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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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心经-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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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宁这天醒的很晚,起来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太医来了又是一套脾胃不和气郁伤肝的话又是没完没了的汤药。她靠在大迎枕上,只觉得身体异样的虚弱。各房的女人当然都要来问安以表关切。重秀是第一个来的。她偶然注意到重秀看她时的那种目光,她突然懂了。无论这么多年她如何忍让,如何委曲求全。这个女人都没有原谅过她。那是一种看着人之将死时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她就会万劫不复,而她终将会胜利。那是一种自信昂然的斗志,炯炯闪耀着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终于在这场战役中败下阵来。而那个拥有健康孩子的女人,则将会一直高高在上的盯着她。
年幼的弘时对这一切全然不觉。他只知道这个瘦弱而陌生的额娘生了病。她虽然憔悴,可是眉宇间的美好却令人难忘。他忽然撇开身边的哥哥弘昀和嬷嬷们,上前伸出柔嫩的手抚了抚恪宁的额头。奶声奶气地说:“额娘,你快点好起来,春天的时候十三叔要带我和哥哥去郊外骑马呢!额娘你也去骑马吗?”
“好啊,弘时一定会学得很快的。”她吃力的抬头望着孩子明亮的眼睛。他和弘晖有稍许的相像。但更像他的母亲。她心里知道,或许这是唯一收到的诚心的祝福。所以她竭力展开一个笑容。

“来弘时!怎么这么没有规矩?”重秀一把把孩子拉到怀里。嘴角闪着笑意对恪宁说:“福晋要好生休养。我们就不在这儿搅您的清净了。”

他们走了以后,恪宁静静地躺着,盯着莲青色的帐子。

“她连这一点都不肯施舍给我呢!”

“因为你不配啊?恪宁。”她那样想着,逐渐沉睡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总之,好像是很久很久的时光。久的她都不愿意再睁开眼睛了。如果没有了牵挂,就这样一直不要醒来该有多好。
可她还是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身体好像清爽了很多。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隐约是有个人坐在床头。优雅柔和的侧影,一双疲惫眼睛,还残留着明媚的光彩。

看到年羽裳的时候,恪宁有一瞬间感到自己在发热。强压心里的不安感,抬头寻找阿奇。

“福晋,阿奇姑娘在外间呢。我去找她。”这个丫头怯生生又满面真诚的看着恪宁。一时间她有那么一丝的软弱。若她不是一幅那样的面容,或许她怎么都不能拒绝这样的好意。可她却收回心来,轻声换了一声“阿奇”。果然,阿奇闪身进来。先给羽裳换了新茶,才伺候恪宁服药。

“主子,年格格都来看您三次了。”阿奇笑着提醒恪宁,对她这种冷淡的态度有点不解。
“是吗。羽裳多心了。天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恪宁喝下汤药,一转头才带出一个笑容。温和的说,可是那语气却是生硬的。她竭力希望自己表现出亲切友善。可是她小鹿一样纯澈又似曾相识的眼神只让她觉得几乎要窒息了。她为什么要一次次的出现在面前。只让她徒生罪恶感。她逼她到无路可逃,心力交瘁。

“您一天不曾用饭食了吧。小厨房有新来的南边的厨子,我吩咐他做了几样清淡的小食。您不妨尝些?”她依然竭尽全力像是一个想要讨好她的孩子。

她也是这样细致耐心的照料他的吧?无微不至到谁都不能拒绝。她眼睁睁看着她亲手将那些精致的小菜端上来。小心翼翼的问她喜欢哪样。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难吗?”

她终于忍受不了她的沉默。
“和我说句话,那么难?贝勒府那么多女人,只有我让你这么为难?这么厌烦?”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不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即便如此,她还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恪宁没有吭声,自顾自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咀嚼,吞咽。

“委屈吗?觉得委屈你可以不用再来见我。别怕有人说闲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她终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吐出这句话来。

她不动声色的望着这个女人。她来这里是想和她说话的,是想好好看看她那张已经有了衰老预兆的面容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可笑。她在这里第一眼看到这个叫做恪宁的女人时,脑海里浮出的是许久之前,一家人回京城。那时她对北方的一切都那么的好奇。心里暗自打下主意,以后要住到这座金壁辉煌的都城来。而且这座城里住着那样一个人儿。清清静静的,翩翩的那么一站。全身华丽似水的衣装。那牛奶一样白的鸭蛋脸上盈盈含笑的眸子,闪亮的是她这个从南边来的黄毛丫头从来没见过的光芒。一举手一投足,像一座会动的菩萨。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俊俏的男人呢?

那时候她还傻乎乎的这样想。所以,她拾了他的竹扇子。觉得那是他们之间的信物。她一天天的盼啊盼啊。希望自己长大,要去找那个画里的人。后来她因为身子弱住在苏州姨娘家调养。哪想到听说御驾南巡,那扇子的主人似也在其中。她便心都飞了出去。只想着怎样能将这缘分牵上。千求万求,请了老师林静南将那把凤尾送到了那人的手中。她便像个得了什么珍宝一样的孩子一样,兴奋地几夜几夜睡不了。只想着,即便今生都无缘相见,却有一样自己心爱的东西留在了他的手中。那么,再怎么样都是无憾了。等她到了十四岁,竟然就这样进了这座宅子。她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机缘巧合。也不知道是不是谁的刻意安排。她只晓得,她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可是新婚之夜竟然独坐空房。好不容易见到了她梦里念想了几千遍几万遍的人,可是,那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她本来觉得这一生不会随了这个心愿,她是认命的,她从不强求。但现在不是这个心愿不能了结。而是她自己,为自己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错便是错好了。能嫁给当今的皇四子,已经是多少女子不能企盼的福分了。她不能求得更多。她是容易知足的人。那个陌生男人对她极温和。像极了家中的兄长。能这样,她还奢求什么呢?

可是命中,她就该有此劫。那个人,在她心里已经死了的鬼的影子,竟然又一次活生生的在她眼前冒了出来。她不会认错。就是下辈子了也不会。只是,她还是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躯体,竟是个女人样子。突然她就明白了一切。她想的没错了,那是个想怎么就怎么的女人。和她不一样。据说她年轻的时候常常喜欢着了男装出去。在承德的时候,风言风语她也听到过。那么,这就没错了。要不怎么说,世上哪会有那么俊俏的男子!

她是想对她好的。即便她是个女人。她也想对她好。算是对得起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一辈子。她知道自己还年轻,可是她早早就把这一生都交付出去了。交付给了一个幻梦。她要对的起自己的这场梦。

可是她不理会这些。她可以对所有哪些分享她丈夫的女人和颜顺目,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但是她不理会她。哪怕是讨厌也好。

她开始在内心里嘲笑自己。她怎么会知道呢。她怎么还会记得呢?是自己贸贸然闯进了她的世界啊。当年那个仅仅是与她错身而过的小女孩啊!

谁会知道呢。

她还年轻呢。她觉得自己能挺过去。回自己居所的时候,她还只是这样想。






一斛珠

这一年正月,清廷将在江浙一带起兵反清的张念一抓获,然而民间风传有其余党已潜至京城。朝中正在缉拿所谓的前明朱三太子。一时间竟闹的人心惶惶。

这些事情恪宁虽然也有耳闻。但如今她足不出户。就好像是听故事一样。宫中年节依然过的盛大且无聊。好不容易捱过又一段日子。想不到最近一日居然有太子府的几个女人来,说是太子妃相请。搞得恪宁措手不及。想起年少时,太子妃也曾对自己过不去。恪宁对她可谓十分小心谨慎,处处提防。这十几年来,总算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想不到今天居然会请自己过府。她也免不了担心。且也更怕见到太子。可是想不出任何借口推脱。那边又请的紧。只好硬着头皮。

这许多年来,太子妃一直无子,幸好膝下还尚有一个女儿。想起这些恪宁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太子妃也常被人说三道四,那自己和惟雅恐怕早就成了他人口中的怨妇了。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毓庆宫。想必此时太子应该不在。后院很是安静。恪宁恭敬的等着太子妃。

这么久了她还一直记得太子妃身上暗中冷冽的香气。其实当年她是真的害怕过她的。她以为自己会死在她手里。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相信传言就打算将她置于死地。可是经历了那一切之后,她懂得,在权利和荣耀面前,人都会失去理智。那么,会原谅她吗?她这样问自己。或者,原来早已经都忘记了吗?

果然在她进来的时候,恪宁又闻到了那种味道。只不过太子妃早已没有了当初年轻娇嫩的轮廓。她像一个裹夹在大红妆花缎袍服中的幽灵。恪宁还以为只有自己在迅速衰老呢。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她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神情。只不过多了几分落寞和谨慎。她一边请恪宁进里间,一边好像在掩饰什么一样。但是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一定要笑话我。一转眼就变成老太婆了。”

因为怕炭气,里间的窗子开着,恰好一支腊梅在窗口伸展枝条,含苞待放。恪宁无意中注意到太子妃看那梅花的神情。一分赞赏,九分寂寥。她那有了纹路的眼角微微动了动,突然几步走过去猛地摔上窗子。旁边的侍女仆妇都吓得一凛,立刻默默退了出去。

“我就不必在你面前装样子了。”她的语气还是一贯的不容置疑,但也直接坦率。对于这样的两个人,本来没有什么好互相欺骗的。

“那您不妨有话直说。”

她转回身盯着她。她身材颇高,那目光从上面冷冷的飘下来,寒气森森。恪宁尽量不去看她。目光定格在她衣服上的团凤纹路。

“四弟这几年帮了太子许多。我做嫂嫂的,也不好谢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谢。”
这话头起的有点突兀,恪宁一肚子狐疑。

“这回还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她一边说,一边转身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匣子。
“你帮我把这个处理掉,然后请四弟转交给太子,以解燃眉之急吧。”

恪宁接过来,微打开一个缝儿,瞟了一眼。那匣子里面装着满登登一匣子东珠。颗颗浑圆饱满,有小指甲盖大小。

“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这些东西不可以直接……”
“不。我的东西,他也不会要的。”她表情僵硬的说着话。“我知道你一向是光明磊落的人。此时此刻,或许你还是记恨我的。但也请看在太子几个亲骨肉的请份上帮我这个忙。我这辈子,已经无以为报了。就算是我欠你的了。我左不过是这几年内的事了。这算是我有生之年最后的请求。我知道,你不会拒绝。虽然我讨厌你,但你能让我相信。”她不像是在恳求,倒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淡,无情。
“太子如今要到如此地步了?”她还是有些不解。

“你这几年不问世事当然不知道。他这些年私底下修园子,养死士。这些事情恐怕皇阿玛全都知道。他自己不懂的收敛。还亏空了国库的银钱。那是天大的窟窿,根本填补不上了。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只要有了合适的契机,难道还怕没有人惦记他?这点东西,不过是杯水车薪。搪塞一时罢了。再多,我也没有了。”她苦笑一下,又说:“我当初还天真的信那些流言。如今,求不到任何人,却还只能求你了。毓庆宫要塌了,早晚的事情。但愿到时候,我已经化成灰了。”

太子妃向后退了几步,像是要隐到身后的那面墙里去。就像挂在墙上的那些积满了灰尘的古老的卷轴画。逐渐昏暗陈旧,和西边的落日成了一个颜色。

女人总是更先预感到死日的降临。
恪宁明白,自己是会答应她的。

离开毓庆宫,外面又开始飘雪。一路上到处是孩子们欢呼雀跃的嬉笑声。没出了正月,京城的百姓总是这样欢悦的,孩子们更是几无烦忧。恪宁闭目养着神,另一只手就紧紧按着装东珠的匣子。车子一颠一颠的,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只显出苍凉。沉默着捱过一路。

回至府中,没想到胤禛早在小书房等她。

还没进得屋子,恪宁已经有点退避的意思了。本来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的寒暄。能躲则躲。可这一次,似乎又无法回避。她也只好强打精神应对。

胤禛随意翻翻架子上的书。这些书似乎许久没有人动过,丫头们也疏懒了。无人管它,上面都有了薄薄的一层浮灰。

她都干些什么呢?一年又一年,什么事情似乎都不肯再做了。时光在这里好像都停住了。她似乎也不老,只是容颜始终清减不少。可他就算挂念在心,却也有那么多不得已。他做不到只守着她一个人,安静到老。他不停的逼迫自己要把手上的事情都做好。他在父亲面前,在兄弟面前,在朝臣面前,甚至在下人面前,他都不是他自己。他像舞台上一个戏子。不知道是在骗世人,还是骗自己。这样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妻子。他没为她做过一次承诺,没为她着想一次。都记不起来上一次的亲密是何时了。他们完完全全成了两个人了。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也可能,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寻回那颗暖着的心了。想到这儿,他苍白的脸有点僵硬。他放下书,竭力不再去想。正巧这时,她却进来了。

“怎么今儿这么早?”恪宁进来勉强一笑道。

“听说你去了毓庆宫?太子妃没为难你?”
恪宁这回忍不住笑道:“太子妃又不会吃人。没什么事干嘛为难我。”

胤禛也知道问的太过。也尴尬一笑道:“你又不和她往来,谁知道找你去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笑的时候,嘴角边的法令纹不再显得那么刻板,微微一翘,反而有点孩子气。恪宁看着,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脸上开始有了那些痕迹的。

原来有那么长的时光,他们不曾一起走过。陌生的,都要不认识这张脸了。她把视线移开,想起很多年前,她曾说,想要做他的眼睛,和他一起看遍这个世界。

“太子妃请我帮她一个忙。”她回身拿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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