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逝说话之前,她忙道:“可我一曲都奏不全的……你的四十八愿,我只会了三十愿!”
“那就以三十愿回礼好了!你从未学过琴,能流畅弹奏半曲,也是不易了!何况,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清释微怔:感觉他意有所指……
“四十八愿,四十八片树叶?”千逝轻喃着,面上泛起飘忽一笑:“无缘非无缘,有缘非有缘,无缘有缘皆是缘。”
清释低头自忖:什么有缘无缘啊?明明是自己故意找了四十八种树叶的……他一直不问,是否早就看出缘由了?
思及此,她下意识的解释道:“昨日你说过,四十八愿,愿愿同根,却又愿愿不同,就像同一片山麓会长出不同的树木一样。所以,我就不多不少采摘了四十八种树叶……至于你说的谢礼,我却是从未想过的。”
从始至终,清释都无法当面称呼他名字——但见她微仰起脸庞,认真的蹲坐于他对面:“那就请公子……以树叶奏四十八愿,可好?”
“你学了三日的四十八愿,临行为何还要听此曲?不厌烦么?”
清释轻轻摇头:“三日怎会生厌呢。”
“你有定性,也有耐心。”千逝说着,便将一枚叶子放入水杯……
他这么做,清释便知晓他选中了这片叶子——心中却想到:定性?若是无定性,自己在十三岁时,便该在相筮中淘汰了吧?
想到这里,她心生叹息:若是那样的话,是否就不用做那‘君上’?是否可以像寻常阴女那般……
熟悉的音律,在清释耳边缓缓响起——
她忙敛了思绪,朝他看去——却见连日来练习的秦筝,已被他递了过来?
而他自己,一边吹奏叶曲,一边朝湖光粼粼的廊栏走去——霭霭的黎明,让清释下意识的抚上琴弦:同样的旋律,虽然生涩些,但与他合奏起来却是那般的契合……
四十八愿,如柔风送丝;四十八愿,如祥和之风——在清释心里缓缓的荡漾开去!
直至多年以后,当她想起身处菡山的日子,仍觉得恍然如梦……
菡山上的她,无法堪透日后的繁华;繁华中的她,却又无法忘怀曾经的青涩和悸动……
在后来那善变的世界里,倾轧和手段,野心和算计——让懂得自保的人,无所不用其极!因为,谁都明白‘不懂利用别人,就会被别人利用’。
当恩情和仇怨并重,当仁慈和血腥交织——望着那些冰冷的战甲和尸骸,她才幡然醒悟:原来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
而这句话,在清释离开菡山的当日,那个如天人般的男子便在曲中说过了!
他还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能弹奏出完整的四十八愿,便能再见到他……
第一百章 三载风月如刀
三年后
天寒地冻的时节,总在人们猝不及防时,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尽管是在繁华的枫国帝都,但由于时近除夕,酒肆坊间也多已闭门。
天色大暗,路上急行的,多是身在异乡的人,幸而枫国地处天下之西,坐拥西域与中原要道——无论何时,就算是夜间,客栈也不会全数封门!
而除夕之夜不归家的男人,除了那些赶不及归家的商贾——通常不是极穷的乞丐,便是极富的贵人了!
而除了夜间客栈,夜中最是繁华的,便要数那些个温柔乡了!
眠君楼,算不上枫国地段最好的青楼,却是众所周知的有特色!它处于帝都近郊的林子里,里面的姑娘有的是出身贫籍,有的却是落入罪籍的官家小姐——各国都有!
据说眠君楼只看美色,不管背景如何——只要被眠君楼看上的美人,便与过去一刀两断!之所以敢收留旁国罪人,传闻说是源于眠君楼的鸨娘八面玲珑!
当然对于这个答案,相信的人是少之又少!因为,眠君楼不只是青楼,里面还有赌场,酒楼——尽管地处近郊,却有络绎不绝的人来挥霍!
精致瑰丽,莺声燕语的厅堂中——形形**的男人们,或饮酒作乐,或左拥右抱,或淫声邪语,终不过是财色交易!
雅致的楼阁中,青丝如墨的女子,身着一袭轻裘,背影纤细羸弱——身后,站着一个美艳娇娘。
此刻,那美艳娇娘正讨好道:“小主子,您这一来啊,奴家这里笑话也多!”
那端立窗棂,静看大厅风光的女子,并未回头。
美艳娇娘一边端过手炉,一边笑意无限道:“安西郡王竟说——要纳柔姬为妾,您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呢?我再长几岁,都能做他娘了!”
“哦?”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又有着几分病态的轻柔:“安西郡王……那这事还没完吧?”
柔姬美眸眨动,竖起大拇指道:“小主子果然能猜,不如您再猜猜看?”
“我不会猜,只能测。”
柔姬莲步上前,替女子取过一个软垫道:“小主子,那您就帮奴家测一卦吧!您不知,奴家久慕您的筮术了!”
“今日两卦已满,这可怎么办好呢?”女子边说,边落座于软垫。身上那清冷的气息,似乎连炭火都化不开去!
“满了?您今儿才到枫国呀!”柔姬甚是娇嗔道:“难道连您出门,那些堂主都要索卦么?”
“柔姬妈妈,倒不是教中的堂主们扰小主,而是主子有交代——小主今日的两卦,他包下了!”说话间,一个年轻婢女踏进门来。
柔姬愣了一下!如寇的光晕下,她凝看来人:那婢女,看上去柔美懂事至极——正是昔日煜嬃王朝中的宫婢小玉!
柔姬嘴角一努,声音却似颤道:“小主子啊,主子也来关内……您怎没告知奴家啊?”
“他没来。”清释话落,便有一只飞鸽拍打着翅膀来到窗棂。
“没有?那……可是传书?”柔姬轻拍**,嗔道:“吓死我了!小玉,你下次能否一句话说清楚啊!”
小玉微笑:“柔姬妈妈怕什么?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啊!”
柔姬一愣之下,忽然咯咯娇笑起来:“你们中原人说话就是有趣!什么叫亏心事啊?这世道,问心无愧能活下去么?不过这后一句话,当真是好——半夜不怕‘鬼’敲门?”
清释纤指抚过白鸽羽翼,淡道:“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事吗?”
柔姬眸光一闪!随即,语带笑意道:“谁说没有啊?除了鬼阁中的主子,就是鬼淳堂主和您了!您这一来,奴家可是提着十二分的心侍候呢……”
柔姬还想说什么,却听清释低笑了一声——但这笑音,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在柔姬有所筹措时,小玉却道:“小主,她是怕侍候不好您,鬼淳堂主会对她不满意呢!”
“玉姑奶奶,你白日里不吭声的,怎么一到夜里便伶牙俐齿的?”柔姬顺势转舵,葱白似的纤指,直指小玉脑门!
小玉身形一转,却仍被她戳中:“柔姬妈妈,你不想想都什么时辰了?你有这精力,好生去陪那什么安西郡王吧!”
柔姬笑啐:“陪什么陪?他家母老虎寻死腻活的……他敢再提,都会传到宫里去了!”
小玉见清释只是垂目看雪鸽,笑道:“也是!素闻安西郡王放荡无脑,偏偏原配善妒……不过他能后娶六个,怎知郡王妃不会允他第七个?”
小玉这话,似是戏谑柔姬,却更似替清释解疑。
柔姬媚眼一瞟:“我呀,还得替主子看守这一大家子,不过玉姑奶奶若想嫁人的话——倒也合适呢!”
恰在抬杠之时,三人身后的更漏传出响声——只见柔姬讶异道:“哟!过子时了!小主子赶紧歇息吧,我就去下边转转。”
在柔姬转身之时,清释轻缓道:“把西姜侯明日的行踪,收集给我。”
柔姬美眸微亮,面带难色道:“西姜侯?小主子,您这次是为西姜侯而来?”
“他是安西郡王的兄长?你既能将安西郡王玩弄于股掌,难道了解西姜侯很为难?”
柔姬闻言,忙带起惯有的娇笑:“这虽是一只带刺的鹰,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
“带刺?”
柔姬浅笑盈盈:“小主子初至枫国,想来对有些事儿不大了解?枫国君主年迈,膝下子嗣却颇丰——众子嗣中,早年属皇太子霍昀和西姜侯霍奚最为得宠!可霍奚是庶出之子,虽是长子,却连封王都不能!就连那个一无是处的霍安,都能被封为郡王呢!若非近日枫国国君病危,西姜侯怕也回不了帝都!”
“霍安——安西郡王,他倒是嫡出子嗣了?”
柔姬认真道:“正是!霍,乃枫国国姓。小主子,你忽然要掌控霍奚行踪……是主子交代你的么?”
“你说呢?”
柔姬见她语气清冷,忙改口笑道:“对了!小主子,好像子时刚过呢!今日两卦,你可一卦都没算吧?”
“柔姬妈妈,都子时了,你还要劳烦小主算卦么?”小玉来到清释身边:“小主天明后还有正事呢!”
柔姬对小玉娇笑,却又对着清释一脸探寻道:“奴家这两年,常听几位堂主提起小主,都说小主子的占术无一不灵——虽一直没机会见识,可奴家已经期盼已久了!”
“如此说来,柔姬妈妈‘提着十二分心’侍候小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小玉这句话说出,不无数落!
“小玉?”清释一声唤,小玉忙退后——
清释又道:“那你是要筮占,还是测字?”
“呵!测字吧,听说筮占得花几个时辰哪!小主愿给奴家一卦,奴家已是感激不尽了!何况,奴家可不敢多扰少主子歇息呢!”她娇笑着,朝小玉看了一眼。
清释脸微偏,左颊便露在烛光下:“那就出个字吧。”
柔姬从未算过卦,也未想她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当下有些谨慎道:“出字?什么字都可以吗?”
“都可以。”
从所未有的紧张,在柔姬心头流过!连她自己都难解: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感觉了?随即,她在心中摇头——真是可笑!一个小丫头占卜,有何可紧张的?鬼魑教那些个堂主,怕是因了她的身份,才将她传言的神乎其神!好吧,那就看看能耐啰!
柔姬虽是这么想,可心中仍有几分高看的——毕竟眼前这个女子,这两年在鬼魑教的地位越发重要了!听闻她容貌已毁,却绝非善类!性情古怪,教众不小心便会得罪她,一不留神就会被她整得体无完肤。
“那么,就请小主子测奴家的名——‘柔’(繁体字鍒)!”
清释右手微微一抬,小玉便有所觉的取过文房四宝!这两年,她跟在清释身边早就有了意识——但凡测字,定是要写出来排解的!
柔姬会意,执起墨笔,在竹简上写了字:“小主子,这字好吗?”
小玉将字端到清释面前,只见清释凝看这潺潺如水的字迹,道:“字无好坏,不过要看你问何事?”
柔姬浅笑嘤嘤,眸光却有着定定之光:“前程。”
小玉愕然的看柔姬一眼,见清释没露出什么意思,倒也不再吭声!
清释只是轻点头,纤指在字面上移动:“柔,上矛下木,以金为旁首,以木为根基!按字面上的意思,你心中早有一番宏愿,而且略有根基了。”
柔姬眸露惊色,随即咯咯一笑:“小主子说笑了,奴家这些年也就替主子守着眠君楼,哪里还有什么宏愿呢?说到底,也就是想主子所想罢了!”
“既然你要我占卜,我这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本是心诚则灵的占术,我何必与你说笑?”
见清释蹙眉,小玉卷起竹简道:“柔姬,你还测不测,小主可要歇息了!”
“是奴家错了!请小主继续,奴家洗耳恭听!”柔姬神色一凛,心中却有些沉重起来——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小玉复又将竹简展开,只听清释道:“还是问前程?”
柔姬点头,语气盈盈道:“问前程,也问时机……敢问小主,您能看出是何宏愿么?”
清释语音淡淡:“你不问它,我何必去看?自然是你问什么,我便算什么了。”
柔姬‘哦’了一声:“那请小主,好生帮奴家……算上一卦吧!”
清释仍是侧坐,只能让人看见左颊:“常言道‘柔者德也,刚者贼也’!正所谓物极必反,不管你的宏愿为何,如今这时节,断不是你出手的时机啊!”
柔姬心中越惊,面上却带一丝笑:“何以见得?”
清释指着竹简上的字:“你瞧,柔字有木,有矛,又金——矛者,利器是也,属金铁之器!古语有云‘上善若水’,天下至柔之物便属水!所以这柔之一字,在五行中占了金木水,唯缺了火与土!土,厚德载物,大地之母,你虽有根基,可根基不稳;火,火候是也,不到火候的筹谋,终究是个愿望罢了!若是一个不慎,不但功败垂成,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
柔姬面色一白,怔怔盯着自己写的那个‘柔’字!过了一会子,她才浅笑道:“小主子,这之乎者也的,奴家也听不懂!这不,反倒还浪费了主子一卦!”
清释倒也不加言语,只是一点头。
柔姬行至门扉的时候,似停下了脚步,终是匆匆朝楼下走去!
小玉收拾好竹简,接过清释臂弯上的雪鸽,低声道:“公主,歇息吧?”
“嗯。”
“那奴婢帮您梳洗吧?”小玉跟着她走向梳妆台。
轻裘缓缓取下,清释在铜镜前坐了下来,一张清丽容颜也乍现人前!美中不足的是,她右颊上有些许的旧疤痕……
亲爱的们,不要怀疑哈,当年火灾的疤痕,确实大好了!
至于这疤痕何来……
恩怨情仇——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章 善变勾魂摄魄
小玉看着她面上的疤痕,叹息道:“公主,都两年了……这疤痕怎不见淡呢?要不,等这次回西域后,请主子赐幻血凝脂吧?”
“不过是一张皮囊罢了!”清释微微侧首:“有些东西,或许只有留在脸上,才能时刻提醒自己!”
小玉闻言,眸光微怔:“公主,云妃应当是千真万确死了!”
“怎么提起她了?”
小玉一边将她的发带解下,一边轻道:“若非云妃娘娘陷害,您岂会九死一生,又岂会好好的脸,落下疤痕呢?难道公主不恨她么?”
清释指尖微动,看向铜镜中的她:“小玉,自打我到了鬼魑教,你便侍候我了,是不是?”
“是的,奴婢能侍奉公主,是奴婢的福分!”
“你真觉得我脸上的疤痕……是当年火灾落下的?”在小玉眼眸一动时,清释唇角勾起淡笑:“你心中早已存疑了,是不是?”
小玉面色微变,忙福身道:“奴婢不敢!公主不说,想来是不要人知晓……但奴婢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清释微抬手:“你不用紧张,免礼吧。”
小玉应声称谢,握木梳的却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清释语气糯糯,似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