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今已是过去了整整一千年,然而这么久的时间里,溟海的怨气却仿佛从未消褪过半分,依然同千年之前的那般强烈。令他每每来至此处都感觉似是有百万双眼睛在盯视着他,那种恶狠狠的怨憎神情,仿佛是要将他生吞了一样。
因为千年前的那次灭族之灾,他便是这千古的罪人,罪无可恕。
然而,那真的是他的错么……?
玄衣男子悲凉地扯了扯唇角,将紊乱的心绪缓缓压了下来。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前移动了几步,突然纵身一跃至了半空中,衣袂与发丝俱飘。只眨眼一瞬之间,他的身形便在陡然间幻化为了犹似龙的形态,紧接着便俯身向着海底直直刺入了进去。
——莫非他就是那高高在上,执掌着天地万象的龙之一族?
不,不是。
他虽然有着与龙无异的外形,有鳞有爪;但是,他却没有龙角,足上也就只有三个爪子,而龙却是有四爪。
无角三爪之龙,称为蛟。
只因其形态与龙相似,故而又被众生称之为蛟龙。
或许正是由于二者在形态上极为相似,但身阶地位却是完全不同,龙与蛟自来便是互为天敌,世世相争不得安宁。
龙族高尚为仙,而蛟只是为妖。
一个卑贱的种族罢了……
那条庞大的蛟龙在溟海中蜿蜒疾速地穿梭着,纯黑色的鳞片在水波的流转下闪着幽幽的光熠,海中的刺骨寒流恍若冰霜般紧紧吸附在他的身上,令他的鳞片都开始冻结起了一小层霜花。
魑炎不由得轻皱眉头——这片海,积聚了太多的怨气和憎恨,果真是越来越冰冷了……
然而他却并没有理会寒毒的入侵,身形一转,便向着溟海海底的寒熔洞径直没入。
每一个境内都有着属于此界的圣地。而蛟类所栖的溟海圣地便是这寒熔洞,一般蛟类严禁进入此地。
寒熔洞,顾名思义,就是极寒与极炎的交汇之地,冰与火共存。只要此处不被灭毁,那么溟海之地便仍旧为蛟类之境。
由于同属于蛟族的后裔,所以魑炎毫无阻遏地便进入了洞中。
整个寒熔洞内混杂着寒冰与炎溶,其中密布的是半阴半阳的诡谲气息。放眼望去,幽洞中央的圣台上栽植着一株鲜红色的莲花,莲蕊处是一小簇炽焰在微微跳跃着,而外围的花瓣则是冰霜的化形。二者在海流中轻颤摇曳着,浮现出了迷蒙炫丽的幻影。这极阴与极阳的绝妙融合,使得整个洞中增添了一丝绮幻之感。
此时有不少蛟族的游魂游曳而过,但只要一靠近这里它们便会如烟霭一般地消散逝去。唯有魑炎还一如常态地立在原地,完全不受洞内阴阳两极的任何影响。此时的他已然化为了人形,慢步走到了圣台跟前,深深凝望着那朵红莲,面色漠然。
这应该是最后一株生长于溟海之中的业火红莲了吧……没想到它竟真的是持续开放了千年之久,这一株刚好是第十朵!
玄衣男子悠悠伸出手去握住莲茎,毫不犹豫地便想将它连根拔起。
——怎么回事?!
魑炎诧异而迷惘地看着手中毫无动静的红莲。从前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可将它取走,为何现在却不行?
魑炎的面色倏地一沉,将身上的灵力聚集于右掌之处,再一次施力扯动其根部,而后只觉掌心处一阵剧烈的灼痛。他下意识地松开手退了几步,低眉瞥了一眼右手上的伤口,神色凛然,原本淡蓝色的眸子逐渐变冷变暗。
“呵,我倒是想看看,就凭你一株小小莲花还能奈我何!”
语毕,他再次纵身一变幻化为了原形,在寒熔洞中旋绕了几转,而后便向着那朵红莲径直呼啸过去。但见一个纤长的黑影飞速掠过,待回到地面时已是人体,而圣台上的那一株莲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摇摇垂曳在了黑衣男子的唇畔。眼看着那朵绯红艳丽的莲花在转瞬间便萎谢成了毫无生气的暗红色,炽热的莲蕊也于刹那间冻结为了冰霜!
玄衣男子从齿间取下了那朵莲花收起,神色漠然地觑了一眼前方空无一物的圣台,转身拂袖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的陌上花开,新来的似水花魁血莲忽然晕倒在地,一抹嫣红自左肩如泼墨般荡漾开来。
“啊——大姐不好了!血莲姐姐晕倒了,背上还流了好多的血!”蕊儿惊惶失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大声叫喊道。
瑾娘见状快速上前扶起了那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女子,轻轻掀开了她的衣领往里睇去,眉眼间满是殷忧与不安。
——那一抹血,妖而艳。从邵菡卿的莲花胎痕上缓缓溢出,浸透了她的整个左肩膀。
竟是如此地,触目惊心……
当魑炎踏进幻溟宫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察觉到了不对劲——那名女子的气息,已经不见了。他面色一凛,径直往浮莲水榭的方向行去。
雅室的门被一把揽开,玄衣男子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这间小阁,空无一人。
“给我出来。”魑炎极其冷淡地开口。
只见罗帐处微微动了动,一个娇小的少女从后面瑟缩着走了出来,颤颤地叫了一声:“姑爷。”
魑炎走到她跟前俯睨着她,问:“你家小姐呢?”
小颜“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看着他说:“小姐她今晨想要逃跑,奴婢在一旁规劝了几句,然而小姐非但不听,还用计害死了暗灵大哥,呜呜呜……”
魑炎闻后微微一怔,略带惊疑地开口:“她是如何杀了暗灵的?”
“奴、奴婢也不太明白,只见暗灵大哥在无意中碰到了小姐的左肩,然后他就开始慢慢地融化……最后就变成了那一堆粉末……”小颜指了指房间角隅处的那堆齑粉和覆在上面的黑袍。
玄衣男子扭身走过去蹲下身子察看,用指拂起了一些粉末凑到鼻尖轻嗅,神色蓦然一变——没错,是焚烧的焦味,看来这一世当真错不了。
“你叫小颜?”魑炎起身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奴婢是……”粉衣侍女乖顺地点头应道。
“呵,很好。从此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要让你亲眼见到你家小姐最终的惨状!”
他侧过身,唇畔又是那一抹若有似无的邪佞笑容,让小颜心中不由得起了一层寒霜。
“居然敢和我玩儿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呵……莲姬,我就放任你几日,不出数月,你一定会哭着回来找我!”
正文 12第十一章 风尘女子
繁华的垣市,处处都弥漫着一股子奢靡浮艳的气息。作为全中原最为富饶的城市之一,这里聚集了诸多的达官贵族与豪门世家。他们重在享受,挥金如土,富家千金,纨绔子弟,讲究的是排场与阔气,其中属南宫家系的权势最为庞大。
而垣市的繁盛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那坐落于垣市中街的陌上花开,被誉为中原的第一大青楼,此时正沉浸在喧嚣与热闹之中,门庭若市,客如潮流。楼中的贵公子们来自五湖四海,比以往的生意还要兴隆得多。
他们都是慕名而来,不惜跋涉千里,只为一睹这新来的花魁——血莲的袭人风采。
据说这位血莲姑娘不仅貌似天仙,人长得倾国倾城,而且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更别说那舞姿身段,更是惹得人魂牵梦萦,目眩神迷。作为似水的花魁,她只卖艺不卖身,那清丽的气质更是衬得她不食人间烟火的脱凡气息。只来了短短一个月,便将陌上花开以前的红牌,流年的花魁香玫给比了下去。
为此,香玫心中很是不悦,但碍于瑾娘对她的关照,终究是默默隐忍了下来。
这刻,陌上花开的大厅中坐满了各地的华贵公子爷,都是在心焦地等待着血莲的出场,只有其中一桌的两名青年男子,此时正漫不经心地捧觞闲聊。
“怎么,就连堂堂明颢山庄的庄主也来凑这个热闹,为了一名青楼女子不远千里来至垣市?”一名身着灰色华服的俊逸青年笑着调侃道,为桌上的两个杯子斟满了酒。他便是全城首富南宫家的独生子南宫翊,中原几乎所有的大酒楼都属于他们南宫家的管辖之内。
“南宫兄就莫再开我的玩笑了,明某只是云游路经了此地,想增添些我的江湖阅历罢了。”绿衫男子无奈地笑笑,举杯轻呷了一口酒。他似乎很是倾心于素雅的服饰,那一袭淡绿色的长衫衬得他由内而外地透出了一抹温润之感。然而腰间那把从未离身的佩剑龙舌却是不在。
“哦,是么?”南宫翊把玩着指上的酒杯,微笑地看着好友,“不过说真的,这个血莲姑娘倒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待改日我介绍与明兄认识认识,或许能一解明兄的无聊哦~”
“如此醉人的女子还是留给你吧,我就不用了。”明峙渊只是摇了摇头,天底下的女子再多再好,他也不愿去理会。他只有他的小菡,这段情,永生皆不变。
南宫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唇角微扬,悠悠品尝着杯中之酒。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鼓乐作曲声,如春风泠泠般绵延飘入了众人的耳朵里。全场的气氛瞬时间高涨起来,人人都举目往台上望去——只见一名十□岁的女子从后堂翩然而出,莲步款款。身着了一袭水红色双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紫霞罗牡丹薄雾纱,低垂鬓发斜插了镶嵌珍珠的琉璃制宝钿。淡扫蛾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眉间朱砂一点,嫣红的唇角朝上微微弯起。
这个人是……
“小菡!——”宾座上蓦然响起了一声惊呼,众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向后看去——只见明颢山庄的年轻庄主满脸愕然地一头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少女,满眼的诧异和不可置信。
女子在听到这声叫喊时,舞蹈的动作蓦然一滞,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台下扫了一眼,目光定在了那名素衫男子的身上,面上神色疏忽一变。
“你这是干什么?快给我坐下!”南宫翊也是愣怔了片刻,不过只瞬间他便反应过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明峙渊,起身对众人颔首歉然笑道,“我这位朋友认错人了,一时失态,还请诸位见谅。”
“血莲姑娘请继续……”然而当宾客们的目光再转回到台上时,却发现那名女子已然不见。
“血莲妹妹因身体不适先回去了,接下来便由香玫来为诸位歌舞一曲罢!”一袭绛紫色华服的香玫对着台下众人欠了欠身,随后便和着曲拍舞动了起来。
没了血莲,场上的氛围立即便消褪了大半。但香玫终究是红透了一时的花魁,也甚是招人喜欢,大家并无太大的怨言。
“明兄,你刚刚为何……咦?”南宫翊刚想询问好友方才为何会如此失态,谁料他刚一回头便发现身旁的男子不知何时也失踪了。
南宫翊此时也不觉浮起了一丝疑窦——莫非那两人真的认识?
他站起身来,似是突然察觉到了某个目光,男子顿了顿,回头朝台上望了一眼,对那人浅浅一笑,接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邵菡卿几乎是飞奔着逃出了大厅,到了一棵大树前停了步子,扶着树干微喘着气,脸颊泛起了两朵红晕。她深深地蹙着眉头,神色茫然不已。
方才那个人,是峙渊哥哥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瞧他刚才那个样子,应该是认出自己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呢?她的确是很想念他,难道要出去跟他相聚一场么?
——不,绝对不行。邵菡卿知道自己是绝对不能和明峙渊会面的,倘若他们遇见了,明峙渊一定不会容许她继续呆在这个地方,或许还会强制性将自己带走。他再如何也不可能抛下他的山庄,一旦消息传开了,父亲和魑炎必定会来抓她,那她岂不是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暗无天日的幽禁生活?
所以……她绝对不能够暴露自己的身份。
邵菡卿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神,刚想转身回阁楼,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于前方不远处。
一袭淡绿色长衫飞舞在深蓝的夜幕下,月华洒落在男子清俊的脸颊和英挺的身上,为他的整个人都镶了一道细细的银边。那双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温柔注视着她,万千情愫尽埋于眼底。
“小菡,我好想你……”半晌,那男子轻启唇齿,低沉的嗓音和着夜风被徐徐送了出来,犹似梦呓一般地萦绕于耳际。
邵菡卿当即瞳孔一缩,怔怔地望着他。这一瞬间,她仿佛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眼前的这名男子好似陪伴了她穿越过千年的时光,从未离开过……
然而只是刹那,邵菡卿便立即回过神来,极力压制住了自己内心所泛起的波澜。胸腔中仿佛有千斤巨石重重堵压而下,令她喘不过气来,然而她却不得不强忍着这种苦涩。
绯衣女子向前走了几步,抬起一双清澈的眸子望向前人,问道:“公子是来寻人的么?想要找谁可以告诉我一声,血莲去帮公子找来。”
此刻的明峙渊只觉心中酸楚无比,他无奈而悲凉地看着这名假装与他陌路的女子,嗓音低沉,“小菡,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宁可沦落风尘也不肯与我在一起,我究竟是哪里不好了?”
听他这么说,邵菡卿心下一颤,只觉胸口中再度涌起了一股酸痛之感,好似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一颗心都要被揪起来了,眼泪也几欲夺眶而出。然而她仍是在拼命压抑着自己,面不改色地望着他:“我叫血莲,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天下之大,出那么些个容貌相似的人也不足为怪。”
“我肯定你就是小菡,就算是你化作了灰我也认得出来,怎么可能认错?!”明峙渊有些激动地上前紧紧扣住了女子的肩膀,大声说道。
邵菡卿只觉肩上一痛,却并没有立即挣扎,只是怔怔地凝视着他,“公子……”
邵菡卿后来觉得,倘若这个状态再持续那么半刻,她估计就会心软了,或许真的会跟他回去也说不定。
她始终都觉得,自己亏欠了明峙渊太多太多,这份情债,是她无法偿还的……
“诶呀,小弟方才还在四下寻觅,明兄究竟是去了何处,不想却在此处偷会佳人啊……”一把金边折扇适时地挑开了置于少女双肩的手,懒懒地道。来人正是南宫世家的少爷——南宫翊。
“这是我和她的私事,不用你管。”明峙渊漠然开口,目光依旧片刻不离地望着那名女子。
“私事?”南宫翊眯眼一笑,手摇折扇缓缓而道,“血莲姑娘是在下倾慕已久的意中人,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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