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两人刷的没了踪影,就和来时一样。
霜奴,他放我走?
霎时心乱如麻,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庄园的方向。
天边出现了一抹银色的天光。
晨风掠过,芦苇荡漾,绿烟袅袅。
直到早起的鸬鹚从芦苇丛中跃起,我才回过神,划起了桨。
恢复记忆还是有一点好处的。
我绕着凌月宫的暗哨,边藏边走,顺利地进入了八亲王管辖地界的第二大城市——临州。
民间传言说太上皇最器重八亲王,但嫡子继承的祖训不可更改。一番斗争后,太子有惊无险地登上大位,但他已对八亲王恨之入骨。
为了自保,八亲王不得不拥兵自重,独霸一方。
一路走来,我觉得八亲王确实很有才华。
和北方流民四窜的情况不同,他的地界到处是大丰收,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管辖的城市也比北方城市更加繁华。
正值春节前夕,临州城内歌舞升平,喜气洋洋。
尤其到了晚上,城墙上缀满了彩灯繁花。
家家户户红灯笼高挂,映红了漆黑的天空。
阳河上的画舫整齐地排列着,水面反射着绚烂多彩的灯光。
琵琶声,古琴声,丝乐声,不时从城市的某个角落飘过,让人分不清这里是天上还是人间。
我拿着一支卤鸡爪,美滋滋地啃着,逛着彩灯夜市。
凌月宫效忠八亲王,但临州和王都都由八亲王手下乌衣卫管理,凌月宫人员不得染指。
躲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逛逛街了。
灯市很热闹,到处是成双结对的男女,被红彤彤的花灯一照,脸上喜笑颜开的。有调皮的孩子抱着蟠桃灯在人群中穿梭嬉戏,笑声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
我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游走,行到一条小河边,河水荡漾,河面星星点点,开满了各种各样花灯。
有荷花,莲花,芙蓉,牡丹……
灯心全是一小截蜡烛,火光在风中不定摇曳。
仔细一看,还能看见有些花心上写着字。
“姑娘可要一盏?有心上人就写上名字,保你们成就良好姻缘。”旁边卖花灯的小贩边说边把花灯往我怀里塞。
我摆摆手:“不用。”
小贩却不理会,硬把花灯塞到我怀中:“怎么不用,看年纪姑娘也该嫁人了,放河灯很灵的,美好姻缘马上就到。不贵,才五文钱。”
真的很灵?
枉我聪明绝顶,此刻竟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小渴望。
可付了钱,向身边的人借来了笔,又犯难了。
写谁的名字呢?
承天四大公子?征西大将军?
不行,不能乱写。
想了想,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在灯上写上一个名字,写罢再点上中央的蜡烛。明亮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灯壁射出来,像极了我暖融融的心情。
俯下身把灯放在水面上,看着那盏娇艳的荷花灯自己越来越远,我嘿嘿傻笑。
突然,对岸有人倾身来勾,眼看长长的竹竿就要碰到我的花灯。
我急了,嘴巴一张,嘴里的鸡骨头“扑”的飞出,越过小河,正中那人眉心。
“哎呦。”那人惨叫一声,捂着额头骂道,“强盗婆,不就看看你的花灯嘛,凶什么凶?”
我竖起两根小手指,一根指着茗雨,一根指着他旁边的人贩子,冷笑。
一旁的妙龄女子们纷纷朝我投来鄙夷的颜色。
俗话灯下看美人,越看越丢魂。
人贩子今天手持牡丹扇,身着华丽紫色锦衣,脖围白狐毛围巾。表情悠然,好似一个款款大方的世家公子。往灯下一站,颜如冠玉,唇红齿白,灰色的眼瞳中一派灯火闪烁,让周围所有的花灯都失了色彩。
这才将所有的女孩迷得没了是非观。
保卫自己的花灯,有错吗?
我懒得和那些女子理论,也懒得和那对主仆对战。等花灯飘得没了踪影,转身就走。
身边一道儒雅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可是江湖中人?”
扭头。
一看到那位公子,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有钱啊。
一身棕色金丝锦袍,头系白玉冠,手戴翡翠大扳指,腰配鸡血玉佩,皂靴上镶着几圈珍珠。
难道放河灯真有用,刚放就招桃花运啦?
可河灯上我写的是那人的名字啊。
不管怎样,哪个女孩不喜欢人家搭讪?
我立刻笑得喜逐颜开:“公子何出此言?”
他淡笑:“姑娘的手势,还有身手。”
我道:“公子见笑。”
他道:“我最敬佩江湖儿女的豪爽劲,若姑娘没人陪同,不如由在下陪姑娘游一程,我们交个朋友。”
看他的言行举止,十有八九出生在富贵人家。
面容还算顺眼,眉目略微轻佻,眼带桃花,多半是个四处留情的纨绔子弟。
和这种人交朋友,解闷又省钱。
我点点头:“好,我叫岳晓一,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天夜这个麻烦解决之前,莫晓一这个名字还是少用为妙。
“在下李广平。”
刚介绍完,茗雨蹬蹬蹬跑到我身旁,气呼呼地瞪着我,手指着自己额头:“强盗婆,我的头肿了。”
他还好意思说。
我瞥了他一眼:“肿了就肿了呗。”
“赔钱,对吧,少爷。”茗雨朝不远处他的主子求助。
人贩子故作姿态地摇着扇子,点了点头。
我没理他,问李广平:“李公子,咱们去哪玩?”
李广平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姑娘,有种人专门干“碰瓷”之事,极其难缠。不能让他扫了咱们的雅兴。那边要唱水上戏,咱们走吧。“说完拉过茗雨的手,将钱放到茗雨手上。
茗雨气得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我乐了:“多谢李公子。”
眉心砂(24)
见他挑明情况,大脑一下子清醒。
惶惶不安的心绪迅速沉淀。
老色鬼。
我捏紧了拳头。
怒气腾腾中,
有一种模糊的渴望隐隐涌动。
杀!
八王敛笑:“晓晓,你有心事?”
我咬了咬嘴唇:“王爷,在我心里,你和我爹爹是一样的。我以为,你会保护你的妻子。”
不管你的妻子有没有把自己与前夫的女儿推给你。
他好像没了耐性,笑着摇摇头,再次拍了拍床铺。
老东西,不通人性,仗势压人!
长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坐在床沿。
用鱼水之欢换娘和弟弟的栖息之地,这买卖值得。
我做过杀手,一身孽债。
注定不能孝敬娘亲,消除她心中的仇恨。
给娘安排一条退路,让她能安然终老。
恐怕是我唯一能为娘做的事。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抚上了我单薄的肩:“小野猫,在害怕,越害怕本王越开心呢。”
小野猫?!
还真是恶心的床话。
忍忍,忍忍就好。
可看着那张皱纹满布的脸,还有那双本该无比威严的眼睛里闪烁着的饥渴光芒。
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慢慢的,老人特有的带着颓废气味的呼吸离我越来越近。
身体抽得越来越厉害,胃里开始上下翻腾。
要吐了!
忍,一定要忍。
“杀了他!”
脑海中忽然闪出一道声音,很熟悉,像是福贵叔。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声音再次闪过,不断重复。
伴着阵阵撕心裂肺的蛊痛。
“唔……”我抱着双臂,从床边跳开。
瞬间,火热的渴望转瞬吞噬了我的身体,融化了意识,化成热汗,淌遍全身。
血,
只有血才能止住这种痛苦。
脑海里,那声音不停地蛊惑着:“杀了他,杀了他……”
对,杀了他,杀了眼前那个一脸惊愕的老男人,杀了他就不再痛苦了。
杀了他!
意念一动,手已抓住墙上的宝剑,顺力一挥。
一声巨响。
床铺纱帐应声爆开,灰尘漫天。
八王惊慌失措地坐在地上,金黄色的衣裳上沾满了灰尘,像只可怜的癞皮狗。
喜欢,好喜欢这种感觉。
“哈哈”
手腕一转,红色剑气伴着我兴奋的笑声,直扑八王的额头。
可一个侍卫尖叫闪到了八王面前:“王爷!”
“嗤”的一声,侍卫愣愣地倒下。
脸颊一片温热。
血的感觉,丝滑柔嫩。
血的味道,腥甜润滑。
太舒服了。
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快乐得无法抑制,吵得脑袋热哄哄的。
像醇厚的烈酒,暖身暖心。
再来一点吧。
我享受地舔了舔唇角的鲜血,脚尖一点,持剑对准正妄图逃跑的八王,狠狠一刺。
可剑锋再次被人挡开。
顷刻间,屋里已多了好几个武艺不俗的侍卫。
杀手保命准则第一条。
一击不成,立刻撤退。
我冷冷一笑,对八王道:“算你走运。”
宝剑一挥,剑气冲破木窗,破窗而出。
银色的月光映着静谧的雪地,明晃晃的,如同白昼。
空气冷冽而透明,放佛将世间的一切都凝固住似的。
我拿着剑,轻盈地在树枝间穿梭。
脚尖点过一根根纤细的树丫。
震落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脸上的鲜血渐渐风干,再也感觉不到生命的温度。
身后不远处,有一队人对我穷追不舍。
狗叫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我可是凌月宫中轻功数一数二的杀手,想追上我,没那么容易。
真好,为所欲为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忽然,一股迅疾的劲气飞快追了上来,很快便和我平齐。
是他!
轻快的心情猛地一沉,脚下却加快了速度。
可转瞬,一条修长的黑影从天而降,停在我的斜上方。
手扶树杆,低头盯着我。
金色的面具反射着冷冷的月光。
正要往后飞开,他飘然下落,将我打横抱在怀里。
在几年前,我做梦都着念着这个怀抱。
心脏沉稳而安定地跳动。
胸膛宽阔而温暖。
即使被风吹得冰冷麻木的身体,也在这怀抱中渐渐复苏,针刺般发痒。
可浸泡在真实的温暖中,亢奋的心情也迅速消退。
好像意识到我的变化,他将我搂得更紧:“等等……”
声音颤抖,竟然带着一丝恳求。
不能让他猜出我已恢复大部分记忆。
死也要死得清静。
猛挥一掌,趁机从他怀中旋开,落到另一棵树上,满脸堆笑:“天下第一万寿无疆天阁主你好。”
他望着我,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在努力隐忍着怒火。
但我没心情去想怎么掩盖刚才的失态,脑子里一团乱。
我做了什么?我差点杀了八王。
难道福贵叔在附近,用蛊控制我?
不管了,燕国大军逼近,国家大敌当前,南承天和北承天的人还只顾着争斗不休,活该被别国欺负。
至于我,最好别淌这汪浑水,跑路要紧。
可要是我逃了,娘怎么办?
八王是个伪君子,说不定会迁怒于她。
不,一定会迁怒于她。
迟疑当头,另外的追兵也赶了上来,三三两两地停着周围的树上,雪地上。
里面还有凌月宫的故人。
有人道:“白奴,放下剑,我们不会杀你。”
我微微一笑,扔掉剑,脚尖一点,从众人的缝隙中飞了出去。
见我往回飞,众人惊慌失措。
“白奴,你想做什么,还想刺杀王爷?”
懒得理他们。
逆风而行,寒风冰冷刺骨。
冻结了波澜起伏的心,让我做出了决定。
围猎场上人声鼎沸,黑衣侍卫们举着火把,紧张地跑来跑去。凌乱的脚步溅起了泥泞的雪泥。
我一掌击趴一个侍卫,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背上,以防自己的脚板沾到黑呼呼的雪泥。
见到我,众人纷纷掏出兵器,摆好阵型,严阵以待。
橘红的火把光遮蔽了皎洁的月色。
我大声喊道:“我要见八王。”
领头侍卫怒喝:“大胆,把她拿下!”
真费事。
头发一甩,卷过身旁一个侍卫的刀,准备来一场恶战。
“让开!”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气势如虹的声音。
得令,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八王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披着大厚披风,头发整齐,眼神不怒自威。
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叫我小野猫,被我吓得浑身发抖,在碎床板中摸爬滚打的猥琐老头。
他笑着问:“晓晓,你见我做什么?”
我扬扬下巴:“王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你是我一个人主意,跟别人无关。”
这话说不说都没什么用。
傻子都知道势单力孤的母亲不会对八王起歹意。
八王要是够男人,自然不会迁怒母亲。
他要是不够男人,早晚要找母亲的麻烦。
“你为什么杀我?”八王笑问。
蛊毒的事很难解释,不如给他一个好理解的答案。
我理了理半透明的衣裳:“你说呢?”
说完,指甲化刀,飞快地朝自己脖子抹去。
想不到躲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杀手的下场。
但至少,可以还了娘生养之恩,再没亏欠。
一抬手,耳边“轰”的一声。
脖子没疼,胸口倒是一阵钝痛。
身体重重地向后飞出,载进了雪地。
晕乎乎的,天夜落到了我面前,手还保持着出掌的姿势。
行,天夜,你丫狠。
我自尽的速度都比不上你。
想留我下来受活罪,
我,我,我用眼神杀死你!
出离愤怒中,我用尽全力,狠狠地瞪了天夜一眼,然后晕了过去。
眉心砂(26)
很快到了缘桥前。
许久没人走,吊桥桥板上长满了青苔,看上去又湿又滑。
桥栏上布满了斑驳的铁锈。
桥下是黑黝黝的万丈深渊,看上去有些渗人。
如此危险的吊桥,竟然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缘桥。
我笑道:“爹爹开路,我断后。”
爹爹看了我一眼,想必觉得我没耍花招,没好气地走在前面。
其他几人跟在身后。
隐隐的,身后传来了迅疾的脚步声。
爹爹回身道:“快,有追兵。”
闻言大家小跑起来,震得吊桥左右乱晃。
我快赶两步,抓紧了元将军的胳膊:“将军,我扶你。”
“谢谢莫姑娘。”他谢道。
“不用谢,将军可记得北幽十六村?”我定住脚步,小声道,“就是你杀了所有村民,嫁祸给燕人的地方。”
他一愣,扭头看着我。
对答之间,我们已和前面的人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继续道:“将军,被你扔下悬崖的两个孩子,没死。”
本以为他会惊慌失措,没想到他淡淡一笑:“本将军戎马一生,杀人不计其数。姑娘说的,是哪俩个孩子?”
冷心冷血!
我大怒,雀魂狠挥,掀起了面前的桥板,露出了板下空荡荡的铁索。
也将前面的几个人与我们隔开。
爹爹回身大惊:“逆女,你干什么?”
我冷冷一笑,一把将元将军掰到在地:“爹爹,我放你们几个走,不过元将军得留下。快走吧,追兵马上到。”
云将军挣扎着坐起身,淡然点头:“莫大哥,还请护我孩儿逃出去。元某死而无憾,只恨不能战死沙场”
滥杀无辜,还以为自己是英雄。
我怒火中烧,一腿蹬倒他,又踩住了他的脸:“畜生……”
爹爹愤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