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也没事,都好了。”恪宁觉得他忽然平静下来,低头看看他。他眼神柔和,面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那让我睡一会吧,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么?”胤禩最后说了一句。
恪宁贴住他额头说:“好,睡吧……我拍着你睡。”
恪宁轻轻拍着他,唱起了关外人家里常唱的那首摇篮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胤禩懒洋洋的,歪着头看了恪宁一眼,不再说话了。
窗外雨声淅沥,那歌声飘飘荡荡,直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首摇篮曲的背景:我母亲在东北长大,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首歌。据说后来的歌词是经过改编的,本来的民间曲调源自何处我没找到确切的资料,但觉得这首歌放在这里合情合景。大家理解吧。
写完这一章之后,我自己也有些受不了。需要出去转悠转悠缓解一下心情。大家也难受的话,听听愉快的歌吧。
寄余生
西藏发生叛乱,皇帝埋首于战事。为了让年轻的两位皇子体验战争的惨烈,皇帝特意在南郊举行狩猎,不过他自己没有参与,只不过让怡亲王胤祥带着皇族的年轻一代们去享受追逐于山野之中,铜弓铁弦射苍狼的乐趣。
本来是一件极有兴致的事情,却因为胤祥的不慎坠马而惊慌了众人。结果好在只是轻伤,皇帝都亲临他府邸上探视。一时这场兄弟情深引得京中百姓们都惊羡万分。靓儿碍于兆佳氏,从来不轻易上怡亲王府,这回也不过私下和恪宁同去看了看。胤祥养好了伤,先是遇上皇帝要惩治隆科多妄纵腐败,结党营私一案,又要赶往永定河亲自监督勘定河道,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又到春暖花开时,新选秀入宫的秀女们替换了一大批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子。新人来而旧人去,和这世上任何地方并无不同。连恪宁都喜欢看她们青春无匹的笑容,和稚嫩中透着憧憬的那种诱人感觉。恪宁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害怕回想过去,心情好的时候,她就总和靓儿说起她们小时候的事情,唠唠叨叨不厌其烦。靓儿时而应和着她,时而静默着不说话,似乎也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靓儿寻常无事做,干脆住到圆明园陪着静养的恪宁。她每日缝制很多荷包分给众人,做以前先皇最喜欢的一些点心给恪宁品尝。日子一天天过去,恪宁真的以为她就要如此终老了。
“宁儿。”没有外人的时候,靓儿都是直呼恪宁的名字。
“嗯?”恪宁躺在摇椅里,闭着眼睛晒太阳,浑身暖融融的。
靓儿靠过来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有件事情我想了一段时间,决定和你说。”
恪宁睁开眼,日头正一点点西垂,天空的云彩被镶上了一层金边,绚烂夺目。
“什么事啊?”
“我想,我不打算再住在京城了。”靓儿淡淡笑着说。
恪宁满足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仿佛天边那一抹云彩也和她一样被这个消息凝固住了。她缓缓坐起身,扭过脸来看靓儿。她记忆里的那个永远平静微笑的女孩子,已经两鬓微斑。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潜藏着智慧和淡定。
“你是不是觉得,十三他,一直没给你什么名分。你觉得委屈?”恪宁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哪句话触到靓儿的心痛。
靓儿莞尔一笑,拍拍恪宁的手背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回来,照顾他照顾你都是我自愿的。如果我想要什么名分,我出现的也未免太晚了吧。只是……”
靓儿低下头顿了一会儿:“我很害怕。我看到你,看到八爷九爷十四爷,看到皇上的样子。我不敢想胤祥真的变老的那一天。可我偏偏又看到了,看到他竟然会从马背上摔下来。我知道,有些事情是逃避不了的,但我不想亲眼看到那一刻到来。我自己还有些积蓄,够我剩下的日子过生活了。离开这里,是我最好的结局。而且,”
她又停了一下才说:“趁着胤祥不在京里,我走了。舍却那些依依惜别不是很好么?”
“靓儿——”恪宁扑进她怀里。恪宁知道靓儿说的是对的。如果有一天连最活泼可爱的那位十三皇子都走上了西去之路的话。他们这些人也只怕会失去了活着的勇气。此时告别,也许真是一个最好的决定。
只是,没有了靓儿,恪宁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能留下些什么。
靓儿抚着她的后背笑笑说:“没关系的。其实我们两个人没道理一直这么守着下去。你要好好对皇上,我要好好对我自己。”
十天后,恪宁请了旨着便服出城送靓儿走。靓儿自己赶了一架马车,行礼细软都放在车上。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姑娘上路。
恪宁瞧她还挺神气的拿着马鞭子,强忍不舍笑道:“你一把老骨头了,小心把自己颠散架了!怎么不雇个车把式呢?”
靓儿灿灿一笑,用手一指。但见远远来了几个人赶了车送过来一口大木箱子。为首的一个青年人白衣飒飒。
恪宁眯起眼睛细看,那人竟是锦衾!她不由愣住了。
锦衾跳下车,站在离恪宁一丈开外,没有近前来。靓儿盯着人们把大木箱子从车上卸下来。这才过来把恪宁轻轻拥进怀里。
“我真的走了。上次我送云衣离开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年轻人救了云衣一命。所以这回我还求他帮帮我的忙。”靓儿看看恪宁不可置信的眼神,笑道:“别为我担心了。还有就是,你们有什么话要说,趁着我还没走,你们借机说说吧。”
恪宁注视着锦衾,她完全没准备会在这里见到他。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好几年了,他为什么不离开呢,天涯海角有哪里不能任他纵横!
锦衾走过来,在恪宁面前两步处站定。他依然那样俊美无双,仿佛这么多年,他还是当初那个神秘的少年。岁月从未在他绝世的容颜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额角多了一块伤疤。
“你从上善苑里,救了云衣的命么?”恪宁问出的话毫无生气,她已然不知道自己该和锦衾说些什么了。
锦衾只是点点头,同样一言不发。
“你的……”恪宁指指自己的额头。
“我被你园子里烧起来的木梁砸的。不过没事,小伤无碍,毕竟我救了一个活人出来。”锦衾说到这里,还有一点点骄傲。
“谢谢你。”恪宁伸出手,想拉住锦衾,可手伸到半空里却徒然的收了回来。
此时此刻,言辞也都是无用,不过是她辜负了他。
“还有那天,我把你打昏在园子门外边。你可不要记恨我……”锦衾半开玩笑的说。“我准备,把靓儿姐姐送到云衣那里去,她们两个人在一起可以有个照应。这世道,女人孤身在外,不好。”他说这话像是在解释,他不过是帮帮忙,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恪宁心底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云衣和锦衾在一起,他们可算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一对儿了。
“好了,我真该走了。恪宁,这个你留着,回去交给你认为该给的人吧。”靓儿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恪宁。又偷眼瞅瞅锦衾说:“你们的话可是说完了么?”
恪宁接过信,信封上没有写是给谁的。
“你回去之后再拆开看吧,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我们要走了!”靓儿忽然变的十分欣喜跃动起来,连声音都有了曾经年少时在乾清宫里的影子。
靓儿说着跳上了马车,锦衾退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走到恪宁面前。
“其实你想走,随时都可以的。我会等着你,每年春天,你生日之前,我会来京城等你。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嗓音低低的,已有了一个成熟男人的沙哑沉着。
“好。”恪宁强作欢颜,盯着锦衾明亮透彻的眼睛说:“但你不用来等我,我想走了,我就去找你们。我一定会找到你们的!你放心!”
锦衾的眼光黯淡了一下,像天亮前一闪即逝的流星:“好,一言为定。保重!”
“保重!”恪宁轻轻道。对上了马车的锦衾和靓儿挥挥手。
拉车的马儿仰首一声嘶鸣,迎着官道上飞舞的春花疾驰而去。恪宁不停挥着手,直到他们成了天尽头的一点墨色。
……
从宫外回来的那几天,恪宁几乎夜夜无眠。她盘算着,靓儿和锦衾到底去哪里了呢,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本有一个世外桃源?以后他们和云衣一起住在那里。她把这些话讲给韶华听,就像是一对老人还沉浸在往日幻想的童话故事里。
直到有一天,胤禛忽然暴怒着来找恪宁。
自打胤禩病故,恪宁回宫之后就很少见到胤禛了。这一年她的生日,养心殿那里也不过送些瓜果礼物过来,胤禛自己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恪宁明知道为什么,但是却不想为这些难过。毕竟,她这一生难过的时间,太长了。
胤禛的暴怒并不是因为恪宁,而是因为弘时忽然失踪了。
“他不是在十二弟那里么?”恪宁惊问。
“唉——”胤禛叹一声。“半个月前说是病了,又说不想见人。每日允祹都差人送三餐饭食。他自己独居在小院子里,从不出来。哪想,其实,不知道是哪一天,他竟然,竟然跑出去了,好几天不曾回来!”胤禛说着说着,急的用手捂着脸,他是又气又愧吧。自己居然把孩子逼到了离家出走的地步么?
“半个月……”恪宁边给胤禛拍拍背顺顺气,边思前想后。突然她的心“倏”的一颤。自己跑到枕边,从褥子底下抽出了靓儿临走时交给她的信。
她一直没有拆开。她想,这大概是靓儿给胤祥留的什么话吧。所以她准备等胤祥回京直接交给他。可此时,一种不安袭上了她的心头。
她将发髻上银簪子拿下来,划开信封,只见一张小小素笺,上面工笔录着半阙词: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落款是:不孝子,弘时跪呈。
“不,不会的……”恪宁两只手端着这张笺,生怕它会一霎时就随风而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胤禛把深埋的脸仰起来,看到恪宁早已泪流满面。他接过纸笺,默默的念了一遍。
斜月清照,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将岁月分成了一格格破碎的记忆。
曾几何时,弘时是胤禛膝下唯一的独子。曾几何时,他抱着弘时,像是抱着生命里最贵重的珍宝。曾几何时,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遗落了那个孩子……
“我该怎么和秀儿说……我该怎么说……”胤禛把纸笺小心翼翼的装回了信封里。然后才慢慢弯下身子,紧紧按着自己胸口,他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彻底的,毫无顾忌的大哭。
“一定是靓儿,靓儿带他走了,带他去找云衣了。”恪宁暗暗的想,一边抱住胤禛。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后,她反而不那么悲伤了,甚至带有一丝快慰。
胤禛的哭声震动着华丽的殿宇,显得那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可这梦漫长的……怎么也醒不过来。
数月后,皇室还是为这位被除去宗籍的皇子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宣告天下说,弘时于雍正五年八月初六日申时病卒,年二十四岁。
千秋月
雍正五年的夏天,弘历在重华宫里成婚。恪宁因为在圆明园静养所以没能喝到新娘子奉的茶。为此弘历找个机会带着福晋专门到圆明园来给恪宁请安。恪宁挂念他和弘昼,还嗔怪他怎么不把弘昼一起带来。
新娘子富察氏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十分活泼可爱,人也很机灵。出身显赫,又念过不少书,是皇帝费了大心思挑选出来的。恪宁心里知道这就是未来大清国的皇后了,也觉得十分欣慰。把早就备下的贺礼拿给小夫妻两个,便让他们四处逛逛,还特意叮嘱弘历不要拘着富察氏,让她好好在园子里玩玩。弘时答应着带妻子退下去,不久却又自己单独回来了。
“皇额娘。”弘历坐在恪宁身边的绣敦上,轻轻叫醒闭目养神的恪宁。
恪宁睁眼见他又回来了,笑道:“你怎么不好生陪着新媳妇,老在皇额娘这里闲混什么?”
弘历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抿抿嘴巴说:“皇额娘什么时候回宫里去?”
“喔。”恪宁抚平衣襟上的皱褶,冲弘历笑着说:“这里景色这么美,皇额娘舍不得回去啊。宫里面见不到这么好的阳光。”
弘历听她这么说,自己故作哀叹道:“皇额娘一点不疼我们,只管自己在园子里逍遥快乐。怎么不想想我会舍不得皇额娘呢?”
“哎呦呦——”恪宁抬起手摸摸弘历亮堂的脑门,笑道:“我们堂堂的四阿哥,娶了福晋的男子汉了,还学着耍赖撒娇,怎不害臊?”
弘历却一点不觉得羞赧,顺着一抓恪宁的手,便跪在恪宁身边,把头埋进她怀里说:“我就是要把你赖回去,你不在宫里,宫里没趣的很。”
恪宁拍拍怀里的孩子,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回去还不成么?你快起来吧,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真没个规矩!我老都老了,回去了也不能和你们一处玩儿,又能有什么趣啊。”
“不许说!”弘历猛地抬头,点住恪宁的嘴巴说:“不许说老,你不老!以后不许说了!”
恪宁被他吓得一愣,弘历也怔住了,定定的看她,眼睛里波光流转。
“好,依你。我再也不说了。”恪宁淡淡一笑,指了指炕几上一碗冰奶酪道:“你把那个吃了吧,特意给你留的。”
“嗯”弘历答应着起身,端起那碗要喂恪宁吃,恪宁一摆手,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坐起身子说:“你吃吧,我这病忌寒凉。”
弘历笑嘻嘻挖了一匙含在嘴里,又说:“那我们一起回去吧,这就让茉丫头收拾东西?”
恪宁点点头,心底略略不安。
雍正六年五月,弘历的长子永璜出生,这一月又恰是恪宁的寿辰。皇帝新添了孙子,高兴非常。一家子团团圆圆办了一桌家宴。
五月初,皇帝就向朝臣们下旨,让他们咸蟒袍补服,以示对皇后五月十三的千秋节表祝贺之意。以前的任何一位皇后都未曾享此殊荣,恪宁虽还在病中,不得不具表向皇帝表示谢意。众人见皇帝如此重视此次千秋节,忙不迭的往永寿宫来献殷勤。光是福晋公主,各镇国夫人,尚书夫人们送来的寿礼就堆满了东厢。又有各级官员们的请安折子堆了一案。恪宁本来倦怠,但是又怕有那起惹是生非的小人背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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