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可他就是那么喜欢她,到底喜欢她哪里呢?康熙很少这样的追忆过去。他也知道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但是没办法让思绪转回去。干脆奢侈一回吧。是喜欢她的眼睛?不,奉贤的眼睛不是更澄澈吗?是她身上的那股勇气?也不是,看起来,恪宁比她母亲更有勇气。难道是野心?也许是吧。她觉得她比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好。她就是敢瞪着那样的一双眼睛藐视一切人。甚至有时候也会藐视他这个皇帝。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藐视,就是第一次见承淑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却让人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力量。也许就是这种力量,皇祖母才不能容她。那时候,他偷偷的恨过祖母。但是现在想想。要是承淑留了下来。他抬头看看窗外。皇宫会是个什么样子。承淑不是一个得到了爱就能罢手的人。她想要的其实还有很多。而其中一定有一些是他这个身为一个皇帝的男人所给不了的。
但那多少也是太残酷了。在杀戮敌人的时候,他从来不会想起残酷这个词。但是面对女人。他不由得有一点心软。可是,若是他心爱的女人变成了敌人呢?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圈套?为了什么?为了让他怀疑太子,让他憎恨他。或者,其实给了他一个铲除索党的口实?不会。他不能让《雏鸾纪要》被更多的人知道。更不能让那些被权臣利用的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本身就是皇室的丑闻。只会招致更多的灾祸。这一点,承淑也应该会想到。难道就仅仅只是为了恪宁。扶她一把?那么这个办法似乎很笨拙。不像是承淑的手笔。
是为了什么?
“万岁爷。四阿哥在外面说给您请安来了。”太监的声音怪怪的。他也觉得这个四阿哥有点奇怪。皇帝已经说了谁都不见的。他偏偏还要来。还选这个时候。康熙自然也意外的。这个孩子虽说有点古怪。但是应该不会这么不懂事的。也许有什么事情?奉贤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没有迟疑,挥手示意让他进来。
胤禛在跨进去的那一步还是有一点惊惧的。他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做得对。他走过去,连头都不抬,“扑通”就跪在那里。这个举动有点异常。其实他没有必要跪的那么重,那么实。他毕竟是天子的儿子。
“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让他起来。他一下子站起来,康熙才突然觉得,好像儿子长高了。身材也结实了不少,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瘦。父子俩就这么僵着,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怎么竟有了陌生感,还是一直都存在这种陌生感呢。
“皇阿玛。儿臣……”他支吾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打开话题。
“有什么话就说,父子俩,怎么还生分了。”康熙略带了一点尴尬。胤禛迟疑着,他想不出来该怎样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又跪了下去。他明白无论前言铺垫的如何堂皇,他将要说的,都不该是他说的话。既然已经知道错了,那就更无需掩饰什么了。
“儿臣是来求父皇的。”说罢俯身一个头磕在地上。
康熙不由得愣住。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儿子的一跪,竟是那么的沉重。仿佛随着那一个动作,做父亲的心突然被强压了下去。
“儿子,知道恪宁她回来了。所以,求父皇饶恕她的罪过。”胤禛哆哆嗦嗦地说完。眼睛连眨一下都不敢。静静等待父亲的反应。
其实刚才,康熙已经有了一点点预感。但是他真没想到,这个皇四子真得敢来,真的敢说出这个如今皇宫里最忌讳的话。而且,竟然连一个孩子都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那么,他做的一切原来都已失败了。一时间,他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眼神有些莫测。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了句:“是谁告诉你的。”
胤禛半天才听到这么一句,也不敢看父亲的神情。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舔舔嘴唇说:“没有人告诉儿臣。”
康熙微微冷笑一下。“好,朕一向以为你胤禛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个傻子!你难道不知道,告诉你这话的人是个什么居心?你怎么就不想想呢?早知道你是这样,你皇额娘岂不是白疼了你一场!”他突然咆哮出来。吓得外面的奴才们统统退了出去。
胤禛虽已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被惊骇了。天子的震怒,果然让人招架不得。他不知怎么的心里抽了一下。他怎么没想过,他怎么会没想到。惟雅的暗示,胤禩的明示,那都是另有玄机的。他都懂,他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来了,不啻为死路一条。可是,他忍了又忍,压了又压。可是他忍不住,也压不住。他想起恪宁。他就忍不住要立即见到她。只要见到她,他才甘心,也才能安心。看不到她,他心里突突的,没有个着落。这让他可怎么好呢?他不能像失去母亲失去如宣那样再失去一次。他不能。那种毁灭一般的痛,他再也不能忍受。他不能让别人带走她,更不能让她死。虽然有万分的勇气,可是,他却禁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越是想控制,越是抖得厉害。
康熙看着他这样,怎么会不疼呢?可是,这个孩子太大胆了,也太冒失了。触犯了天威,居然还想要护着别人。看来,平日里,他看的是没错的。胤禛和恪宁之间是有些什么的。不然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而恪宁那边,则让他更加心焦。那个孩子此时已是奄奄一息。他秘密地调动了两位最信任的太医。可是无论如何调治,仍不见好。昏睡不醒,高烧不退。还满嘴的胡话。康熙一想到这些,一想到,当初在皇宫里几乎是第一眼就相中的女孩子,她可是承淑的女儿,她唯一的血脉。眼看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他就恨不得当时没有密令敦多布多尔济送她走。他本以为可以解清一直以来的疑惑。可是,谜团解了一个又来一个,还将要搭上恪宁的小命。他错估了恪宁,承淑也错估了恪宁。错就错在,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恪宁对于那个如宣竟有着这样深的感情。而眼前呢,竟又是一个这样的。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他该承认是他利用了一个弱小的生命。这就是他的错。孩子,怎么又成为了他的心病呢?除了太子,让他夜夜不得安宁的太子。还有这里的一对“痴儿”。想着想着,他不由得长叹一声。他的心,终究也是软的。
“朕,本来就没想要她的命。怎么,你这个小子以为你皇阿玛是铁打的心肠吗?”皇帝突然换了一种口气。一种曾经让胤禛万分熟悉的,属于父亲的语气。但是,他并没有要他起来。他始终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胤禛虽然已经怕得要死。但他还是听出了父亲语气的缓和。他缓缓抬起头,惴惴不安的朝父亲的方向扫了一眼。
康熙平静了一下。“送她离开京城,也许对她来说,是个好归宿。”
此话一出,胤禛眼里的一点光,突然闪了一下,仿佛马上就要寂灭。他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把她嫁到蒙古去。可是遂您的心愿了。一箭双雕了。不用嫁亲生的女儿,又了结了她!”这最后一句,几乎要拖了哭腔出来。
“你胡说什么!”康熙没想到,他竟然还敢顶撞自己。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想都不想。一巴掌打在胤禛脸上。“啪!”的一下,脆生生的。“你简直,简直目无君父!”康熙气的浑身乱战。高声叫外面的人进来。康熙一甩手,看都不看他一眼。怒吼道:“拉到外面跪着去!”
奴才们哪敢动手。胤禛也知趣,好像冒犯了皇帝是一件顶天立地的事情。他倒不怕了。不就是跪着吗。他站起来,还刻意挺挺胸。转身出去还听见康熙吼道,“不准让奴才们多嘴!”,他也不犹豫,利落的跪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反而豁然开朗了。是不是因为,压抑了这么久,他其实,一直都是想顶撞一次父亲的。一个少年,生命中都难免会有向父亲的权威挑战的时候。而这次他还是挑战了天底下最伟大最有权力的父亲!绝不仅仅是因为恪宁。而是因为很多很多事情。为了父亲对母亲的遗忘,为了父亲对太子的宠爱,最重要的,也许是因为,父亲忽视了自己。他不可遏制的爆发了,并没有想后果。他曾有多少个夜晚,无意识的想象着父亲走近他,紧紧,拥抱他。但那梦醒来时,却是那么的绝望。
留下
她从梦中醒来。仿佛已经睡了很久。夜半时分,窗外忽然变了天。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灰暗的屋子里,透不进来一点点光线。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可是,却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太黑了,太黑了。
她挣扎着半欠起身,向窗外望望。窗棂“框框”的响着。外面已经起风了。她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潮湿的味道。那么的熟悉。她极力让自己清醒些,努力的回忆着。终于,她一下子彻悟,这不是畅春园吗?畅春园湖水的味道。可是,她怎么在畅春园呢?她突然警觉起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和皇帝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手中拿着属于如宣的紫玉佩。为何醒来竟然是在畅春园中?她定了定神,尝试从床上下来。却觉得头沉得厉害。她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烫。舒了一口气。终于挪到窗边。微微推开一点窗子,虽然这是没有月光的夜,但她还是至少看见了一点模糊的景色。果然是畅春园。这个位置,应该是,云涯馆。她竟然身在云涯馆。其实,她是没有这样的身份住在这里的。可是,这里距离鸢飞鱼跃亭很近的。一定是皇上。万圣的皇上连这一点都知道吗?她是那么的喜欢鸢飞鱼跃亭。
“我的天爷啊!你竟然醒了!”
一声惊叫。恪宁猛一回头。一个娇小的身影晃进来。手中持着蜡烛。竟是靓儿。昏黄的烛光下,一阵恍若隔世的凝望之后,靓儿忽然扑向恪宁,手中的蜡烛“哐啷”砸在地上。光线忽明忽暗。两个少女拥抱在一起。她们太弱小,而这个皇家的世界,容不得她们的感情和自由。也许只有这样的拥抱,才能彼此慰藉。
恪宁感到靓儿的泪滴在她的肩头。她还不曾见过她哭泣。过了一会儿,她期期艾艾地说:“你怎么忽然跑了出去。吓死我们了呀。谢天谢地。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又病成这样。”靓儿说着,才意识到。恪宁只着了单薄的衣服光脚站在地上。“你快回床上去。快啊。要是让万岁爷知道了,说不定我的头都要掉了。”
恪宁微微点头,听话的钻回到被子里。她也觉得今天晚上有点冷。靓儿收拾好灯烛。借着微光,坐在床边仔仔细细打量恪宁。
“你看什么?傻丫头。”
“看看你是怎么好的。真是神了。怎么自己不声不响的就好了呢?”
“那你要我一直病着吗?”恪宁笑笑。这样的时刻,她什么都不愿意想。忽然间,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她真想一直就这样。可是,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当明天所有人知道她又活了过来时……
(我为什么不死?如果当初,或者再当初。曾经有那么多次,我差一点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了。那样的话,事情不是变得很简单了吗?当想念都变成怀念,逝者如斯夫。回头看去,也许一切真的都是上天注定。她不收了我,我也无能为力。)
“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宫里又出事了。四阿哥他……”靓儿忽然警醒。住了嘴。可是恪宁已经听到了。
“他怎么了?”她迅速的从被子里坐起来。但随即,她就后悔了。她的动作在泄漏她的心事。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事。
靓儿瞅着她,叹口气。“想来应该让你知道的。不知道怎么的,他顶撞了万岁爷。前个儿被罚在乾清宫外头跪着,要不是惊动了老太后,苏额涅她们。不知道又让他跪多久呢。我就是想,他是不是为了你才……”靓儿欲言又止。
恪宁忽然抽了一口气。难道,他真的为了她去顶撞万岁爷吗?他这么傻吗?不会的。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她,只是在意着如宣是不是还活在世上吧。那么,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她什么都没带回来。只剩下恐惧和悲凉。她轻轻的躺下,紧紧攥住靓儿的手。靓儿坐在她身边,低语道:“你再睡一会吧。很快天就亮了。”
恪宁闭上眼,头微微转向里面。一滴无人察觉的泪水,悄悄地滚落到枕边。
“要是可以长眠不醒,就好了。”靓儿吹了灯,刚要出去,却听恪宁喃喃自语。她不由得心一凉。勉强说道:“我就在外间,有事叫我。”靓儿轻轻掩上门,努力将心中的恐惧咽回到肚子里去。她抬起头,那东方已经微明。又是新的一天,白的天,却还没有黑的夜晚更让人安心。她自毁刚才失言,其实,人人都知道,四阿哥,在大雨中跪了半宿,现在也是病得不轻。不然两位太医院医正也不会这样子两边跑了。如今这些话又让她听了去,万一,又闹起来。“哎,不是冤家,不聚头。”靓儿想着过去在家的时候听老人们讲的老话儿,却真真是有道理的。
然而,清晨。畅春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在数位秘密大内侍卫的随从下。敦多布多尔济王子出现在云涯馆。奉命照顾恪宁的靓儿,曾嬷嬷以及一众宫女,小太监们都被挡在了外面。原来,昨夜恪宁醒来的消息早已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而秘密进京的这位喀尔喀王子,也急不可待的想要来见她了。他极力想证实一件事。所以再三向皇帝请求。只要他找到了他要的答案,他就会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答复。康熙对于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于是,年轻的王子,终于见到了那个他梦中的女孩。只可惜,她苍白的令人生畏。
“您,怎么回事?”恪宁的惊讶并不亚于他。
“来见天仙般的你啊。我说过的,我要把公主娶回去。”他依然还是那样,说话中带着草原的口音,却不容置疑。
“可我不是公主。”恪宁在床上坐起身。她竭力想看清王子的面容。可是她实在太虚弱。此时此刻,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揣测这个男人的心思。
“你看你,”王子略一犹豫。还是走近了些。“待在这里有什么好。他们把你折磨得像个小鬼。早知道是这样,我不该听从皇帝陛下的,带你去那个地方。”
恪宁,淡然一笑。“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带我离开,我见不到我的好姐妹。她也不一定会死。”这句话一出,敦多布多尔济明白,她是带着恨意的。当时她竟然是那么的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