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陆无砚对这些事情都没有什么兴趣,他的脸上也不由染上了三分失望和不耐烦。
“奴婢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但是……并不确定该不该说。”入鸽有些犹豫。
“说吧。”
反正目前为止没什么线索。
入鸽低着头,恭敬地回禀:“当年卫王宫变之后,长公主搜捕一年未寻到卫王家眷,而是在一年后突然寻到的。据说,当初并非长公主搜捕到了卫王家眷,而是锦熙王给长公主写了一封秘信,揭发了卫王家眷藏身之地。”
“锦熙王?”陆无砚皱眉,“不对,那个时候锦熙王应该并不在皇城,而在封地。”
“奇怪的就在这里,那段时间锦熙王在封地已有三年不曾回皇城,若说是有眼线留在皇城的话,也是说不通的。长公主费了那么大心血都没找到,凭借锦熙王的眼线又怎能找到?”入鸽停了一下,“可是那几年,锦熙王妃是一直住在皇城的……”
一旁的入毒下意识地问:“你是说是锦熙王妃知道卫王家眷藏身之所,借锦熙王之口禀告长公主?”
“这只是奴婢的猜测……”入鸽看了陆无砚一眼,急忙低下头。
入毒心里一顿,知道自己失言了。她怎么可以在陆无砚面前这般没规矩,也和入鸽一并低着头。
陆无砚顾不得入毒的失言,他紧紧皱着眉想着其中关节。若真是锦熙王妃将卫王家眷的藏身之地告诉长公主,那么方宗恪想要杀她就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锦熙王妃又怎么会知道卫王家眷藏身所在?正如入鸽所说,当年长公主可是花了大力气搜捕的。
更何况,就算锦熙王妃恰巧知道了卫王家眷的所在,又为何向长公主告密?
为了锦熙王的前程,还是为了……报仇?
陆无砚沉思片刻,忽然问:“她与卫王的女儿关系如何?”
卫王与锦熙王本来就是堂兄弟,虽说各自守着封地,可他们的儿女至少是认识的。
入鸽隐约猜到了陆无砚的想法,她想了一下,才说:“卫王的小女儿楚月兮因为天生容貌有缺的缘故,性子比较孤僻,闺中密友并不多,一些宴席也是向来不参加的,而且锦熙王妃比楚月兮大了七岁,大概只是见过一两次罢了。”
“但是,”入鸽顿了一下,“楚月兮虽与锦熙王妃不熟,可锦熙王妃的妹妹,沈家二姑娘却是楚月兮唯一的闺中密友。”
“哦?”陆无砚忽然问:“沈家二姑娘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沈家并非一般的官宦之家,长女又贵为王妃,那二女儿又为何年纪轻轻搬到尼姑庵里青灯古佛?
“沈家二姑娘年轻的时候定了一门亲事,据说她自己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满心欢喜等着成亲的时候……被人掳走了。她被掳走了一年多,期间她的母亲因为日夜思念女儿抑郁成疾病故了。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名声毁了,亲事也没了。沈家人对外声称沈家二姑娘悬梁自尽了,其实是锦熙王妃将她悄悄地送到了静宁庵里,成为了静忆师太。”
陆无砚猛地起身,他想起来了。
当年带着六岁的方瑾枝去静宁庵,第一次见到静忆师太的时候,陆无砚便觉得她有些眼熟,当时没有多想,如今前世之事仿若抽丝剥茧一样清晰起来。
前世的时候,他再去找方瑾枝时,方瑾枝已经跟着方宗恪搬回了方府。他是在方府看见了静忆师太,当时她已不是尼姑打扮。那一日,方瑾枝正和她起了争执,方瑾枝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和静忆师太争吵的时候哭过了。
因为前世只不过是匆匆一瞟,而且静忆师太又不是尼姑打扮,所以陆无砚才没有认出她来。
“当年掳走静忆师太的是什么人?”陆无砚追问。
入鸽羞愧地说:“奴婢没查出来……当时有传言是山上的土匪强盗,可是究竟是哪里的强盗却没人知道。而且,以沈家的家世,恐怕一般的土匪强盗也不敢对沈家嫡出的姑娘下手啊!”
“继续说下去。”
“是……”入鸽便大着胆子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以沈家的世家,敢对府里嫡出的二姑娘下手的人,要么是仇家,要么是背景更大的人!奴婢去查过,沈家并没有什么仇家,而沈家二姑娘不过一个闺中女儿又哪里能结仇?所以……劫走沈家二姑娘的人更有可能是背景更大的人,而且应该是大很多……”
以沈家的家世,比沈家背景更大的人。
“沈家二姑娘被掳走的时候是哪一年?”
“安中年秋天。”
许久,陆无砚长叹了一声。
果然是这样。
怪不得,怪不得方宗恪说隐瞒方瑾枝的身份并不是因为她的父亲。
当初方宗恪在方瑾枝出嫁前夜将她掳走,或许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可是陆无砚找到方瑾枝以后,方宗恪已经不再阻止方瑾枝和陆无砚在一起,甚至对陆无砚的态度也变得没那么仇视。
可方宗恪仍旧一意孤行隐瞒方瑾枝的身世,甚至在陆无砚跟方宗恪保证,他会一直护着方瑾枝后,方宗恪也没有改变主意。
陆无砚也终于明白方宗恪的那一句“真相远比你想得更不堪”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
陆无砚摆了摆手,让入熏和入鸽退下。
许久,他才缓步走向静思师太的卧房。
静忆师太和方瑾枝都不在屋子里,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躺在床榻上的静思师太浅薄的呼吸。
陆无砚走过去,立在床边看她一眼,略一犹豫,他抓起静思师太身上的被子,盖上她的脸,慢慢压下去。
“静忆师太,您别太担……”方瑾枝走到门口,手中的瓷碗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第128章 才敢
陆无砚猛地回头; 看着方瑾枝呆呆立在门口,她手中的青瓷祥云纹的葵口碗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洒出来; 溅在她月色的罩纱裙上,也溅在她的手背上; 使得她的手背红了一块。
陆无砚几步走过去,捧起她的手。将她手背上的热汤擦去。
方瑾枝仰着头,怔怔望着他。
静忆师太则是急忙赶到床边摇着静思师太,“姐姐!姐姐!”
方瑾枝一下子回过神来,她甩开陆无砚的手; 小跑着出去喊大夫。等大夫进来了,她又匆匆赶到静忆师太身边,将担忧的静忆师太拉开,“师太,您先别急; 先让大夫瞧一瞧。”
异常冷静。
方瑾枝将静忆师太拉到墙角的玫瑰小椅里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宽慰了几句。又时不时回头看向正在被大夫灌下汤药的静思师太。
方瑾枝进来的时候,陆无砚不过刚动手,所以侥幸还没有将静思师太闷死。静思师太咳嗦了几声,她努力睁开眼睛; 可不过一瞬,又将眼睛合上,昏了过去。
静忆又重新守在床边,黯然落泪。
方瑾枝松了口气; 她这才将目光落在一直立在角落的陆无砚身上。陆无砚一直看着她,等她望过来的时候,四目相对。
方瑾枝率先走了出去,缓步下楼。陆无砚自然跟了上去。
方瑾枝立在一层大院子的几株海棠前,她转过身望向陆无砚。陆无砚对上她的目光,他眼中一片澄澈,只等着方瑾枝先开口。
“如果你不喜欢静思师太,或是你与她有什么过节,我一会儿就让人将她送走。再不出现在你眼前。”方瑾枝的眸中是干干净净的,甚至不带一丝恼怒、难过的情绪。
就像在和陆无砚说着最寻常的家常。
陆无砚蹙眉,他没有想到方瑾枝一开口说的话竟是这般。并且是用这样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出来。两辈子,方瑾枝都是陆无砚看着长大的,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眼睛里的平静并不是装出来的。
陆无砚可记得当日方瑾枝见到方宗恪对静思师太出手的时候,她是那般愤怒,甚至出口伤人,与方宗恪决裂。
“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杀了她,又是因为什么暂时不能让我知道的理由,那……别让我知道,偷偷的吧。”方瑾枝低下头,无声叹了口气,眼睛中还是溢出了几许难过。
方瑾枝站在海棠树下,染了一身的落寞。
陆无砚忽然觉得这样对她很不公平,她什么都不知道。陆无砚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把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什么?
说她是他死仇的女儿?并且她的父亲如今遍体鳞伤地被他关在牢笼里,和虫鼠在一起?
还是告诉她,他是重生一世的人?
告诉他,在他的前世里,她为了救自己的生母误害死了长公主?还是告诉她,前世的他因为长公主的死伤害她?
陆无砚痛苦地闭上眼睛,长公主于城楼之上纵身跃下的场景就在他眼前怎么都挥之不去。
万千马蹄踏过,长公主的骨血和脚下的土地融在一起。
真正的尸骨无存。
没有人知道陆无砚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第二次爱上方瑾枝。
而今生,他别无所求,只想她什么都不知道,永远无忧无虑。
“无砚,你怎么了?”方瑾枝终于觉察到了陆无砚的异样。
她望着陆无砚眼里的泪,忽然就慌了。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她去拉陆无砚的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哥哥、静思师太之间都有什么过节……可是……”
方瑾枝眼里的慌张逐渐淡去,慢慢染上了坚定,“无砚,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和谁敌对,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呀!”
望着方瑾枝担心的澄澈明眸,陆无砚逐渐静下来。
“没事。”陆无砚垂了眸,将眼中的痛楚掩藏。
他拉起方瑾枝的手,将刚刚从太医手里得到的烫伤药轻轻涂抹在方瑾枝的手背上。方瑾枝手背上的烫伤并不严重,刚刚还红了一大片,此时却已经消了红,看不出来什么了,可是陆无砚还是坚持给她涂抹了一层烫伤药。
药膏凉凉的,可是没有陆无砚的手凉。
“无砚……”
“嗯,”陆无砚应了一声,“还记得你小时候右手伤到没知觉的事儿吗?”
虽然不知道陆无砚为什么提起这个,方瑾枝还是点了点头。她等着陆无砚说下去,可是陆无砚却沉默了。
“瑾枝,”陆无砚抬起头来,有些疲惫地凝望着方瑾枝,“其实你哥哥安顿你和你妹妹的那个海岛不错。我们离开温国公府,也离开皇城吧。寻一处僻静的海岛,你和我,再带着你的两个妹妹,过着隐居一样的生活,好不好?”
他声音渐低,竟隐隐带了一丝乞求。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小的时候就说过呀,你去哪,我都跟着你走。”
陆无砚却忽然明爽地笑了,他拍了拍方瑾枝的头,笑道:“逗你玩的呢。”
他又嫌弃地看着方瑾枝被染上汤药的月色裙角,“还不快回去换一身衣服,脏死了。”
“这就去。”方瑾枝转身往楼上走,走上楼梯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陆无砚。
陆无砚负手立在原地,静静望着她。
方瑾枝觉得陆无砚很不对劲,他分明是想逃避着什么。方瑾枝冲着陆无砚轻轻笑了一下,才转身继续往前走,回到屋子里换衣服。
换好了衣服,方瑾枝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方瑾枝很清楚陆无砚有事情瞒着她。
陆无砚了解方瑾枝,方瑾枝又何尝不了解陆无砚?方瑾枝知道陆无砚向她隐瞒了很多事情。
就在刚刚,陆无砚的眼中分明浮现了挣扎、犹豫。
犹豫什么?
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些瞒下来的事情告诉她吗?
必然是和她有关的事情。
方瑾枝将自从方宗恪回来以后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
方宗恪刚回来的时候不同意她嫁给陆无砚,并且说:“这天下的男人你随便选,除了陆无砚!”
为什么陆无砚是那唯一一个不准?
陆无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陆家的三少爷,长公主的儿子。若方宗恪对陆家有意见,那他说的就应该是——这天下的男人你随便选,除了陆家的人。
那么,因为陆无砚是长公主的儿子?
方瑾枝以前一直认为陆无砚和方宗恪之间有过节,可是方宗恪离开十多年,而陆无砚自荆国回来后一直在垂鞘院里深居浅出,又能有什么过节?
直到后来方瑾枝查出来方宗恪的心上人几乎算是死在长公主的手中。
因为长公主的仇记恨陆无砚,所以不许她嫁给陆无砚?
不对……
方瑾枝缓缓摇头。
后来陆无砚找到海岛,方宗恪之后就不再反对她和陆无砚在一起。方瑾枝想了想,那一日方宗恪与陆无砚之间曾有一次秘密的谈话,故意避开了她。
所以,是他们两个同时向她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方瑾枝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最开始的时候,方宗恪因为这件事情不希望方瑾枝嫁给陆无砚,而后来,就是在他们两个密谈之后,好像达成了某种协议。
方宗恪不再反对方瑾枝和陆无砚在一起,而他们两个人开始一起隐瞒这件事情。甚至,他们两个人先后都要杀了静思师太。
“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和长公主有关,和静思师太有关……
方瑾枝好像想到了什么,那念头一闪而过,又跑远了。
“如果反过来想呢……”方瑾枝站起来往外走,“长公主的仇人是谁?静思师太呢……”
方瑾枝忽得停下脚步,“长公主的仇人……是卫王呀……他不仅是长公主的仇人,还是无砚的仇人……”
“卫王……”方瑾枝又呢喃了一遍。
她伸出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数,“长公主、静思师太、卫王、哥哥、无砚……或者再加一个卫王的女儿楚月兮……”
方瑾枝又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哥哥是为卫王做事的,所以不希望我嫁给陆无砚?”方瑾枝又猛地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连无砚都说过哥哥那么做是为了我好,而且哥哥现在已经不阻止了。”
“倘若哥哥一直不回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那么哥哥为什么会在离开多年后,突然回来?”
方瑾枝猛地停下脚步,“哥哥回来的时机……分明就是我和无砚的喜帖刚发没几日……哥哥回来就是为了阻止我嫁给无砚的……”
方瑾枝又摇头,好像刚刚想通的那些又乱了,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那件陆无砚和方宗恪一起瞒着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还是那件事情。
方瑾枝叹了口气,往外走。她努力赶走脑海中的杂绪,去看望静思师太。至于静思师太,她也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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