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说因为新书记的年龄太轻,陈子华还没有到任,这些人就把他的资料打听得差不多了,年仅二十二岁的县委书记,自然早就对他的年龄和后台背景有了心理准备,以杨文生来看,这样的年轻人必然心高气傲,喜欢摆谱,既然后台扎硬,那就肯定是来镀金的,所以根本没打算与新书记别苗头,可见了陈子华的一身打扮,这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宛若被人生生的在脸上抽了两个耳光一样。
陈子华也不理会杨文生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径直回到越野车上,闭着眼睛等童根生上车。
童根生虽然在与一干头头脑脑们招呼寒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陈子华这边,耳中听到陈子华最后的那番话,心里便连连摇头,年轻气盛!不分场合、不留情面,这是陈子华一瞬间留给他的印象,回想起市委书记黄天培那句“要全力支持小陈书记的工作”的话,童根生不禁有些头痛起来,朝杨文生打了个手势,随即便回身上了车。
两辆警车在前面开道,童根生的车紧随其后,一路上浩浩荡荡,直奔芝兰县政府大院。
芝兰县拥有五十多万的人口,百分之八十集中在芝兰盆地,可以想象得到这片人口聚居区的繁华程度,但真正进入城区之后,陈子华从窗口望出去,还是不禁有些大失所望,街道虽然已经做过了清理,却依然显得有些拥塞不堪,下水道的污浊似乎坐在车上都能感觉得到,街边的商铺、餐饮店相互交错,杂乱不堪,有的门脸上还挂着色彩斑斓的宣传画。
通过一片明显是面子工程的街心花园,车队进入县委大院,迎面一栋气派的六层办公大楼,奢华的大门口挂着一长溜的牌子,看上去应该是县委县政府都集中在这栋大楼中办公。
随着童根生下了车,陈子华站在办公楼前,轻轻的跺了跺脚,粗略地瞥了一眼县委大院,心里微微有些感慨,这里,就是自己今后工作、生活的地方了!
杨文生已经恢复了一贯给人的开朗形象,走过来道:“童部长,陈书记,干部大会已经在准备了,先休息一会儿,再开会吧?”
童根生和陈子华都点了点头,冯雅君跟过来道:“陈书记,我带你去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她是县委办的主任,虽然上任时间不长,但这些份内工作倒是驾轻就熟,童根生自有杨文生派人领去县委招待所,坐了一路的车,老头子显然已经有些疲乏了。
跟杨文生淡淡的打了个招呼,陈子华跟着冯雅君进入办公大楼二楼的书记办公室,冯雅君一边熟练的拿出一罐茶叶,给陈子华泡茶,一边对陈子华介绍道:“这里的办公条件可比蓝山县好多了,办公室整修得跟豪华公寓一样,里间洗浴厨卫一应俱全,还有舒适奢华的卧室,你进去参观一下就知道了。
陈子华推开侧门进去一看,好家伙,这哪里是办公室?简直跟总统套间有一拼了,在里面转了一圈,洗了把脸出来,随手端起茶杯,心里却愈外的担起了心思:“是不是这里的办公室都差不多?”
冯雅君微微一笑,“大同小异,都是统一装修的,顶楼还有一整层的多功能厅,舞池、乐队无一不备,嗯,跟咱们那边的歌舞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闹!”陈子华的心情可想而知,这种事情不要说做,让他想都想不出来,这些人不单胆大妄为,而且还真能折腾,把县委县政府当什么地方了?
“今天怎么没看见吴明?”方才四大班子摆开阵势迎接,他曾经留心注意了一下,各局办科室乡镇都出面了,公安系统更是披挂整齐,几乎全员出动了,但作为公安局副局长,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吴明的身影却不曾看见。
“吴明有些麻烦,”冯雅君苦笑道,“被公安局王局长发配到林区去巡逻了,据说是为了抓捕一批偷盗国家珍稀保护动植物的犯罪分子,已经进山半个多月了,想必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只是,这半个月,县里发生了一件很麻烦的案子。”
陈子华一愣,“什么案子?”吴明受排挤,早在他预料之中,不过没想到这么绝,让人直接发配到林区,要是常年呆在林区的话,估摸着,吴明一年只能在县里住上不到一个月。
“半个月前,芝兰县一中有位高二的女学生受害,县局多方排查,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一中的几个学生身上,随后对这些学生进行了讯问,前天有两名男生在讯问过程中出了意外,一名成了植物人,一名死在了刑讯室。”冯雅君淡淡的说道,“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昨天已经造成一起群体上访事件,估计,这事儿还有得折腾。”
陈子华心里一缩,“这事儿怎么市里还不知道?”心里就开始琢磨开了,芝兰县公安局都是些什么人,这种案子也能折腾出来?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放下杯子,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站起来道:“走,开会去吧。”
大会议室,全县各局办科室、六个镇、十八个乡的干部济济一堂,市委常委、副书记、组织部部长童根生代表市委,宣读了任命陈子华同志担任芝兰县县委书记的任命文件,然后便是陈子华站起来与全县干部见面,并发表了讲话。
陈子华诚恳的表示,要扎根于芝兰这片热土,要为芝兰人民服务,要为芝兰百姓做事,要为芝兰经济出力,做到把方向、谋全局,促发展、做民生,讲正气、创环境,做表率、带队伍,全力促进芝兰县各项工作的跨越发展、转型发展、和谐发展,尽快摘掉芝兰县全省贫困县、救济县的帽子,带领芝兰县迈入强县、富县的行列…
第七十八章公权力(下)
童根生轻轻吁了口气,他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方才还一直在担心,怕陈子华这个愣头青跟杨文生为代表的地方势力当场顶起来,那可就成了笑话了。
在杨文生带着四套班子的人马迎接时,童根生就发现陈子华对这些人的做派看不惯,居然当场就给了杨文生个难堪,让童根生奇怪的是,历来嚣张跋扈的杨文生这次居然硬生生的忍下了,不但没有翻脸,还始终如一的热情招待,硬是拖着把大会开完,然后又将童根生送到了宾馆才走,因为距离市区有些远,加上道路实在难行,童根生要等到明天再回市里。
歇息了不到半个小时,秘书小刘便进来小声汇报:“陈书记过来了。”
陈子华在大会开完后,又在自己的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群体上访事件,不知为什么,心里居然有些淡淡的失望,同时也开始担上了心事,与冯雅君聊了一会儿芝兰县的几个常委,反复衡量之后,他让冯雅君想办法通知吴明回来,又分别市委书记黄天培、省委的韩省长打了几个电话汇报了一番工作,然后就过来找童根生。
在上任之前,吴明已经在芝兰县城为陈子华物色了一套住房,买好之后还简单的装修了一下,因为不能赶在陈子华上任的时候从林区回来,就把钥匙交给了冯雅君,方才冯雅君就打算带他去看看新居,陈子华却摇摇头,说是暂时先按县里的安排,住在县委招待所,于是两人又一同来到县委招待所。
童根生对陈子华的来访从。心里有些抗拒,市里不比芝兰县天高皇帝远的,还是非常在意后台背景这些因素的,陈子华的底细没有摸清之前,他实在不愿意与其过分亲近,到了他这个层面,站队问题已经关系到能否安然退休甚至身后待遇问题的程度了,一步迈错,辛辛苦苦一辈子可就打了水漂,弄个晚景凄凉,那可就太冤了。
他现在只想着平平安安等着退。休了,既不想巴结谁也不愿意得罪谁,因此,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让小刘请陈子华进来。
“陈书记对芝兰的印象怎么样?”。童根生一开口就想主导话题,不给陈子华掌握主动的机会,若是万一他提出什么让他为难的话题,那可就非他所愿了。
不想陈子华非常的直接:“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童根生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问道:“陈书记已经。办好交接手续啦?”
冯雅君在旁边接道:“刘书记昨天就已经回省城。了赴任去了,这边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交接的,最近半个多月的文件,刘书记没有处理过一件,都留了下来,等待新任的陈书记处理呢,因为突然事件,刘书记才提前离任的。”
童根生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原任县委书记刘建本来是市委的副秘书长,跟童根生虽然没啥交情,却也比较熟悉,在市委还是很有些能量的,这次也不知道拜了那尊神,居然调到省直机关下属的一个科室当主任去了,不但没有提前经过市里,这次居然还提前离任,上午刚到的时候还在奇怪,怎么没看见老书记刘建呢,却不想是这么个缘故。
“您还不知道吧,刘书记这是在避是非呢,”陈子华慢悠悠的说道,“芝兰县,出了奇事啦,方才我已经向市委黄书记请示过了,这几天,麻烦童部长在芝兰多住一段时间,这案子,还得您在这儿镇镇场子。”
方才在办公室没有等到有人趁机上访闹事,陈子华略一琢磨,就打算主动出击,若是不自己寻找机会,等到一切时机都湮灭了,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芝兰县各方势力的反应,为自己站稳脚跟寻找机会。
所以,先是让冯雅君想办法联系林区的吴明,让他迅速回来,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给市委黄书记,得了黄天培的回音,这才来找童根生。
听完冯雅君介绍的详细情形,童根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还有这么一场麻烦等着他,方才就不休息了,直接坐车离开岂不是好?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看陈子华的样子,这是要杀鸡儆猴了,刚上任就碰到这么一个机会,恐怕杨文生等人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明哲保身,不被卷进去呢,秘书小刘进来汇报道:“市委的电话,请您亲自接听。”
童根生叹了口气,出去接电话,陈子华却对小刘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刘先是一怔,随即便匆匆的出去了。
“黄书记,我是童根生。”童根生一抓起话筒,便自报家门,市委书记黄天培是军人出身,说话办事最讨厌拖拖沓沓,直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些军人的习惯。
“童副书记,小陈书记跟你汇报过了没有?就是芝兰公安局讯问致死的案子?”黄天培说话又急又快,偏又字字清晰,绝对不会让你漏听一个字。
“汇报过了,我正在考虑该怎么着手呐。”童根生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再打自己的小算盘,既然已经被推了出来,就不能再缩手缩尾了,尤其是在黄天培面前。
“那好,麻烦你在芝兰县坐镇几天,给小陈做好后盾,省市的专家最晚明天凌晨就会抵达,一切听从小陈的安排,等案情大白之后,你再回市里。”黄天培安排道。
放下电话,童根生苦笑了一声,自己留下来,感情还没有处理这事儿的权利,就是给人押阵的,看来,这个陈子华的背景只怕很不简单呐。
回到室内,却没有看见秘书小刘,微微有些奇怪,“黄书记让我给你做坚强后盾,案件怎么接手、怎么处理,还要看你的了。”童根生暗自感慨的同时,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这样正好,自己还不用担什么尘了。
陈子华笑了笑,“那咱们还是去县委那边吧,不比这儿环境差,而且更保密一些。”
小刘恰好这时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二十多岁的年青女孩子,战战兢兢的,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她们两个就是方才的接线员,我已经让招待所另换人值班了。”
童根生有些愕然,却听陈子华道:“能肆意践踏公权力的人,在芝兰县够格的屈指能数,我不想因为任何一个细节上的疏忽,导致案情复杂化。”
“我已经了解过了,目前县委招待所还依靠接线员转接,没有安装程控电话,咱们还是到县委办公楼连夜办公吧,童副书记在那边也能休息的。”于是又将办公楼内的奢华设施跟童根生解释了一遍,听得童根生目瞪口呆。
……
接到通知的常委们纷纷赶到会议室,谁也不知道刚上任的书记发什么神经,突然召开常委会,到了会议室才发现,市委常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童根生也在座,众人有些莫名其妙,都默默的依次坐下,谁也没有出声。
办公室的秘书送上水之后,就被赶出了会议室,不大工夫,公安局局长王军,三名副局长和党组书记都走进会议室,原本还有些轻松的会议室气氛突然沉闷起来,不少人都隐隐猜到了这次会议的内容了。
陈子华淡淡地说道:“杨县长,我呢,今天刚刚上任,还不大清楚政府那边的分工,不知道是谁在分管公安系统?”
杨文生自从看到公安局王军铁青着脸进来,他就不由自主的沉下了脸,为了捂住因2。19杀人案导致的3。8讯问致死案,这几天可是费尽了心机,只要等到市委的人走了,他自然有手段平息这件案子,毕竟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比这严重得多的案子,都被他轻易化解,这次不过是爆发的时机不对,他最担心的是死者家属围住市委领导告状,导致市上插手此案,那可就麻烦大了,很多从前的旧账都有可能给翻出来。
如今被新来的书记直接拿到常委会上来说,还一次性将公安局的领导都聚集过来,恐怕就没安好心。
琢磨了一下,道:“公安口上一直是常务副县长周志龙同志在负责,陈书记需要了解的详情,我可以专门给你汇报,没必要因为这个召开常委会吧?”
陈子华冷冷的瞥了杨文生一眼,“杨县长,我想了解2。19以及3。8特大伤害案件的详情,你给我汇报?”
杨文生下意识的道:“这两件案子是由周副县长在负责,还是由……”说到这儿,脸上不由自主的一红,顿了顿,续道:“还是由周县长汇报一下吧。”刚刚才说的由自己专门汇报,没想到下一句话就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杨文生心里的憋屈和怒火可想而知。
狠狠的瞪了王军一眼,杨文生骂道:“这里有周副县长汇报公安局的工作,你们几个还呆在这儿挺尸啊?是不是局里已经没事可干了?不想干趁早给我滚!”
王军油光铮亮的脸上挤出几分惶急:“是是是,我这就回局里主持工作!”随即双手托起帽子,站起来转身就往外溜…
第七十九章杨文生的心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