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现在还在喝西北风,落魄着呢。
程观越是程正云校长的独生子,生了张极英俊的脸,面上总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不大爱与人交往,两家住对门,程蔓上学出门时常能与他面对面撞上,两人都是附属中学的学生,顺路,于是偶尔会结伴一起去上学。程爸没事时也会提上一瓶老白干,带着程蔓上对门,与程校长小杯小杯的酌,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而两个落单的孩子就杵在一边儿眼瞪眼的,觉得没趣了要么一块看好莱坞大片要么瞎聊几句,比如学校某某主任其实是秃头只是带了假发,再比如程蔓说程观越我们班有个女孩儿喜欢你,还给你写了情书,程观越就说哦,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时日长了便熟悉了,有时会暗暗感叹,这个人怎么穿啥衣服都是那么挺括好看,跟杂志上的模特似的。程蔓觉得程观越只是外表看着冷淡寡离,那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酷酷的男生嘛——其实他隐藏在冷漠外表之下的温柔善良,只有她知道。
程蔓打小就是老师心目中的尖子优等生,成绩那是一等一的好,初三时被选入奥数班参加全国数学奥林匹克大赛。她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性子犟,既然认定了目标就一定会下决心去达到,为了能拿奖她下着狠劲儿没日没夜地做习题,还专程求了老师给她开小灶。
本来万事俱备,只差考试状态好点这一道东风了。但谁也没有料到,等真正到了那天,终归还是出了岔子。
程蔓后来想,如果没有那天,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那么喜欢程观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在没有他的岁月里守着一分无望的单恋孤单而若无其事的继续自己的生活。
眼前的人,面容一如当年般清隽干净,而眉眼之间却已脱青涩,取而代之的是隐隐象征成熟的笃定,显得浑身气质愈发的俊朗雅致。
见到她时他原本淡然的面孔蓦地一怔,渐渐的眼底升起一丝似难以置信的讶然困惑,但旋即那抹情绪飞快地消失,他的眸子愈来愈亮,像夜空绽放的璀璨烟火,在程蔓心里盛开出朵朵姹紫嫣红的花儿来。
他说,“程蔓,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蔓眨了眨眼睛,硬是控制住眼眶无法抑制的热气,举起手中的宣传单,呐声道,“我,我来发宣传单……”
她只是小小的奢望了一下,真正见到了这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在三年前,那天夕阳落山,天边是大片大片漫无边际的火烧云,火车压着铁轨轰鸣着缓缓开动,她背着书包拼命地追赶。她跑得飞快,甚至能听到耳畔飞掠而过的呼呼风声,凛冽至极的风狠狠刮着她的脸。可那火车越开越快,那透亮的光芒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最后不论她怎么追怎么赶,却终是没能追上。
最后的最后,她一个人站在铁道边上,俯□子大口大口的喘气,低下头的那一瞬泪水从眼眶里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其实她只是想问他一句:程观越,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可惜他听不见,从头至尾他连回头都不曾。
而程蔓那一刻清楚地知道,从今往后,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
见程蔓一瞬不瞬的就只管盯着他发呆,程观越目光一柔,清冷的唇角甚至略带了些许平和的笑意。
他伸出手,拍拍女孩儿的头,说,“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还愣着做什么,程蔓,这么久没见着哥也不知道叫一声。”
原来记忆中仍有些人是不会变的,憨憨的邻家女孩儿如今还是那般懵懂单纯。
程蔓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开门的响动。
随即听到一个清朗之中又含着些微低沉的男音,“程观越。”异常熟悉的嗓音。
就见程观越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眼底似蓦然流淌过一阵莫名的情绪,他抬了抬嘴角道,“什么事?”
程蔓转身过去。
竟然又见到他了。小树林里的秦师兄。
这人真真是祸水。大概是刚洗过澡了,穿了件简单的衬衫,有好几颗扣子没扣上,乌黑柔软的短发还带着点点湿意,身体斜斜倚着门框,抱着手臂笑望着他们。透过敞开的门,可见看着对面寝室的窗户有阳光洒进来,这人就这么背对着午后阳光,那星星点点的斑驳光点落在他半湿的发梢之上,莹莹生光的仿若清晨的秋露。
她对他打招呼,“秦师兄好。”
这人这回倒是更有礼貌一些了,轻挑了嘴角冲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眼神稍稍在她身上转了下就移开了,转而对程观越道,“我姐刚才给我打电话,她下个月会回国。”
程观越道,“嗯,我知道了。”又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程蔓。”
程蔓眯着眼睛看了眼程观越,却只听对面那人道,“嗯,我见过,孔旻的妹子嘛,原来你叫程蔓。”
他在叫她的名字时,那两字竟是在舌尖转了圈才缓缓吐出的,好似在空气中牵扯出丝丝缕缕暧昧缠绵的氤氲。
程蔓心里一阵不舒坦。这个师兄真不是一般轻佻。
“孔旻?”程观越缓缓皱起眉头,转而看向她,问道,“凹凸曼,你居然敢认其他男生做哥哥?”
居然在外人面前叫她小名。
程蔓郁闷了,但还是老实道,“孔大哥说能保管我吃香喝辣美男看不完。”
话音一落,就听见噗嗤一声,程蔓看过去,就见秦师兄笑得眼带桃花。
“程观越,你妹妹真好玩。”
“好玩你也别想动歪念头,”程观越也笑了,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护到身后,“我妹妹是个好女孩,以后是要嫁给好人家的。”
“啧,感情我就不是‘好人家’?”这人笑骂了一句,面上并无不悦,只是颇感兴趣地问她,“你为什么叫‘凹凸曼’啊?”
程蔓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眼睛眯起口气一冲道,“师兄这不干你的事。”
程观越却似想起了什么来,嘴角翘起个小弧度。
见两人神色怪异,秦准忽然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轻撩起唇道,“好我不问了,刚才打扰你们叙旧真不好意思,你们继续,”说着,“程观越,下个月我姐回国,希望你能去接机,那样她会很开心。”
言罢,说了声再见,就打着呵欠转身回了寝室,潇潇洒洒的带上了门。
、不想再错过你
正目送了那人进去,程蔓头顶传来程观越含笑的声音,“下午没课吗?”
程蔓摇头,嗳了声,道,“就是要上晚自习,很烦。”
程观越仅是笑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伸手抽了她抱在怀中的宣传单,随手翻了两下,沉吟道,“还有这么多,我帮你发吧。”说话之时他看向她,瞳孔里盛满星光。
程蔓悄悄将右手放在左心房处,那里响得太厉害,四周太安静,越发显出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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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所有的宣传单发完,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天空已开始沉黯,程观越望了眼天色说,“大概快下雨了,我先让人送把伞过来,然后送你回寝室。”说罢,拿起手机欲打电话。
程蔓拉拉他的衣袖,道,“你帮我发了几个小时传单,我是不是该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
程观越听言放下手机看向她。
她正仰面冲他笑。暮色下,她穿着粉蓝色的卫衣,不算很抢眼的颜色,却将她的肤色衬得极白。露出小小的虎牙,脸也小小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如皎皎月牙,淡淡的光彩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溢出,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只讨喜的小猫。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喉咙紧了下。当真是清新如露,邻居家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
片刻他道,“好。”
晚上上晚自习时程蔓迟到了,杜晓培一行人早早给她占好了位置,她一进自习室就见寝室另外三人冲她狂挥手示意。走过去才坐下刘芸就一把扯过她,压低声音贼兮兮的笑,“老四,我们看到了,嘿嘿。”
程蔓茫然状,“看到什么了?”
“就是那个什么……”
“够了老刘你闪边,我来说,”毛纯纯一屁股挤开刘芸,凑过去就是机关枪一样噼噼啪啪一通话,“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下午我们几个都看到你和一个大帅哥面对面坐着吃饭,还有说有笑的很亲密。”
程蔓,“啊,然后呢?”
杜晓培撩着落在腮边的发丝,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然后我们想知道,那个笑起来很迷人很有味道的帅哥和你是什么关系?”
老刘:“还有帅哥姓甚名甚,是哪个系哪个专业的?”
阿毛:“是大几的,多大了,三围是多少?”
杜晓培:“你和他有戏吗?没有姐姐我可要下手为强了。”
程蔓默默瞅着她的几位极品室友,心道这仨儿是在演相声么?
过了一会儿,正当其他三人对视一眼,正欲对她狂轰滥炸时,她一五一十地开口说道,“他是我哥哥,叫程观越,是商学院大四的,身高三围没具体数据,有没女朋友我不知道,老三你可以自己去问问。”
老刘摸摸她的头,目光欣慰道,“老四……老大就爱你这老实劲儿。”
阿毛郁闷问道,“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哥哥?”
程蔓道:“你不关心我呗。”
阿毛泪眼委屈,“老四你错怪我了……”
程蔓笑着不说话,她将手放入口袋里,将已经被捂得很热的手机拿了出来。那里今天傍晚存了一个号码,号码的主人叫程观越。
程观越。
她在心底轻轻念着这三个字。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手机屏幕,程观越,这一回,我不想再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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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班里组织了一次野外聚餐,因是大学以来的第一次班上聚会,所以班长和团支书挨个儿的强调每个人必须到场,杜晓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趁着晚自习上讲台发动群众时刻意瞟了眼正埋头做英语四级练习题的程蔓,放大音量意有所指道,“各位可以携家属参加的哈~”
结果聚会这天,程观越并没有来。
程蔓打电话给他时杜晓培凑在一旁听,亲耳听到大帅哥在那头淡淡说,“抱歉,程蔓,系里主任今天找我有事,暂时走不开。”
杜晓培楚楚动人的明眸一下子暗下来,好不失望的踩着高跟鞋走开了。
程蔓摊开另一只手,上面的纹路错综复杂,然而有一条掌纹很突兀在手心中央断开。然后她嗯了声,小声道,“啊,没关系,就是我室友对你很好奇,很想见见你,还有一个对你好像很感兴趣。”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停顿了下,“哦。”
“程观越,你的反应真冷淡。”
“……凹凸曼,有没有人说过你有做红娘的潜质。”
程蔓望天,心想我又没说要搭桥牵线,你紧张什么?
挂了电话程蔓跟着班上几个走得慢的人晃悠悠的上了车。车是班上集资包的大巴,一共两辆,宿舍其他几个人也不知上了哪辆,她随便挑了个上去,没想到运气那么背,才刚上车子就发动了,环顾了眼四周,没发现目标。看来都在另一辆车上,程蔓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索性就挑了最后一排的空位走过去坐下。
因为已经入了冬,加上又是在北方,所以车里开着暖气,那空调口正巧对着她的头顶,呼呼的吹着暖洋洋的风。淡淡的迷人阳光透过车窗洒照进来,落在肌肤上仿佛轻灵透明的金色蝴蝶。
前往郊区的路并不平坦,车子一路晃一路颠簸,程蔓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恍然间正欲与周公相遇之时车内突然嘈杂喧闹起来,前面两个女生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然后那响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畔环绕似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待视线渐渐清晰,看清楚了身旁坐的人时,瞳孔猛的发大,张口极惊讶的啊了一声。
秦准就这么着饶有兴致的瞅着她。
隔得这样的近,近得他几乎可以看清眼前这个女孩儿的面上细微的绒毛,和紧致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毛孔。他看着她长而密的睫毛轻轻的颤抖,扇动了下,然后缓缓睁开,一双眸子水漾水漾,其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她似是极为惊讶,短暂急促的叫了声。音量很低,却仿佛羽毛般,在他心上轻轻撩荡了一下。
、听说这是巧遇
少有男生能这样将米色的休闲外套穿出味道来。他正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手肘撑着座椅扶手,支着腮笑吟吟的望着她,眉目俊俏极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异常的好看,薄唇很是气定神闲的弯着。
前排的女生在议论:真是帅到人神共愤啊……
程蔓一个激灵,赶紧坐好了,结巴道,“秦、秦师兄好。”边想,这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啊,到哪儿都能遇上……
秦准一听她小小的糯糯的声音,眼里还有丝刚睡醒的迷糊,嘴角弯得愈发厉害。他伸出手指了指程蔓的嘴角,忍着笑低声道,“梦见什么好吃的了?都流口水了。”
程蔓脸一红,下意识试探性的在嘴角边摸了摸,居然真的有口水痕迹。赶紧环顾了眼四周,还好这车雄性动物占多数,除了几个花痴的女生也没什么人太注意这边,加之他的音量也小,所以没有人听到。
摸摸鼻子,她忍着尴尬小声说,“嗳,忘了做什么梦了——师兄你别到处乱说啊。”
脸是红扑扑的,小巧的耳朵是粉红粉红的,不知道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眼睛是不是也红通通的,像毛绒绒的小兔子一样?
秦准撩着唇角,眼瞳逼人的亮,他笑道,“小师妹,你倒是比你哥哥实在。”
程蔓的头发留得长,又从未去拉烫或是修整过,所以总有些乱蓬蓬的,尤其是发顶的那一撮,不论怎么梳怎么压都没用,小样儿很顽强很有生机的翘着,看得人总想伸手去压一压,抑或是揉得更乱。
秦准目光深了几分,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却只是从外套的兜里掏出了耳机戴上。
过了会儿,程蔓有点适应不了过于沉闷的气氛,想了想,找了个最寻常的问题问道,“师兄,你怎么会在这辆车上?”
秦准瞥了她一眼,耳机也没摘,双手悠闲的环着双臂,线条精致的下巴朝前抬了抬,冲她笑着说道,“我们宿舍自助露营,目的地和你们一样,没想到中途我们的车坏了,所以兄弟几个只能在路边等出租车,结果运气很好,看到了你们的车,就过来搭顺风车了。”
程蔓听言,沉默了片刻道,“看来师兄你们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狗屎运?
“……”秦准眉头轻拧了下,眼神扫过她清亮澄澈的眸,落在她无害的清秀面孔上,一时竟是无言。
车还没到地点呢,程蔓远远的就已瞧见寝室那几只女狼正翘首朝她的方向望来。大巴停下时,她跟在秦准身后下了车,眼角余光瞅见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