,坐在桌边,羞涩地说道:“我……我本来觉得差不多是,没敢肯定,今儿正好送娘去集上,就让云大夫瞧了瞧,说是有两个多月了……”
菊花开心地笑道:“这真是喜事,好兆头哩!爹……”
郑长河不等她说完就道:“还有一桩喜事:你娘也怀上了,要给你生个弟弟哩,这可不是大喜?你快去搛些酸笋来,你娘爱吃酸的。”
要说刘云岚怀了,菊花听了这消息立马眉开眼笑,可是一听杨氏也怀了,她眨巴着眼睛瞧着老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张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