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也动了真火,满脸煞气地说道:“那你就休吧。不过我这人知廉耻的很,自嫁到你家,上孝顺公婆,下为你怀孕生子,我是不会活着被休回娘家的——你就把我的尸体送回娘家吧,正好祖坟里腾出空来埋你妹妹,也好叫十里八乡的人都瞧瞧你们孙家的规矩:把媳妇休回娘家,让出地方来给闺女,真是新鲜事哩。”
她一边说,一边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攥在手上。
孙铁柱呆住了,看着媳妇手中的簪子,嘴唇抖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柳儿娘也紧张地叫道:“柱媳妇,有话好好说,不能干傻事哩。”
围观人群也是一静,无论大家多么同情柳儿,却绝没有闺女进门、媳妇出门的道理,那些媳妇们首先就同情起王氏来,低声私语,不时用异样的目光瞧着孙铁柱。
只是今儿王氏遇见李长亮,她注定讨不了好,任何义正言辞的话,被他一抖弄,都不成腔调。
他见孙铁柱被媳妇震住了,冷笑道:“休妻?费那事干啥?不正经的婆娘装猪笼里,直接丢小清河完事,谁有空闲送她回娘家?还费一副芦席。”
王氏大怒,尖声质问道:“你说谁不正经?你一个男娃,还没成亲,就学婆娘媳妇搬弄是非,污人清白,往后谁敢把闺女嫁你?”
柳儿娘和孙铁柱也怒视着李长亮。
张槐脱口讥刺道:“你一个媳妇,刚进门没一年工夫,就往自家小姑头上泼脏水,学那些婆娘媳妇搬弄是非,污人清白,这样的人就该沉猪笼!不然往后谁敢沾你?”
王氏彻底破功,高声叫道:“我咋搬弄是非了?你家本来就跟我娘求过亲,你就不该插手我家小姑这件事。
各人管各家事,不是你们妹子,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要是你们的妹子被人休回家,只怕你家爹娘更慌张,要跪着哭着求人原谅哩。”
她转向围观的人群,摊开双手高声问道:“你们大伙说说,好好的谁乐意闺女被休回娘家?这是好有面子的事么?我刚才的话本也是为了小姑好,说得有啥不对?……”
张槐见她又要煽风点火,脸色不善地对孙铁柱大吼道:“孙铁柱,你妹子自己求人休她回娘家,你有一万个想法回家去问你妹子,甭堵在我家门口吵,再牵三扯四的,甭怪我不客气。都给我滚!”
张大栓也沉声道:“乐意不乐意被休回娘家,那是你们孙家的事,你们自己回家去说,甭扯出一堆人来。他们三人不是好心,谁会管你家那烂事?”
李耕田来了半天,也听了半天,这时总算插上话道:“柳儿娘,铁柱媳妇,柳儿被休这事确实扯不到槐子跟长亮他们头上,你们再心里不顺,也不能把气撒到不相干人身上,没得帮忙还帮出一身骚来,往后谁还敢沾你们?怕是你要断气了也没人睬你。”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弄明白事由的他们又觉得槐子他们做得对了。
李长亮这会儿却没有插话了,他目光飘过众人头顶,呆呆地看着人群外:孙柳儿被小石头和狗蛋搀扶着,脸色白得吓人,大眼睛深陷,那干枯呆滞的模样,似乎已经没了魂魄,随时要去了。
他忽地心碎神伤,紧握双拳,绝望又心痛地想道,她到底啥时候来的?听了多少话去了?这是……这是在逼她死哩!不对,她本来就要死了,本想回娘家安安心心地死,眼下却不能够了。
他红了眼睛,转身冲着孙铁柱一家狂叫道:“畜生!你们一家人都是畜生!不是人!不是人!”
大家都被他发狂的样子吓住了。
他娘花婆子正跟柳儿娘对骂哩——儿子做了好事没得到人谢,还被人怪,她那性子也是忍不住的,得了空子就插话道:“黑心烂肝的一家人,不想闺女死在家里,混赖旁人。”
柳儿娘见花婆子这样不成器的人也来踩她一脚,大怒,立即跟她对骂起来。
李长亮一嗓子吼出来,成功地让两人住了嘴。柳儿娘愣了一下随即大怒,就要掐腰骂人,忽地从人缝中瞧见柳儿,惊叫道:“柳儿,你咋起来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我娶她!
众人回头,都看见那立在芊芊细柳下的柳儿,柳枝依旧绿人已枯!那个清南村最美的少女,如这春日的暮色,已然走向黑夜。只是黑夜过后,明早人们还能迎来明媚的春光,她还有春天吗?
青木也惊呆了,那个扯着自己衣袖,哭着想要嫁给他的柳儿咋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是应该打扮的花枝招展、养得细皮嫩肉,坐在家里绣花么?
柳儿慢慢地挪动脚步,小石头急忙扶着她胳膊,狗蛋也在另一边扶稳她,向着柳儿娘走过来。
柳儿娘看着摇摇晃晃的柳儿,心中大痛,对着小石头大叫道:“谁叫你带她来的?你小小年纪这么狠心,想让她死快些,是不?”
石头娘急得也上前呵斥道:“石头,你咋这么不懂事?柳儿姐姐这个样子,你扶她过来干啥?”
赵三更是大怒,叉开巴掌就要打儿子,被李长亮一把攥住胳膊,他阴森森地说道:“来了也好。瞧瞧自家老子娘哥嫂都是啥样人。”
小石头低下头,心里也十分后悔。
他本没想到要叫柳儿来的,不过是想到孙家跟孙金山报个信儿,再让柳儿跟孙金山解释清楚缘由,好把柳儿娘弄回去。可是孙金山不在家,柳儿正担心她娘生事,发愁找不到人带自己出去哩,就让他扶自己过来亲自劝娘回去。他想想这也是个主意,便又叫上了狗蛋,两人各背了瘦的只剩几两肉的柳儿一程,到了这边才放下她的。
不料这边吵成一团,柳儿嫂子王氏的一番话更是让她听了个清楚,那真是心如死灰了。
柳儿抿着嘴唇,定定地瞧了她娘一眼,又瞧了哥嫂一眼,慢慢地说道:“娘,是我……是我自个求唐家休了我的,你咋能怪槐子、长亮他们哩?他们不背我回来,我爬到半路……就该死了吧。你们不要吵,我也不能烦家里几天了;嫂子也不要担心,小青山大的很,我不埋祖坟,埋哪都一样。”
柳儿娘听了,如同摘了心肝,抱着她大哭起来;孙铁柱也红了眼睛,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
周围人都淌眼抹泪的,心思简单的乡里人,心伤之下埋怨地瞧着这一家子,觉得他们这么对待被休回家的闺女实在是很过分,至于他们刚才也不赞成柳儿被休回家的事,早忘光了。
李耕田见柳儿的情形实在不好,再说,堵在张家门口说这事也不像,就上前劝孙铁柱赶紧将家里人弄回去,还要帮柳儿请大夫瞧病,甭在这磨叽了,不然再吵下去孙家脸上也不好看。
他还没说话哩,就听刘云岚惊叫道:“菊花,你这是咋了?娘,娘,菊花不好了哩!”
张家和郑家的人一听,呼啦啦涌向院门,张槐冲在最前,青木紧随其后。槐子一把抱住不停滚泪的菊花,紧张地叫道:“菊花,你哪不舒坦了?莫哭莫哭,你跟我说,哪不舒坦了?”
紧跟在后面的何氏一迭声叫道:“快抱回去。堵这问啥?”
杨氏也冲了过去,跑到门口见槐子已经抱着菊花进院了,她暂停住脚步,回头两眼喷火地对还在拉着柳儿哭的柳儿娘道:“柳儿娘,你今儿敢咒我菊花,她要是有个好歹,你儿媳妇也甭想生下孙子。
长亮说的对,你们一家子都不是人,都是畜生,闺女都这样了,还有心思上门跟人吵,还嫌弃她被人休回来。连闺女都不护的人,不是畜生是啥?”
说完蹬蹬地奔进院子。
郑长河还不知菊花被咒的事,闻言大怒,想要大骂这婆娘,又担心菊花,只得丢下一句话,也紧跟着冲进去了:“孙金山儿子老子都是孬种,连闺女也护不住。呸!要是我,直接跳河里淹死算了——活着丢人。”
孙铁柱顿时脸涨成猪肝色,紧握双拳,浑身颤抖。
张大栓眼神刀子一样射向柳儿娘,好半天才阴沉着脸跟了进去。
还有那跟菊花好的,如梅子,慌忙也要跟进去看望,到了门口又迟疑下来,回头看向柳儿,心里也担心她,竟是愣在那,不知是进去还是出来——两个朋友她都担心哩!
小石头和赵清早窜进去了。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随即哄地一声跟炸了锅似的议论起来,有骂孙家不是人的,有叹柳儿可怜的,有同情担心菊花的。
大伙琢磨着杨氏两口子的话,都鄙视地看向孙铁柱母子,又瞪向王
王氏见大家都瞪她,孙铁柱也死死地盯着她,她终于精神承受不住,哭喊道:“都瞧我干啥?我又没想赶她走,不过就是说。句实话。你们一个个都是假好心,装好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看旁人吃豆腐牙齿快,要是你们自己家闺女被休回来,还不知会咋样哩?如今倒来说我。我跟婆婆不想她被休回来,也是为了她好,你们摸着良心说实话,被休回家的闺女那日子是好容易过的么?寡妇不像寡妇,人家咋看她?谁肯娶她?还自个要求夫家休了她,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么……”
“我娶她!”
暴雷似的一声大喝打断了王氏又快又脆的控诉,李长亮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大步走到柳儿面前立定,粗狂的脸颊紧绷,郑重地问道:“柳儿,你可愿意嫁我?”
孙柳儿听着嫂子的哭诉,精神有些麻木,那些话语轻飘飘地从耳中钻进去,仿佛不留痕迹地又消散。到最后,她只见嫂子的嘴巴一开一合,根本听不见她在说啥,反倒有闲心想道,连菊花那样的,也嫁了槐子哩,槐子对她很好,她和梅子都比我活得好,谁都比我活得好哩!
李长亮的暴喝惊醒了她,她呆呆地看着这个跟她哥哥一样壮实粗糙的青年汉子走到她面前,然后问她愿不愿意嫁他。
人们再次被震住了,张大嘴巴瞧着这一幕,一时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李长亮的这番举动。
花婆子大惊,尖声喊道:“不成。长亮你疯了,她被休回家还没一天,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娶来干啥?我不答应。他爹,你说说话呀!”
花婆子使劲地摇着李老大的胳膊,她知道这个小儿子不可能听自己的话,慌忙推李老大上前说话,又跑去推李长明。
李长明抱着儿子,不赞同地瞧着弟弟,他并不嫌弃柳儿被休这一点,可是他娘说的对,柳儿这个样子,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她没几天好活了,长亮无头无脑的为啥要娶她?这跟娶一个牌位回来有啥两样?难道要先办喜事再办丧事不成?
可是一来他晓得这个弟弟的脾气——拿定主意的事,谁也甭想劝他回头;二来,他也很同情柳儿,不好当她的面把她活不长这理由摆出来劝长亮,因此,他只能沉默着,心道,让长亮自个拿主意吧,他不是小娃儿了,该晓得轻重。
李老大何尝不知这个小儿子的脾气—-—那是清南村第一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待要不管,又不能不管—这可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哪能这样随口定下?娶的还是一个快死的人。
他咳嗽了一声,上前想对李长亮说话,还没开口哩,就听李长亮冷冷地说道:“啥时候你们这么关心我了?从小到大,你们就没管过我的事,这会儿倒出头管起来了,真是好笑。甭惹火了我不认爹娘,我可不管那些狗屁的规矩,铺盖一卷随便往哪一钻,管他李家孙家唐家
说完他依然转头面向柳儿,等她给个回答。
李老大一番话噎在喉咙里,半响才咕咚一声和着吐沫吞了下去;花婆子更是吓呆了——儿子要不认爹娘哩,往常那样也没说不认爹娘,如今为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柳儿,他要卷铺盖离家了么?
李耕田本也想阻拦,可是一见李老大都讨了个没趣,他这个隔房的大伯说话怕是也不管用的,只得叹息作罢。
李长明叹了口气,拉了拉娘的衣襟,小声道:“让长亮自个拿主意吧。”
花婆子泪眼婆娑地望着大儿子,瘪嘴道:“可是……”可是啥她也说不下去了,晓得大儿子也是没法子的。
她过了几年像样的日子,每天心里着实爽快,就盼小儿子也能娶个好媳妇,过得跟大儿子家一样才好,谁料他竟然要娶个快死的人。本来就不好说亲,再干出这样的癫狂事,往后谁肯将闺女嫁他?只怕有钱都不成哩。
柳儿将李家几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又收回目光打量李长亮,这个混愣子,往常她都没有正眼瞧过他,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儿却怒骂她家人,为她抱不平。
她觉得身上似乎有了些力气,微微一笑,对他说道:“长亮哥,多谢你还能看得起我。不过我没几天好活了,嫁你有啥用哩?折腾你一番,只怕连顿饭也不能做给你吃,我不能祸害你哩。”
李家的人听了这话齐齐松了口气,不免对柳儿感激起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乡村爱情
柳儿娘泪流满面地看着李长亮,痛悔地想道,要是她的柳儿好好的,不就能嫁他了?那被休回来也不算啥了。她却不想想,若是她的柳儿好好的,她定会想方设法让唐家接柳儿回去,而不是将柳儿嫁给李长亮。
李长亮看着柳儿,恨恨地说道:“我光棍一条,有啥好让你祸害的?你嫁了我咋没用哩,就算是死了,你也是我李家的人,埋在我李家的坟地里。”
柳儿摇头道:“埋哪不一样哩?埋在烂草岗也自在。”
不说外面李长亮当面求娶柳儿,众人心思各异,且说张家,菊花并未出事,不过是乍见柳儿,心头震惊、发寒,如同看电视剧或看书,看到愤怒悲恸的情节,禁不住失声痛哭。何况这并不是电视剧,这是活生生的真人剧,她最近本就容易失控,此时更是受不住。
想着柳儿娘先前的吵闹,听着王氏喋喋不休的解释,看着柳儿那毫无生机的面容,她中抽痛——这就是被休媳妇的下场?太可怕了!
不过就是被休回家,好比前世的离婚,孙家居然为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是令人心寒。她婆家娘家都不是十分讲规矩的人家,以至于她都快忘记这地方不同于前世的人情风俗和礼法了。
被槐子抱回家后,她竭力做深呼吸调整、平定自己的情绪——生怕对胎儿有影响,好一会,才镇定下来,
但只要一想到屋外即将死去的柳儿,她马上觉得心脏紧缩,喘不过气来。
待听到李长亮大喝“我娶她”时,屋里的人都愣住了,菊花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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