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青木这样肯定呢?
因为这么久了,都看习惯了带着面巾的菊花,人们仿佛遗忘了她脸上还长着癞皮,即便心里知道它还存在,但若是猛然间见到,亲近的再端一根小板凳来,让那个眼睛骨碌转着到处打量的小年媳妇坐。刘小妹便去屋里端了根板凳来,招呼小年媳妇坐下。
桂枝见菊花这么关心自己,心里感动,她摸着肚子幸福地对菊花说道:“不碍事的,我都有注意哩。老人家说了,怀了身子不要太娇气,多干些活计,多走动,只要不太累,往后生娃的时候会快许多哩。”
那个小年媳妇进来后,很是打量了菊花一番,此时插嘴道:“那可是真的。你瞧咱庄稼人,生娃跟下小猪崽似的——快的很;那赓大户人家的奶奶,娇气的恨不得睡在床上不动,走路也要人扶着,生个娃儿跟挣命似的,搞不好就送命哩!”
桂枝瞪了她一眼道:“瞧说的那么难听,啥下小猪崽。你能见过几个大户人家的奶奶,就这样瞎掰人家?人家就算娇气些,总会听大夫的话吧,那大夫难道会让她们睡着不动?那不是大夫了,肯定是卖狗皮膏药的。”
菊花和刘小妹听了抿嘴偷笑。
小年媳妇立即高声叫道:“嗳哟!我咋能哄你哩?是真的。你不晓得,上回柳儿回娘家,瘦的可怜,听柳儿娘说是小产了,丢了五个月大的娃。还说都赖丫鬟没照应好,柳儿到园子里逛也没扶着。你说,咱们怀身子的时候,走路谁要人扶了?”
桂枝见扯出村里人的是非来了,便不肯再说,加上菊花和小妹都是小女娃,说小产啥的也不好,便对她说道:“周嫂子,咱走吧!她们也该到了,咱可不能迟了,不然这个月没奖拿哩。”坊子里的工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小年媳妇显然还意犹未尽,想再说说柳儿的事,可是桂枝和菊花她们都不接腔,只得打住话头。
这时,张槐匆匆地走进来,先扫一眼正屋,又冲晒太阳的菊花问道:“菊花,你哥哥去坊子了?咦,桂枝嫂子,金嫂子,你们咋不去上工哩?”
说着话,往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温柔地望着菊花。
他昨晚就听他娘说了,已经跟杨氏商定,年底就让他跟菊花定亲。他因此甜蜜了一个晚上,上午去下塘集也是心情好的不得了,一直满脸含笑地忙碌着,弄得李长云问他碰见啥好事了,这么高兴。此时见了菊花,更是情不自禁地欢喜,恍惚间就忘了周围的几个人,那眼眸柔的能滴出水来!
刘小妹还不觉得,桂枝和小年媳妇看得一愣,那个小年媳妇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她正坐在菊花的身边,就听菊花对槐子道:“我哥吃过饭就去了哩!你们又要忙了么?”
张槐听了点点头,含笑道:“又买了四头猪,猪肉都运来了。那我先走了!桂枝嫂子,你们也要快点儿。”说着准备转身出去。
桂枝站起身,嘴里答应着,刚要招呼小年媳妇离开,小年媳妇却大惊小怪地嚷道:“嗳哟!菊花,你这面巾好漂亮哩。桂枝,菊花这样子真好看,你说是吧?嗳哟,瞧我这手……”
她嘴里讪讪地咕哝着,好似十分尴尬地站在那,眼角却偷偷地瞄向张槐。
菊花的面巾已经被她扯了下来,脸上坟起一片红肿,麻癞癞地堆了一层东西,看上去十分可怖。
院子里的几人都惊呆了,静了那么一会,几乎不分先后的,张槐和刘小妹同时对小年媳妇怒喝道:“你干啥?”
刘小妹瞧着菊花脸上的癞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还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菊花脸上的癞皮,那时候菊花从不到村里去,她也就没机会跟她多接触,如今早忘光了;再次见到菊花,并跟她成为朋友时,她的脸上已经蒙上了面巾。如今,这面巾被扯下来,下面竟然是这样一堆凹凸不平的东西?
可怜的菊花!她这样有多难受?
刘小妹被打击到了,一腔不忍全化为怒气,冲向了金媳妇。她那圆脸本就红润,如今血气上涌,涨得整张脸都通红,两眼冒火地盯着那该死的婆娘!
张槐也变了脸。他正如青木所想的一样,猛然间再见到菊花脸上的癞皮,心里顿时揪作一团,疼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他看过菊花的脸,还看了好多年,以前他也同情她、照顾她,甚至也挺心疼她的,可是,那时候不曾如这般忍无可忍!
果然,心里装着一个人,感觉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张槐的反应
张槐愣怔了一会,忽然想菊花的面巾被扯下来了,她是不是觉得很丢人,害怕旁人耻笑她?
他暗骂自己竟然昏了头,被那久未见到的癞皮惊住了,忘了菊花会伤心难过,忙仔细打量菊花的神情,见她愕然地望着小年媳妇,并未羞愧哭泣,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马上又愤怒起来,跟刘小妹同时出声呵斥那手贱的婆娘。
桂枝虽然也很惊异,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责备地对小年媳妇道:“周嫂子,你这样可不好哩,没事干啥伸手动脚的?”
小年媳妇故作懊恼地对菊花说道:“真是对不住!菊花,我见你那面巾好看,就想瞧瞧,手扯得重了些,真不是故意的哩。”
她解释的实在是很牵强,声音里的敷衍和虚假遮都遮不住。
咋能遮得住哩?她见了槐子那副愣怔难受的样子不晓得有多开心哩!
桂枝听了皱眉,她是半点也不信这婆娘的话,不过她也纳闷,这婆娘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干啥要把菊花的面巾给扯下来哩?
张槐冷冷地盯着小年媳妇,仿佛对她的小心思明白的很,他捏紧拳头,向前逼近一步,寒声警告这婆娘:“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最好别搅事,不然甭怪我打你。这可不是清北村,这是清南村!咱清南村的媳妇可都是本分的很,没你这样的。”
刘小妹也怒道:“如今不就有了!没事往人脸上伸爪子,谁家媳妇跟她似的?”她气极了说话也不管不顾起来。
小年媳妇听了大怒——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当然难堪了——她想辩解两句,可瞧着脸色不善的张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搞不好真会打她,连刘小妹和桂枝也冷脸对她便把那一套糊弄人的话又咽了下去,更不敢说撒气的话。
她是周矮子弟弟的儿媳妇,娘家是清北村的,比桂枝早一年嫁进清南村。因去年托人想把娘家妹子说给张槐,被何氏给推了,她心里老大不痛快,今儿见了张槐的样子,才明白他是喜欢菊花的。
她就不忿了心道听说这丑女满脸癞皮我就不信你真能喜欢她瞧我把她这面巾扯下来,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要说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小年媳妇这样借菊花来打击槐子,并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让槐子回心转意娶她的娘家妹子,可她就是想看见槐子难受的模样。
这婆娘跟郑家接触不多,不了解郑家人的性格,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着欺负菊花了。
菊花看大戏似的瞧着一众人的反应,再瞧那婆娘眼神闪烁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遂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我瞧你就是故意的。虽然我不晓得你这样做是为啥,可是你给我听好了:只此一回,下回你再这么蹬鼻子上脸的,甭怪我爹跟我哥打上门—你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这种人属于“给她三分颜色能开染坊”的类型,“近之则不逊”,要是今儿她不发作,还以为她软弱好欺负哩。她虽然歪打正着,帮了菊花的忙菊花也不会感激她。
想想也实在是无语——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么?
她还想着要找个啥样的机会,在张槐的面前露出癞皮哩,谁晓得根本不用她找,人家就帮她解决了。
这出闹剧怎么看怎么像有人导演好的,连反面角色都配的那么恰当,真是天衣无缝。嗯,如果把这小年媳妇换成个小女娃,就更富有戏剧效果了。
只是这媳妇的表现实在是奇怪,分明是故意去扯她的面巾,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好奇,想瞧瞧她脸上的癞皮?那不是猪脑袋么!
基本上,她对槐子的表现还算满意,愣怔了一刹那,那难受的表情、满眼的伤痛一览无余,也让她心生愧疚——这不是折腾人么!
小年媳妇见菊花直接把话说破,还撂下这番警告的言语,一时间也被震住了——这女娃子说话咋这么不留情面?
她不太确定郑长河跟郑青木是不是真的会打上门,可是眼前的丑女却一反常态,不再温柔含笑,也没有难堪羞愧,而是冷漠地盯着她,盯得她心头发寒,让她极不自在。
张槐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也不去理会小年媳妇,转而郑重地对菊花道:“扯了也好。菊花,你往后就不要戴这面巾了,挡事的很,该让脸透透气的。我觉得这就是毒疮,回头到清辉找大夫来瞧瞧,把这毒气除尽了,就好了,洗脸也方便了。”
刘小妹急忙附和道:“嗳!是这么回事,夏天的时候,我二哥屁股上长了个疮……”
她刚说了这一句就闭紧了嘴巴——咋能拿屁股上的疮跟菊花脸上的东西比哩?她真是臭嘴巴。
菊花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直摇头,说道:“我带习惯了,拿下来不习惯哩。并不是怕难看。不过戴上也好,省得有那么些人,闲着没事尽琢磨咱这脸,耽误人家的工夫可不好。”说着还特意瞟了那小年媳妇一眼。
刘小妹听了会意地抿嘴笑,上前帮她系面巾。
桂枝歉意地对菊花笑笑,说道:“菊花,我们先走了。你忙!”说着,扯起脸色难看的小年媳妇就走。
她十分不好意思,这小年媳妇可是她带进来的,一来就惹事,害得菊花难堪。往后还是少跟这婆娘来往,看这样子怕不是啥好货。
菊花忙笑道:“嗳!桂枝嫂子,你慢走!”
小年媳妇本来还挺高兴,槐子见了菊花的脸当场变色,总算没忘记这是个丑女,就算用面巾遮住又能咋样,还能变成美女?
谁料槐子跟菊花说出那样一番话来,竟是半点也不嫌弃她的模样。她气恼之下,边走边鄙夷地想,哼,装得倒像,先前还不是吓了一大跳!准是瞧郑家有钱,故意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说一点不在乎谁信?当人是傻子哩!也就哄哄那个癞皮女罢了。
所以,有时候事实和真相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的看法。
槐子的一番表现,菊花看在眼里,知他心里有自己,便认他做良人;可是,小年媳妇看在眼里,却认为他明明被丑女惊吓万分,后来又装模作样地安慰菊花,一切都是因为菊花家有钱。
这真是无法可想了。
难道你还能劈开对方的脑子,把她的想法抠出来,再将你的想法装进去?
这还是在现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尚且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那些道听途说的人又会作何猜测,更是可想而知了。
所以这世上才有那么多辨不明的理,说不清的事,由此演绎出无数的人生故事。
等桂枝跟那姓金的婆娘走了,张槐才故作轻松地对菊花笑了一下,温声说道:“你也别生气,咱又不跟那婆娘来往,不理她就是了。你常常的把面巾拿下来,人看习惯了就好了,大多数人都不会笑话你的,那些笑话你的人都不是啥好人。小妹你说是吧?”
他想鼓励菊花不要太在意这脸上的癞皮,更不要在意那些人的闲话和异样的目光。只是他心里还是难受的,正如青木所想,谁瞧见心爱的人这副样子也不会好受,亲人朋友也不会好受,想法子治好它成了唯一的奢望。
刘小妹听了急忙道:“对,对,槐子哥说的对。菊花,以前是你太胆小,不敢往村里去,其实咱们并没有瞧不起你、不跟你玩。你瞧,后来梅子、我、金香,还有好多人,不都跟你好么?像小年媳妇这样的人少。我瞧她也是皮痒了,得小年哥收拾她一顿才好。”
菊花有些傻眼——这算不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要是拿下面巾,那这脸上的假癞皮岂不是天天要再涂一层?难看不难看的就不说了,难受哇!
她僵硬地干笑了一声,说道:“我还是围着这面巾比较好。习惯了哩!呵呵!习惯了!”
这么被槐子和刘小妹安慰呵护,她心生不忍,赚取人家的同情心可不好。
张槐见她一副不自在的样子,误以为她还不敢面对拿下面巾的后果,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得安慰道:“那你就戴着吧。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小妹你再陪菊花一会,我去坊子瞧瞧。下午要是收工早,咱来罩麻雀烤了吃。”
他晓得菊花是最喜欢这类活动的,昨晚烤鱼,今儿要是能烤麻雀,那菊花肯定就开心了。
结果,他刚一说完,菊花和刘小妹一齐两眼放光地点头道:“嗳!那你们可要早些回来。我们做好准备等着。”
张槐见菊花恢复如初,放下心来,微笑对她道:“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今儿猪肉不多,收拾起来快的很。”
又说笑了几句,这才转身大步离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忽地有了异样的感觉,是亲近?是依赖?好像都有点,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因为,她想到就要跟这个少年定亲了哩,这一定就是终身了。
这时,郑长河扛着铁锹和锄头,杨氏手里挽着篮子,从后院出来,问菊花道:“刚才是谁?我听见大叫大嚷的?”
菊花怕爹娘生气,便对刘小妹使了个眼色,不让说刚才的事,只说桂枝嫂子和小年媳妇来过了,才把这话混过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闲言碎语
傍晚,果然青木和张槐收工后,在院外的雪地上,支起一扁扁的晒簸箕,撒了些玉米粒在下面,罩了几十只麻雀,连张大栓和郑长河也在一旁做了帮凶。
菊花和刘小妹不好干这残杀小生灵的活计,指挥青木和张槐烧了一锅热水,把小麻雀收拾了,掏去内脏,抹上一层调料和面粉,跟烤鱼似的烤了起来。
张大栓哈哈大笑道:“今儿幸亏在家,要不然这好东西又没吃到。昨晚你们烤鱼吃,也不叫我跟你爹,太不孝顺了。”
郑长河嘿嘿笑道:“咱两个老家伙往那一坐,娃们干啥都不带劲了。”
这话听得几个年轻人全都偷笑。
张大栓一瞪眼,说道:“话不是这样说。菊花,甭看我跟你爹老了,我们也是打小玩过来的,懂好些你们不知道的玩意。你瞧,你们这么烤麻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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