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俗,黛雅,一红尘俗女,一世外仙姝。
黛玉摇头道:“从小儿一同长在贾府里,当日里虽然并不喜她,却也并没有得罪过。若有,也只是孩提时代我与宝玉兄妹情分多些,他们薄些罢了。”
思来想去,金玉良缘早已成势,况自己已嫁徐若凡为妻,如今无官一身轻,也没什么荣华富贵惹人眼红,更不曾阻碍了她的青云之路,什么缘由,让她挑拨水清,非要置自己于死地?
淡淡的长眉,在月色下纠结着一丝怅然与伤痛。
徐若凡伸手揽着她,安慰道:“这样恶毒的女子,我决不轻饶!”
“我不明白,我并没有得罪了她,为何,她竟是处处陷害于我?为何,我们离开了京城,她还要借清和郡主之手,要了我的性命?以前在大观园里是这样,如今与那里一刀两断了还是这样。”
低低地说着,带着愤怒与不解。
她是聪明玲珑,可是她的心,始终无暇,太多的心计,她并不晓得。
自诩看透了人心,可是却不明白,为什么薛宝钗,她就这样恨自己。
徐若凡替她将耳畔的碎发绾起,轻轻拢在耳后,淡淡地道:“那样的女子,总是有着天下唯我艳冠群芳的心思,既有她牡丹之俏,怎能容你芙蓉之清?既生瑜何生亮,天下岂有并肩王?存着这样的心思,自然也扭曲了起来。”
水溶闻言心中一动,他却也见过那薛宝钗,生得确有牡丹之姿,且端庄娴雅,只是眸中总是闪着精光,终究太过世俗了些,熏透了骨子里的利欲,不过一个寻常人,难怪妒忌黛玉出淤泥而不染的韵雅。
眼前的林黛玉,终不枉当日里宝玉一腔真心实意,娇弱中透着刚强之气,淡雅中透着清傲之骨,一如既往的清灵,便是恶斗,也未折损她的气度。
是什么样的钟灵毓秀,凝结了这样的女子?
别说那薛宝钗暗妒在心,便是他,也不禁艳羡师兄竟有如此艳福。
他自负文采风流,不为官俗国体所束缚,门下高人雅士无数,今日,却不得不惭愧起来,风流有余,魄力不足,一未能建功立业,二不能管教幼妹,生出祸事,自己实在是难辞其咎。
心中思绪沉淀,他理应回去惩治水清,连带绝不饶恕薛宝钗!
徐若凡眼中藏着一抹杀气,却瞬间即逝,单手扶着黛玉,坐上马车,轻声道:“我们走罢。”也没向水溶告辞,更没正眼瞧他一眼。
趁着月色明亮,而且,他也不知道与水溶还有何话说。
若是将水清的罪过推到薛宝钗身上的话,那么他也会看低了他。
若是他自己,他可以不管,可是事关黛玉,他绝不会轻饶。
如果查出果然是水清所做,那么,他必定动手杀了她,以绝后患。
那个薛宝钗,就等着罢,他会给她安排一个称心如意的荣华富贵。
他离了京,可是他的好友,还没有离京,亦正亦邪的好友,才不管什么郡主什么皇族,只要惹了他,格杀勿论!
沿着清河往南走,越走,越接近了秦岭,可是却也远离了血斗之处。
白日的无忧无虑风景如画,晚间的一场血斗惊心动魄,黛玉纵然心性刚强,可身子柔弱,受了惊吓,着了凉风,不禁咳嗽了起来,鼻音浓重。
马车停在远离清河与山坳的空旷处,黛玉窝在徐若凡怀里,眼眶红红的。
徐若凡大手搂着她身子,将温暖渗入她身中,“玉儿,没事了。”
这般娇弱的娘子,跟着他,真的是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凉意浸透了骨子里,黛玉轻声道:“若是没有你,若是没有北静王爷赶来,也许,我早已不在人世。我从来没想到,她竟对我存着这么深的恨意。其实,我早就该察觉的,只是,我不想将人心想得那样肮脏。”
将心比心,她喜欢活得洒脱一些,也不想每个人都天生恶性。
徐若凡眉头一皱,唇边噙着一点冷意,道:“难道她往日亦曾害过你?”
心中情不自禁地涌上万分心疼,他知道她很多事,可是有些事情,也不知道,他觉得他能保护她周全,却往往有些出其不意的事情发生。
贾府高门,到底让她受到了多少委屈?让她流了多少清泪?
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贾家便是猫儿狗儿也不干净,却唯独她能出淤泥而不染,依然傲雪凌霜,更让他觉得难能可贵。
“也许罢!”黛玉拉了拉披风,裹着两个人,紧紧的,身子贴在一处,心儿也是暖暖的,驱散了凉意,粉颊上也生出两团红晕,越发显得灵秀妩媚。
清眸在月色下轻轻一闪,黛玉才道:“小时候住在贾府里,为了一个宝玉,自然心中生些不忿之意,只是,我从来都是喜则喜怒则怒,不懂得韬光养晦,也不懂得将心思掩饰,每每给人有了落井下石之机。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对我存了敌意,只是我不知道罢了。她生在商贾之家,我生在清贵门第,从门第身份而言,她原就是与我差了一大截子。我才色不比她弱,虽没她那么圆滑世故,可是外祖母疼我宠我,我便是不用面面俱到,也没人敢小瞧了我去。而她,却活得艰辛,才博得美名。
“其实,隐隐约约,我就已经猜测到了,只是,想给彼此留个脸面。不知道多少次,她总是在二舅母跟前提起宝玉为了我,不知道生出了多少事,为了我将做娘的也抛到了脑子后头。滴翠亭,金蝉脱壳,她也曾陷害过我,只是,我装作不知道罢了。”
说到这里,黛玉长吁了一口气,有些痛,吐出来了,便会轻一些。
不相干的人,她不想再去费这些心思,也不用念着还有什么脸面情分。
该断绝的,早就断绝了,今日的事情,不过更让她对昔日心存冷意罢了。
徐若凡听得面色阴沉如墨,手背上青筋暴起,却道:“什么滴翠亭嫁祸?”
黛玉想了想,才道:“是一个唤作小红的丫鬟与一个小丫鬟坠儿在滴翠亭中说些梯己话儿,不妨让宝钗站着良久听去了,待得两个丫头推窗之时,她却告知两个丫头说我在河边弄水,她是追着我来的,言下之意便是我从头到尾听了她们的话去,惹得两个丫头信以为真,日后对我甚是忌讳。”
事情真的可以瞒天过海么?未必罢,这样的事情,不也让她知道了?
随即却又清然一笑,“也算是老天生眼的,偏生那小红与一个叫佳蕙的小丫头子情中极好,千万拜托了佳蕙打探我那日的行踪,才知我那日原是在山后,并没有去滴翠亭的,小红心里方还了我一个清白,又特特来请罪过,细说当日事,叫我小心宝钗,事后她虽送了冰糖燕窝,我也因此并没有吃的。”
那一回宝钗来求情的时候,她吩咐人还回去的燕窝,便是因此而留下未曾吃用的。不然,既然是好姐妹送的燕窝,她岂有不用之理。
想起昔日往事,黛玉说得也极轻巧,可是徐若凡却听得惊心动魄。
繁花似锦的大观园,底下竟暗藏着这样的事情,若是那小红没见识,岂不是将所有恨意都叠加在了黛玉身上?暗里使了绊子,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黛玉素手抚摸着徐若凡刚硬的脸,轻声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你很不用担忧的。那时候,我只道她不过就是怕失了体统,用我遮掩过去罢了,却从没想到,她是真的暗藏祸心,陷我于不良之地。”
抬眸望着星空璀璨,今日夜晚一场恶斗便如一场梦境,黛玉叹道:“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说得何等贴切,她对我的恨,皆因此故罢!”
瑜亮不能并存,纵然自己与她无冤仇,她的心,也将自己视作仇敌。
不管宝钗如何奋力挣扎,自己永远比她幸福。
因为,她拥有世间最真挚的情,也有一颗最洁净的女儿心。
江南的风,如同若凡的手,温暖而多情,已经在向自己招呼着,抛却前尘过往,她一心一意,奔向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依偎在他胸膛上,暖暖的,很结实,而她,永远很安心。
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罢,哪怕是粗茶淡饭,她也会甘之如饴。
徐若凡的手刚强有力,搂着她,紧紧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有何其有幸,得此佳人?有谁知道,他与她,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求什么功名利禄,不怕生死,也不怕莫测风云,却只怕孤单二字。
保护娘子,是他的天职,走下去,不离不弃。
江南,已经遥遥在望,那里,一定是他们的世外桃源。
微雨落红逢故知
清晨的一点微雨,打湿了窗外芭蕉红蔷,蕉叶留痕,落红坠地,平添一丝儿寂寞,却不掩红绿相间,枝头热闹。
京城的夏日是干燥的,江南却是温润的,润到了心坎儿里。
一缕柔风透进窗纱,掠过蕉叶红蔷,声声低吟,送进清凉叹息。
扬起了万缕青丝,恰如江南的碧柳千行,丝丝缕缕,露出清丽娇颜,丽人儿凝望窗外,清眸中流露出一丝缅怀的泪光。
女儿回乡,父母的墓,是否荒草漫漫无人培土?
回来了呀,故乡的空气这样清新。
可是,景致如画,微雨缠绵,为何却是寂寞的?
而她,亦然?
应是欢快的心情,却因晚间睡意朦胧缠绵,而心中又生出些许愁绪。
路上对情思的彷徨与无奈,不知道为何,越近姑苏,愈见浓重,不管白日墨夜,仍旧是挥之不去,缠绵在胸臆之间,却无法启齿。
低头一笑,眸光清澈似灵泉,但愿,真的是她多想了。
忽而一声轻响,湘帘儿卷起,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捧着一套衣裳进来,淡粉的长裙绣着丝丝缕缕的波澜,同色的水袖中衣,斜襟上襦却是淡紫的底子上绣着一朵朵似开未放的红蔷薇,似语还羞。
“夫人,将军一大早就去城里给夫人买了几套新衣裳呢!”真是体贴。
脆嫩嫩的声音,带着一丝欢快,轻柔的吴侬软语,越发让黛玉觉得亲切。
一路上餐风宿露,却也难得平安,终于跨山越水,回到了家乡姑苏。
那水溶虽然早已回转京城,既然是自己妹妹捅了漏子,他自然需要善后,吩咐随行过来的十八侍卫护送着徐若凡夫妻,徐若凡的武功他当然信得过,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徐若凡仇家也未曾打消主意,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路上当然也曾遇到了不少对手,只是冲着徐若凡来,黛玉的安危便减了三分,又有人守护黛玉,徐若凡长刀过,人头落,没有一丝手软。
近乡情更怯,黛玉心中翻涌着不知道何种滋味,长了今年十六岁,十年在京城,对姑苏的记忆早就已经淡掉了,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人文山水。
可当踏进姑苏地界,黛玉才恍然发觉,早已物是人非。
今日的姑苏,再也不是记忆中的故乡了。
当六岁的幼龄,抛却老父进京都之时,她因为很快便会回乡,可谁知,竟在京城中蹉跎了十年芳华,如今也算是落叶归根,心中盛满了欢喜。
极目远望,余晖软软,照得寒山清奇俊秀,宛如水墨。
青青的闪,清清的水,山花烂漫如同连云锦绣,不是城里,自然只有山村小径,难得幽静淡宁,鸡鸣犬吠之声,才会划破这样的祥和。
没有战火,没有烽烟,没有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这里不是世外桃源是什么?
姑苏的老宅,早就已经不在了,淹没在滚滚红尘中,幸好徐若凡早就置办了一所房舍在寒山之下的小山村中,他们才不至于回了家乡没了落脚处。
新宅子依山傍水,粉墙黛瓦,小巧别致,用色清雅,比京城华宅更见脱俗。
“玉儿,这是我们的家。”徐若凡爽朗地笑道,风霜去,更显神清气爽。
黛玉只顾着看,脸上绽放着清妍娇丽的笑,“好美啊,像是人间仙境!”
当日的惊艳,至今未泯。
有些轻叹,记忆中,林家的老宅是在城里,哪里有这样的清奇俊秀?
徐若凡外貌粗豪,可是很细心,置办的房舍中,也有两房家人服侍着,人虽然少,可是处处细致妥当,衣食起居都照顾得没有一丝瑕疵。
远离了京城喧嚣,走进了世外桃源,心神渐渐沉淀,越发淡定从容起来。
徐若凡的身世,紫晓先生的来历,太后的薨逝,以及太多的秘密,繁琐无头绪,其实,没有必要追根究底,最后,徐若凡还是徐若凡,她还是她,并不会因为他的身世如何而离开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在意,那么,就让他们贪恋一些儿宁静罢!
放下罢,将自己无法承担的东西,一概放下,尘烟岂能玷辱纯心?
在这里,她不用仰人鼻息,更不用来往应酬,过得分外开心。
在京城里的那些伤痕,在南下路上的一些不悦,竟似渐渐平复。
眼前这个小丫头名唤清鸾,年纪也有十五岁了,生得乖巧可喜,手脚麻利,针线极好,徐若凡便放在黛玉身边,替她打点着衣食起居,倒也是十分尽心。
听到清鸾的话,黛玉莞尔一笑,似一枝乍开的水芙蓉,清丽难言。
一撮纤腰似柳儿,娉婷袅娜,当目光流转处,妩媚鲜艳,风情无限。
清鸾一呆,随即笑道:“夫人生得真好看,怪道将军疼得心肝儿肉似的。”
清鸾从小儿也是千金小姐,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其父得罪了上头,合家抄没,一家便沦为阶下囚,曾在豪富人家为奴,辗转为徐若凡所救,为了报恩,一家六口人都甘愿为仆,便留在了这里看家,将家中事务打点得十分妥当。
当日称呼将军,至今也改不过来了。
谁能想到呢?当年在姑苏乞讨为人奴仆的少年,现在是顶天立地的将军。
黛玉伸手捏捏她粉团团的小脸,笑道:“我们的清鸾生得也格外清俊呀!”
刚起来没瞧见徐若凡的身影,又问道:“若凡人呢?怎么不见?”
清鸾放下衣裳,屈指数着笑道:“将军真疼夫人,倒是让我们赞叹得很。先是起来练功,然后去给夫人买了新衣,还买了些笔墨纸砚,又亲自去厨房里吩咐我娘给夫人熬了五子粥,如今只怕正在前头呢。”
小丫头挤眉弄眼地笑着,带了些儿暧昧的意思儿,惹得黛玉粉面生晕,轻嗔道:“好一个贫嘴烂舌的小蹄子儿,仔细赶明儿我撵了你出去!”
清鸾吐了吐舌头,忙撒娇道:“夫人最是怜惜下人的,可别恼了!”
黛玉拍拍她头,道:“别贫嘴了,仔细我真恼了!”
一面说,一面坐在窗下菱花镜前,清鸾快手快脚地过来替黛玉梳发挽髻,一面嘴里甜甜地赞美着,像是用尽了词儿,也形容不出黛玉一二分的风华来。
一时梳妆完毕,黛玉对镜自照,但见镜中人儿愈见清新妩媚,罥烟眉如笼香雾,含露目似起凌波,一路上风霜尽去,越发显得温润如诗。
不知不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