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几乎一夜没睡呢。”邵菡卿接过碗,舀了一口放入嘴里细细咀嚼着,漫不经心地答道。
“为什么呢?”小颜略带惊讶地看着眼前这散漫的女子,不解地说道,“小姐今日便要出嫁了,怎能不养足精神呢?而且……小姐的这一身装扮也不太适合……”
“我也不知道原因,估计是睡不惯这里吧。”邵菡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旋即懒懒地开口,“管他出嫁不出嫁,只要能离开那个笼子就行了,其他的我才不在乎……”
“小姐?”小颜疑惑地望向突然停语的邵家千金,这才发现少女此时的视线飘在了自己的身后,于是小颜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睇去——
“少爷。”看到了静站于身后的孩童,婢女微微欠身行礼,退到了一旁。
邵菡卿望着那个男孩,笑着地对他勾了勾手指,“岚儿?过来这边儿~”
邵岚,是她的亲弟弟。在她迁居韶湖香居的前一年母亲生下了他。自她离开以后便只见过这个孩子寥寥数次,并且还是母亲偷偷抱他来的。婴儿时期的邵岚很是可爱,圆圆的脸蛋粉嘟嘟的,就像一个粉|嫩的水蜜桃般招人喜爱。但也只是仅仅见过屈指可数的几次而已,在父亲知晓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自然是觉得生分。
父亲为何会对她们姐弟俩见面之事如此反感呢?
或许,是不想让这个可爱的孩子沾染到她身上的不详气息吧,她如是想着。
面对前方女子的温柔笑容,男孩没有理会,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凉亭阶下。
邵菡卿拿了一块杏仁酥起身走出了亭子,到了男孩跟前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糕点晃了晃,笑道:“要不要吃?这可是姐姐亲手做的,很好吃的哦!”
始终还是个孩子,对于美食和诱惑没有任何的抵抗力。男孩看了看她的脸,再看了看她手中的点心,狐疑地接过来小小地咬了一口。
“好吃!”邵岚笑了,两个小小的酒窝可爱地挂在颊上,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份敌意与排斥。
“我说得没错吧~”邵菡卿也忍不住弯眉笑了起来,“亭子里面还有更多好吃的东西呢,跟姐姐来吧。”说着便向弟弟伸出了手去。
孩童有些微愣地看着少女如花般绽放的笑颜,任凭自己被她牵领着带入了亭中。望着石桌上琳琅满目的各类糕点,男孩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抓起它们塞进了口中。
“姐姐,你做的东西真好吃!”男孩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比张婶婶做得好吃多了~”
这是邵岚第一次叫她姐姐,邵菡卿只觉心下一暖,手指轻抚着弟弟的脑袋,微笑道,“是么,那姐姐以后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啊好啊!”邵岚开心地欢呼着。
“诶呀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一声刺耳的惊叫蓦地在耳边响起。原本正沉浸在亲情之中的那一抹温暖氛围忽然被扰乱,少女原本欢愉的心情也瞬时间散了一大半。她转过头去,冷冷地瞥着神色慌张的来人,“怎么,我在哪里还用得着你管么?”
看见她冰冷的眼神,侍婢倩儿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凉意,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是的,奴婢不敢……是老爷叫奴婢尽快赶来为小姐更衣,所以……”
“不用换了,就穿这个吧。”她淡漠地回了一句。
“可是……”
“岚儿。”邵菡卿截断了侍女的话,站起身来转了一个圈,轻笑着询问面前的孩童,“姐姐这么穿好看么?”
男孩眨眼看着此时一袭水红色缨络纱衣的少女,明媚而娇艳的笑脸让他有些迷眩,脸刷地就红了,连忙低下头道了一句:“好看。”
“听到了么?少爷说好看。”邵菡卿折过身子俯睨着亭下那人,“还不走?”
“是……”倩儿虽说是新来不久的侍婢,却也多多少少的从府上其他老婢口中听说过了一些旧事。关于邵家千金身怀异能,在其儿时便用“妖术”杀过人的过往。传言虽然夸张了些,然而始终是心有余悸,不敢多去招惹,匆忙欠了欠身之后便离开了。
邵菡卿站在凉亭中,目光讥诮地看着那人快步离去的背影。
“姐姐……你要走了么?”身后传来了邵岚轻轻的疑问声。
红衣女子回过了神,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抬指轻轻点了点孩童的额头,笑道:“岚儿在说什么啊,姐姐怎么会走呢?”
“可是,爹爹说要把你嫁人。”男孩略带不安地抬头看向她,眼中有些微的不舍,“阿青姐姐告诉过我,她说女儿家只要是嫁出去,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姐姐,你要离开了么?”
邵菡卿微微一怔,丝毫没有料到他的这个弟弟竟会舍不得自己。她缓缓笑开,露出了极其温暖的笑容,如同春风拂柳般宜人。
“就算姐姐去了其他地方也会回来的,有这么可爱的弟弟,我怎么舍得离开呢……”
“卿儿!”突然响起的那声厉吼使得邵菡卿忍不住浑身一颤,就连正在品食点心的邵岚也跟着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糕点“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是父亲的声音,邵菡卿秀眉微蹙,心想肯定是方才那个小丫头告的状。
“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大呼小叫的?把岚儿都吓坏了。”女子弯腰将地上的糕点碎末捡起来放到了桌上,安抚地摸了摸邵岚的发丝。这才懒懒地起身向前望去,果然看到了父亲那张愠怒异常的脸,还有立于父亲身侧的那一个陌生的人影。
瞬时,她感觉到全身一阵阴寒,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自心底涌出。
邵菡卿自小便在韶湖香居中长大,基本上便未与外人交过面,但为什么见到那人,竟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邵菡卿是从来都不相信这几个字眼的,此刻也忍不住开始质疑起来。
那名男子很年轻,约莫二十三四岁左右,面上蒙着黑纱,看不见容貌。即使如此,仍能感觉到其眉宇间渗透有一股王者之风,眼神微微带有一丝阴冷凌厉,再伴有几抹忧郁。他长身玉立,一袭玄色锦袍加身,上面绣有一圈圈浅淡的银色浪纹,长长的衣袂在清风的拂吻中肆意飘扬着,宛如白昼里的暗夜精灵。
邵菡卿因长期被“囚”于韶湖香居内不得外出,除了明峙渊之外便没有再见过其他男子。而明峙渊本就是个潇洒帅气的英俊少年,中原不知有多少千金小姐倾慕于他。可眼前的这名男子,虽说面带黑纱,容貌难辨,却是比明峙渊更为耀眼,也更为魅惑。只是此人少了明峙渊的那一份明朗,让人从心底便觉得他很是难以接近。
“卿儿,你怎么这身打扮?我不是告诉过你今日要出嫁么!”邵巍满脸不悦地走了过去,浓眉微皱,对女儿严厉地喝斥道。
“我……”邵菡卿这方回过神来,与此同时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还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断,她有些神智恍惚,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咬着唇低下了头去。
黑衣男子的眼中闪过了一抹讥诮,转瞬即逝。
“就这样了,走吧。”他并没有任何的介意,只是漠然地道了一句,旋即便转身离开,未再多看那女子一眼。
“是,一切听从宫主的安排。”邵巍在一旁谄笑着,回首对女儿催促道,“还不快随着宫主走!”
邵菡卿怔怔地望着那个玄衣男子的背影,心中一片诧然。
莫非,他就是幻溟宫的宫主,自己未来的夫君?
漫天的风沙飘扬在空中,天地间一片茫茫。那一支长长的迎亲队伍在沙尘中缓慢地移动着,放眼望过去都是黑压压的一片颜色,其间的那一抹嫣红便显得格外地突兀与诡异。
华丽的肩舆中,一袭水红色华服的少女静默地盘膝而坐,眼眶微红,颊上还留有淡淡的泪痕,双手紧紧揪着下身的裙摆。
是的,她哭了。因为母亲曾经说过,女儿家在出嫁之时是必须要哭泣的,所以她很听话地流下了眼泪。那一刻,她看到了母亲也同样淌下了泪水,看到了父亲那略微释然的笑容,看到了弟弟依依不舍的表情,还有路上行人的指指点点……
真是人生百态。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或许她今后都不会再回去了吧?而他们也是希望自己这一辈子都待在西域,永远都不要再出现的吧……
她抬眼望着前方那座与她同样高华的肩舆,那里面坐的是她的夫君。可是她却发现,打从一开始这个男子便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就连现在,他虽然是坐在自己的前方,但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来瞧过她一眼,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一般。这让邵菡卿有些心寒,她以后的生活究竟会如何?她,会幸福么?
算了……邵菡卿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只要自由了便好,其余的,已经不重要了……
这支如幽灵般诡谲的队伍就这样在沙漠中迤逦游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大漠退去,绿洲突现,一座硕大而华丽的宫殿渐渐浮现在眼前。
整座城堡呈全黑色,琉璃般晶透的壁面在日光的照耀下放射出熠熠光辉,宫殿四周是被清冽的泉水包围而成,有一条琉璃走廊直直通向殿门,其上方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幻溟宫”,则是雪白的琉璃体。其中之惊艳华美,犹如阆苑仙境,就连身出贵族豪门的邵菡卿都看得痴了,更别说小颜这个陪嫁过来的婢女,此时惊叹得连嘴都合不拢。
他们踏着琉璃走道步入了宫殿之中,就在队伍全部没入的那一霎那,原本昏暗的正殿在顷刻间陡然明亮起来!周围的那一盏盏琉璃壁烛毫无预兆地凭空点燃,宛如蛰伏了千年的精灵,在刹那间乍然苏醒而来。
出身中土的少女从未见过西域的这些稀世珍宝,睁着一双水灵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东张西望。
真是太美了!见过了此时如幻境一般的宫殿以后她才发现,自己曾经所住的那个地方是多么地寒酸。
等等……方才的那些人呢?
邵菡卿因一时的兴奋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沿途护送他们的黑衣侍者们此刻已然不在身旁。望向小颜,她也是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而前方肩舆内的男子也早已没了踪影,邵菡卿从肩舆上慢慢走了下来,略带惊疑地打量着四周,竟是空旷一片,唯有清亮的脚步声在殿内幽幽回响。
“喂……”一个低沉散漫的嗓音从后方传来,邵菡卿猛地回过身,见到一袭黑衫的俊美男子正襟危坐于前方的冰晶座椅上,唇畔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妖冶而蛊惑。
此时的他不知何时已将面上的黑纱除去,完美的五官,鲜明的轮廓,邪魅的笑容,竟是令邵菡卿一时间看得痴了。
“从今日起,你叫莲姬,不准踏出幻溟宫半步,并且此生此世都归我所有!”
这名男子,是幻溟宫宫主。
也是她的夫君。
他叫做,魑炎。
正文 6第五章 水镜迷象
漆黑的环境下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孤独的身影在这无际的黑暗中缓缓游走着,如火般红艳的裙裳正无声地在黑暗中肆意飘扬,诡谲而奇艳。
“这里是哪里……?”
“好可怕,我不要呆在这……”
“谁来带我离开……?”
绯衣少女满脸泪痕地徘徊着,但无论她走了多久,始终都无法摆脱这片黑暗的绝境。
“莲……我带你走吧……”有一个声音飘渺地响起,在她的耳际缓缓萦绕。
——是谁在说话?
少女下意识地举目四顾,但映入眼睑的仍旧是漆黑一片。
“莲,随我走吧,我带你通往极乐。”声音在此刻突然间变得真实而清晰起来。少女睁大双眼盯着前方,这才发现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而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到最后那一团白光竟然幻化为了一个人形,但依然有些淡淡的模糊。
“莲……随我走吧!”白衣男子向她伸出了手,对着她温柔地微笑。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个白亮的身影,缓缓将手放了上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少女感到脚下蓦然一空,整个身体便如羽翼般地凌空坠落了下去。四周逐渐被黑暗所包围,那个白影也随之越来越遥远,少女惊惶失措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不要!!”邵菡卿猛地一头坐了起来,局促地喘着气,胸口上下地剧烈起伏,身上那一件薄薄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所浸透。
——又是那个梦。
过了许久邵菡卿才缓缓平定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掏出枕下的那枚血玉,神情落寞。
浑然忘了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好像从幼时起便一直重复着这个梦境。梦中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每次在她把手伸向他的时候便消失不见?他犹如和煦的阳光一般,给了邵菡卿难以言说的温暖,让她即使独处于韶湖香居时,也能感受到那名男子所带来的熨帖。
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的莲花纹路,这是她第一次做这个梦时,那名男子送予她的。犹能记得当时的情景,白衣男子轻抚着她幼时红彤彤的脸颊,在给她这枚血玉时便说,让自己等着他,他一定会来接她的。当时不过就以为只是个梦而已,待邵菡卿次日醒来时,竟发现她小小的手心里紧紧攒着这朵红莲。原来,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于是,邵菡卿将此玉看得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
于是,她便一直等待。等着她命中所定的真命天子来给她极致的幸福。
然而命运弄人,邵菡卿终究是为了摆脱幽禁的折磨而另嫁他人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这个夫君,并不是她所等候的那个人。
她背叛了他,也背叛了他们之间的承诺。
但这也是情非得已的决定啊!她已经被幽囚了长达近十年之久,任谁人都会被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所击溃,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那种生不是生,死不得死的折磨,她再也无法持续下去。她不过个极其平凡的女子,无法做到心若止水般的淡然,随波逐流。
所以,请原谅,她已成为别人的妻……
“小姐,发生何事了?”似是被邵菡卿方才的惊叫声所惊醒,侍女小颜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
作为邵菡卿的贴身丫环,她自然是随了小姐陪嫁至此。
“没什么……”邵菡卿飞快地拂去了眼角的泪水,侧过头淡淡地开口,“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小姐……”小颜看着榻上这孤寂的身影,悻悻地嘟囔着,“姑爷也真是的,新婚之夜居然把新娘子一个人落在这里,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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