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副香粉街上惯常的俗媚场景便被一名面覆薄纱的美妇悉数收进了眼里。
那厢潘冬月可不自知,越发哼着曲儿袅袅如蛇一般游上了二楼香阁。
才往床上懒懒躺下,听见身后“吱呀”一声关门响,又闷着嗓音道:“哟~~,不是勾搭公子哥儿去了嚒?怎么又舍得回来了~~”
“……”
然而久久的却不见有人回答,只一股淡淡香粉味儿沁入鼻端。
……那死丫头可从来不爱这些。
潘冬月半坐起身子,猛地竟看到圆桌旁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名紫青色裙裳的覆面美妇……多少年不见了,哈,这偷儿今日竟然自个寻上门来。
脸上便是一愣,心里一恨,然后又软媚一笑。
因见妇人不语,只是一双眼睛盯住自己上下打量……那眼神里藏着什么?不堪?不信?不齿,还是不解……切,谁又比谁高尚点?
便越发不屑地回了妇人一白眼,卷着发丝,将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眯起来:“哟,这不是堂堂大燕朝皇帝圣宠的淑妃娘娘嘛?怎么,今天什么风儿竟把您吹来贱妇这块小地儿了?”
“……如月,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想不到昔日清纯率真的师妹竟然成了这副不堪姿态,淑妃宛如梦在面纱后有些愠怒道。
这样?
这样又是什么意思……化浓妆么,自暴自弃,还是个下九流的青楼妓女一个?
潘冬月弯起嘴角,懒懒地穿了镶花的绣鞋儿走下地来:“怎么,娘娘您看不习惯呀?这不全都是拜您所赐么……哟,都多少年的师姐妹了,怎么见面还得遮层布儿?难不成没脸见妹妹我了么?”说着便弯下腰来,勾着指尖儿去挑那精贵的面纱。
手指却被宛如梦一掌拍开。是啊,她打小就瞧不上自己,从前瞧不上自己脑袋太呆纯,如今大约瞧不上自己的低贱了。
“从前的事,过去了多少年,何必重提。”宛如梦的声音不怒不急,冷冷淡淡的。因闻见潘冬月身上的浓艳脂粉香,又嫌恶地皱眉道:“怎么不继续在山里呆着,几时来的大燕,又怎么……进了这种地方?”
潘冬月却因着宛如梦的这种态度而生气了……问得轻巧,她的一切还不是都拜她所赐!
她们是自小的师姐妹,当年一同在夷山下随着乐清师傅练舞,师兄抚琴,三兄妹过得与世无争、其乐融融。然而师傅才一过世,如梦便思了春心,怂恿着自己随她一同下山。那时候她也是傻,真以为外面的世界如昔日所救那皇子说的繁华锦簇,兴高采烈就收拾了一番闯荡去,害得师兄亦屁颠颠紧随了来。
师兄恋着如梦,那女人却嫌他清贫、空有才华却无实质,遂一转身骗她一同入宫做了越国皇帝的舞姬,于是一切的磨难便皆由此而起。那皇帝被如梦迷得昏了心智、亡了国不说,最后如梦却甩甩手,一个人抛下一堆烂摊子跑了,如今富贵了、人上人了,却一个道歉也不肯舍与,还要反过来嫌恶?
潘冬月当下也不再装那妖娆骚妇了,反正她从来就是这样的性子,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也不藏着掖着。亦素了颜色厉声道:“‘过去了多少年,不提也罢?’呵,淑妃娘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当年是谁生了春心诱我随你下山?你贪图富贵,做了亡国妖精便罢;末了却诳我随你回山,将那短命皇帝的贱骨肉往我身边一扔,偷了我的古画,跑来大燕继续迷惑燕皇,过你纸醉金迷的宫妃生活!怕我回头跟出来揭穿你,竟然狠心一把火将师傅留下的院子都烧了!你可知,秋干草燥,那一把火烧着了半边山,若非师兄赶到,如今我与那贱丫头怕是早已命丧黄泉……哼,‘不继续在山里呆着’,真真是个好笑!”
“你……”最不愿揭这些陈年的旧痕,宛如梦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抖着唇儿道:“是又如何?反正你一心喜欢的是师兄,我这一走,不正好成全了你?”
“成全?你那是想要至我于死地!……真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女儿也狠心点起火儿烧!枉费师兄这些年一直以为你死去,心心念念着都是为了你报仇,若是知道你转身又做了燕皇的妃子,不知该是如何反应?”想到穆容那对自己百般隐忍迁就的模样,潘冬月冷冷笑起来。
南越皇帝留下的那个臭丫头和宝贝儿子一毛都以为是她辜负了穆容的真心,可是谁又知道,那隐忍与迁就根本不是爱,根本就是他的歉疚罢。歉疚自己酒后将她当成了如梦,乱了性情要了她,害得她怀胎生子,然而却又不爱她,便只能用迁就与隐忍来补偿。她越往情深处陷入,心里头便越是生恨与悲凉,便越发不肯告诉他真相,越发忍不住要寻了事儿去挑衅他,或者日日赌坊沉迷、或者夜夜酒肆买醉,偏偏要探他的底线,看他能隐忍到什么时候。
可叹呐,都是女人,都是一个师傅教下的徒弟,怎的却生出这天与地的性格?
笑够了,潘冬月便正经了脸色,亦冷冷淡淡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找我做什么?”因见宛如梦揭下面纱,顿时一副潸然欲泣的娇婉模样,便又硬邦邦添了一句:“得,别和我来对男人的那一套。如今老娘什么没见识过,我可不信你良心发现,便直说罢!”
宛如梦才欲瘪下的红唇儿便半途中将将收了起来,因见潘冬月此刻换作一副锐利姿态,知她如今再不如当初稚嫩,便从怀中掏出来一纸橙黄银票:“我不想看见她……一万两,够你们安稳度日了。我要你这两日就带她离开京城。”
“哟,怎的?怕当年那些不堪被皇帝大人发现嚒?哧哧~~”潘冬月扫了扫那银票,嘴角露出鄙夷来,却也不拒绝那钱财,抖了一抖便折成方儿悠悠揣进袖子里。
见宛如梦嘴角微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意思,又偏偏恶作剧地贴近她艳丽的容颜:“那……是不是也要连我一起杀掉呀?保不准哪天老娘银子花完了,直接上宫里头问你要呢……你须知,那皇帝于我可不一般呢,若是被他发现原是被某人‘狸猫换了娘子’,怕不知道会如何呢,呵呵哈~~。”
“你……”真个是不可理喻的下等妇人!气得宛如梦“啪——”一声拍桌而起。
“这银子我收了,反正是你欠我的。人呢,腿长在她身上,我可管不了。我要睡觉了,不送。”潘冬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懒懒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那厢宛如梦气汹汹抛下一句:“你会后悔的。”怒气冲冲的走了。
一席香粉拂过,蹬蹬下了楼梯,很快就不见了妇人身影。
房门外拐角处赵墨悠悠闪身出来,嘴角挂起一抹诡秘淡笑……倒是个意外的收获啊。正要背着手儿离开,却忽听暗影里传来小儿怯弱低叱:“坏人……放火。”
他的步子便是生生一顿。
回过头去,却是一毛俊逸小脸上挂着惊恐,惴惴地藏在廊角落。
赵墨弯眉笑起来:“呵呵,好个可爱小儿……告诉哥哥,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好生温柔,边说边亲昵地蹲在一毛跟前。
一毛却更加紧张了,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俨然都要哭将起来。
“你……杀了花哥哥。你杀了他。”一毛说着,哧溜一声闪身藏进了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喵呜~~更晚啦~(@^_^@)~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今天明天后天都要新员工培训,每天从早上八点半上到晚上9点半,中间只休息一小时有木有?不过尘子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哪怕一章字数少一些,最少也要做到隔日更!吼吼,监督瓦吧!
、第26章 塞北来客
丈余宽的官道上,一行车马“吱呀吱呀”从北面行来,领头的黑马上跨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健朗公子,着一件玄色及膝半长裳儿,腰间系指宽玉带,脚蹬黑靴,一身正气凛然;二十多名镖客、女仆装扮的男子将跟在他后头的一辆马车不远不近护卫着,看装扮像是塞外来的贵族人家。
马车精致却又不过分张扬,车里坐着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个年长些,正半倚着座位假寐着;那年纪小些的想是一个人闲闷的紧,便将她推醒过来,撅着小嘴嘟囔道:“哎呀,阿姊你又睡!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真没劲。”
“早知道怀上就不来了,总是一不小心就犯瞌睡。”年长些的便揉揉太阳穴无奈笑着应她道:“阿佑妹妹说来说去都不离那花家小少爷,左右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都能给你背下来了,有什么好听的?”
不提那花家少爷倒好,一提起来阿佑的嘴儿撅得更高了,气汹汹叉着腰道:“本来就是他过分嘛,不然我何必平白讨厌他!方才休息时,见他又一个人发呆,我好心给他送去一壶水,结果他不仅谢都没谢我一声,反赖我是不是又在水里下了哑药,你说气人不气人?”
萧元秀嗔了阿佑一眼:“哟,一句话就能把我亲爱的妹妹气成这模样……我看哪,某个人怕是心里头喜欢上了他又不肯承认才是。”说着便轻捂帕子笑起来。
本来大漠里的女子性格泼辣热烈,从来不怕人开这些玩笑。然而阿佑苹果般的脸儿却瞬间红了个通透:“姐姐真讨厌,你看他长得比女人都要好看,一点也不比咱们草原上的勇士来得阳刚,我才不稀罕他!”
阿佑捂着脸乖乖坐了下来,一双的澄亮丹凤眼儿透过指缝偷看,见元秀一脸都是洞悉,又羞得背过身子去。
看这幅模样必然就是真喜欢了,然而那花家少爷好虽好,却是个半途中救下的不明人士,怎能得到父王的首肯?元秀不免叹了口气,自古女子便是政权的附属品,比如她,还不是一样嫁了楚天?好在楚天对她相敬如宾,夫妻总算是恩爱。
当下便收了笑容,假装不明就里道:“妹妹不喜欢他才是对的。父王自幼宠你,此次让你随我和你姐夫一同来大燕,原就是要给你个机会自己挑个满意夫婿。听说大燕的皇帝膝下有三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个个人中龙凤、各有千秋,他日到了京城,你便扮作我侍女暗中选个中意的,也好了了父王的心愿。”
阿佑这回干脆也不捂脸了,手指儿勾起来将将往两耳里堵上:“不听不听,我才不嫁中原的男子,阿佑一辈子都不要嫁人!”
二八少女的年纪啊,最是个口是心非。嗓音飘得远远的,心里头却默默想:从前都说中原的男子俊美非常,父皇此次的目的原就是让她暗中相一个中意的皇室子弟,尔后再派遣使者前来联姻,没想到中途却从人贩子手中截下来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臭小子……那姓花的平日里口口声声说自己富可敌国,到了京城便将自己的性命用银子赎回,不知会是两位皇子的其中一个不是?
……嗨嗨,想什么呢?不知臊!
一时间脸儿更加羞红了。倚在窗边悄悄掀起帘子看了看,见不远处的少年斜阳孤影、瘦马清风,画面实在好看到不行,却看也不往她这边看过来,又气得将帘子“哗啦”一声合起。
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橙黄光影渐渐在天边暗淡,官道上除了车马缓行的“吱呀”声响,便只余了少女脆亮灵动的嗓音。
花云间骑着白马遥遥跟在队伍末了,斜眼瞟到萧佑儿老远扫来的“怒视”,不屑地勾唇叱了一声:“嘁,口是心非”。
因见天色已晚,一会儿大约又要开始搭帐宿营,顶顶烦那粘糖一般缠人的泼辣小丫头,便也懒得追上去,自扯了缰绳从马上跨下。才好不久的伤口因着动作太大,微微有些咸痒的钝痛,他便皱了皱眉头,抬腿往不远处的绿丘上逛去。
从侍卫处借来的塞北服饰在他清瘦修长的身型上显得过分宽大,荒野凉风吹得脊背的粗布衣料鼓起来,“啪啪”作响,远不比从前的洒脱飘逸。他却也再懒得去计较这些。死过一回的人,眉宇间终究是多了一丝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亲们,因为时间的问题,所以本章有点短(红脸蛋对手指ing),关于阿间童鞋是怎么死的以及怎么又活了,死的过程中他遭遇了什么等等,下一章会说到滴哟~(@^_^@)~下面的内容应该是一步步进入高chao了,→→
、第27章 断桥幽魂
这条性命来得实在不易。
时间虽已过去了二三月,然而往昔的一幕幕花云间却依旧历历在目。犹记得暗室里他半懵半懂的给那恶女洒下人生的第一场精华,心里头兴奋非常,以为行了夫妻本分,从此她就是他的人。怎知她却恁的狠心,仿佛厌恶极了他的欢喜,竟将他往地上一推。那地上正放着轧纸的刀槽,他的后脑勺磕在刀背上,神智顿时昏沉了;她却看也不看他,裹了衣裳便匆匆地出了暗门,任由他在背后伸手涩哑呼救。
亏他还将那一场凌乱云雨视为神圣之礼……真个是最毒最狠莫过妇人心肠啊!她可知那后来发生的一幕么?
赵墨举着寒闪闪的匕首,将迷糊半醒的他抵在墙边,咬着牙阴森森的笑:“仙君?呵呵,真是可笑……一个只知道寻欢闹事的纨绔子弟也配得起这个称呼嚒?”
尖锐的匕首挑在下颌边缘,冰凉凉的让人不舒服,花云间费力抬手将它撇开,兀自强撑着他的倨傲:“哼,那也比你…这藏头露尾的阴险小人来得要好。”
最受不得的就是这些形容,赵墨的脸色便阴了阴。他从小被送去越国做了质子,左右毫无帮衬,连个太监都可以对他克扣辱骂;人前被人看不起、被人言语讥弄,却还得做着谦谦君子模样,谁知他背后费尽心思钻营谋生吃了多少的苦头?
心里头愈加嫉恨,面上却又不恼,做一副好脾气地幽幽笑起来:“是啊,本殿下便是阴险也是被这个世道逼出来的……都说天地之间唯人世最为污浊,我却看地府比之更甚。因着你这荒山野岭一颗妖草的身份,便次次都让你比我优先一等。上一世,我是世人皆可鄙薄戏损的绿帽子皇帝,你却是颗神出鬼没的风流仙草;这一世,我费尽心机求来转生,依然还是个不得宠的孤零皇子,你呢,又成了人人捧在手心里的富贵少爷!你占着先机却不懂利用,白白糟蹋着,却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什么上一世这一世?花云间脑后痛得更甚,他听不懂,神智渐昏沉:“自己的悲剧却、却平白赖在别人头上,真当自己是圣人么……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突然平平安安从越国回来,谁、谁知道背后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滚开,别靠本少爷太近。”
“哼,这可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