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华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前几年蓝山何尝不是如此?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结合之前从张天鼎那里听来的东西,眉头微微一扬,道:“吸毒?”他在蓝山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形,蓝山和沣南毗邻,这种可能性倒是极大。
金胜利先是微微有些诧异。随即恍然道:“是了,陈书记也是在基层做了很长时间主官的,当然晓得了。”咂摸了一口白酒,接道:“沣南县那时吸毒贩毒的情形很严重,尤其是经济比较发达的县城和附近的一个小镇,几乎到了随处可见的地步。”
叹了口气,金胜利道:“作为县局主管刑侦的大队长,姚庭光重拳出击,打击了不少的吸毒贩毒窝点,让沣南县乌烟瘴气的治安状况有所改善,因此积功升为县局分管刑事的副局长,但同时也触及了一些人的利益,包括依靠贩毒敛财的人。”
陈子华心里微微一跳,他敏感地觉察到,金胜利话里有话,只怕一张大网,就要慢慢张开,连他这样沉稳的心性,也不禁有点儿好奇起来,“因为这件事儿,姚庭光被人惦记上了?”
金胜利“嗯”了一声,端起酒杯一扬脖子,竟然将一大杯的白酒灌了下去,像这样的喝法,虽然十分痛快却极容易醉人,陈子华自己都很少这样喝了,不过他没有阻止金胜利,反而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金胜利眼中流露出的明亮眸光,陈子华微微一笑。
金胜利道:“其实沣南县的吸毒贩毒始终都是有人在操纵着的,有一件事儿不知道您注意过没有,很多刑事警察都非常喜欢敛财,而且敛财的渠道也比一般人多得多,但手中却没有留下多少,尤其是那些处于上升期的警察?”
不等陈子华回答,金胜利便接道:“这些警察的钱往往有两个非常重要的用途。一个是往上面送,一个是往下面送,”看陈子华似乎不大明白,想来是没注意过这样的事情,金胜利的谈性登时大发,“往上送咱就不说了,且说这往下送,并不是送给下级,而是送给一些有案底的嫌犯,让他们做所谓的线人,当然了,这种线人是私人性质上的,至于这些线人拿钱去做什么,他们不会去管,只要在需要的时候,提供线索就成。”
陈子华皱了下眉头,“什么叫需要的时候?”
金胜利叹了口气,道:“就是需要政绩的时候,有时候他们人为的制造一些立功机会,然后立个大功,就能论功行赏,很快的得到晋升。”
陈子华倒是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事情,愕然道:“这样也行?”
金胜利苦笑道:“比这离奇的事儿多了去了,那些拿了钱的线人,明目张胆的开设地下赌场、放高利贷、吸毒贩毒,几乎能想出来的辄儿都敢干,因为他们是线人,上面有人罩着。”
陈子华叹了口气,“有人过问了,他们就会进行一次严打,对不对?”
金胜利点了点头,道:“真正抓进去的,都是被那些所谓的线人骗进去的正常人,而真正的犯人,都会提前溜走,要么就是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其他人就需要缴一大笔钱了,若是没钱没势,那就得进劳教所,受不了罪的,可以改行当线人。”
陈子华脸色微微一沉,不是因为金胜利说的这些背后的污秽,而是不期然的想起自己前世所受的冤屈,也是被人弄进监狱,承受了很多不堪回首的痛苦,最后在狱中自杀的。
金胜利自然不晓得陈子华心里的念头,只当是因为自己所说的东西才脸色不好的。
“沣南县的这些地下赌场、**场所以及吸毒贩毒其实都是有人在操纵的,”金胜利的话题又回到前面的正题上,“姚庭光的行为严重的伤害了一些的利益,不巧的是,他的妻子楚湘绣,也被一个大人物看上,这才被人栽赃陷害,并冠以贩毒组织的保护伞,还在家里搜到了一千多克的白粉,以藏毒贩毒罪逮捕,最后判处死刑,一公斤的白粉,好大的手笔啊!”
陈子华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想必你告诉我这些,已经知道是什么人栽赃的了?”
金胜利道:“姚庭光被捕后,楚湘绣曾经求到县委书记沈子敬家里,结果不得而知,但姚庭光年仅三岁的女儿,就是那天晚上从家里跑出来找母亲,被车轧死的,随后姚庭光被枪毙,楚湘绣却出现在琼玉楼,成为应召女郎,在得知父母女儿都相继死去之后,从琼玉楼跳了下来,死于非命。”
陈子华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当初在金鼎皇朝的时候,曾经听张天鼎粗略的说过一遍,当时林无双就落泪了,想必这丫头回去后肯定要和林安东说,不过,恐怕林安东也不会想到,这里面真正的曲折吧?
金胜利又灌了一口酒,道:“这件案子其实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然没有了苦主,但有些人想始终逍遥法外,却也不容易,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无动于衷的。”
陈子华心里的难受劲儿就别提了,虽然金胜利没有明说,但傻子都听得出来,这事儿背后,恐怕少不了沈家父子,那个琼玉楼是沈大公子开的,楚湘绣是去求沈子敬的时候失踪的,女儿父母都死了,她却出现在琼玉楼,这说明什么?现在苦主都死了,但若是不能让幕后的凶手受到惩罚,恐怕无论是谁,只要还有一点人心,都不会心安的。
林安东的意思已经表达的非常明白了,抓小放大,惩治的标准,最大的官就是县局的副局长胡天霖,不要说身为县委书记的沈子敬,恐怕沈家的大公子,沈子敬的儿子,都会无罪释放,更不要说因为这件案子牵涉进来的其他公检法人员,包括文熙市的领导,甚至彭铁山都会担上责任。
到底是查,还是不查?真是个难题啊。
陈子华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的吐了出来,以往抽雪茄烟,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最多让烟雾在喉咙里面打个转,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头部微微有些发晕,比把酒喝高了还难受。
若是继续追查下去,难免会把更多的人牵涉进来,不光是有可能把沈永良为首的省委常委逼到敌对阵营,还会将很多中间派的势力从林安东和曾华的阵营里面推出去,因为卷进姚庭光案子里面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无意中沾上的,但牵涉到人命,就不是一个无意可以摘掉责任的,严格查下去,渎职罪肯定是跑不掉的。
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就这样轻易放弃?别说是陈子华,估计曾华和林安东都不会愿意。
可是不查的话,陈子华知道,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虽然表面上看来,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实际上,没有他的同意和支持,金胜利根本不可能查得下去,除非他倒向杨宏斌,但那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而且即便是杨宏斌抓到这个把柄,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去碰触的,那样的话,只会让杨家的势力在关西更快的凋零,所以,是不是追查下去,成了陈子华面临的艰难选择…
第二百七十二章彩凤玉片
沉默良久,陈子华方才回过身。淡淡的说道:“目前稳定压倒一切。”
金胜利想必早已料到这种情形,神色不动的坐在竹椅上,端着玻璃杯子轻轻呷了一口酒,然后从茶几上的烟盒里面抽出一支雪茄,自顾自的点燃,不置可否的等着陈子华做出决定,他心里知道,陈子华这句话之后,必然还有下文。
这几年,关西的官场上出了太多的事情,如今新班子正在过渡之中,实在不宜大动干戈,若是官场中再次动摇,对关西的稳定,将十分不利,尤其是对省委新班子是个不小的打击,无论是谁,这个时候都不希望官场中出现大的波动。
走到沙发跟前坐下,陈子华道:“那些人都还在招待所吧?”上次离开沣南县的时候,文熙市的临时调查组进驻沣南县招待所,为了不引起大的动静。该调查的人,先后都被带到了沣南县招待所,包括县委书记沈子敬等人,便是后来牵涉进来的市公检法的一些相关人员,也都被送到了沣南县招待所,直到现在,调查组都还没有撤。
金胜利点了点头,随即道:“前两天市里已经有消息传来,要求尽快结案,但调查组并没有什么收获。”自从林安东离开沣南县之后,案子先是紧了一阵子,尤其是沈子敬被双规之后,金胜利迅速被调到沣南县当县委书记,在陈子华的暗中使力下,此案也曾风声鹤唳了一阵子,但随着省里气候的变化,下面也不知不觉中就松了许多。
而包括沈子敬在内的人,自始自终都没有松过口,调查组的工作已经陷入困境,可以说没有任何收获,金胜利这次来找陈子华,其实未尝没有私心,若是沈子敬解除了双规,虽然不可能再重新担任沣南的县委书记,但对金胜利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陈子华心思电转间,其实已经分析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得失。但一个人一生中,总要坚持一些东西的,让他就这样轻轻放过沈子敬,让姚庭光一家继续含冤莫辩,他无论如何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重生后,他已经对一些神秘之事不再排斥,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公道始终都还是有的,何况,没有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手指头在沙发的扶手上面敲了半晌,陈子华忽然道:“凌云商厦有一个心理诊所,跟省厅有些合作项目,你不如过去看看。”这一会儿功夫,他心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最终还是觉得,虽然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但大多时候,有了真相。才能做出更好的选择不是,既然那些人都还在控制之中,不妨先拿到口供再说。
金胜利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心里隐隐有所明白,顿了顿,忽然道:“今天二十九了,调查组能不能坚持到傍晚都不好说,我就不耽误了。”他从陈子华的话里多少听出些什么了,但既然陈子华没有明说,他也不好细问,先过去看看再说。
陈子华点点头,道:“我就不留你了,下次来省城的话,我请你喝酒。”
让黄鹂准备了两瓶红酒,还有几条烟,当做回礼送给金胜利。
等金胜利离开之后,陈子华从包里摸出电话,拨给了林月虹,低声吩咐了几句,有些事情交给林月虹去做,会更把稳一些,至于金胜利,就没必要知道的太详细,今天他来述说姚庭光的案子,未尝没有别的心思,这点陈子华还是能猜想得到的。
陈子华的打算也很简单,金胜利毕竟是一面之辞,真相到底如何,有精通催眠的林月虹出面。想必拿到口供没有多少难度,还能很好的掩人耳目,到时候具体采取什么措施,还是非常灵活的,并不一定要闹得沸沸扬扬。
琢磨了一会儿,他又拿起电话,拨给了文熙市的政法委书记彭铁山,也不知道是不是犯太岁,最近彭铁山的屁股底下尽是虫子,大小事儿都赶到了一块儿,那边跟市长韩松斗法还没个结果呢,这边又出现了危机,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个年估计都过不好了。
“彭书记,那件事有啥进展?”知道彭铁山最近正在忙李达佑的案子,陈子华关心的问道,有林月虹的帮忙,若是彭铁山还输给韩松,那就不是运气问题,而是能力的问题了,何况他的身后还是市委书记许泽华呢。
“还好,小陈厅长,托你的福。总算没落在下风!”彭铁山的心情似乎非常不错,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显然在这一局当中站在了上风,借着李达佑的案子抓住了市长韩松的痛脚,估计下一步,在书记和市长的角逐当中,许泽华肯定能占尽上风,而政法系统的争夺也会暂时告一段落,韩系的势力虽说不一定丧失殆尽,但肯定会削弱很多,政府在公安系统的话语权也会大大的缩水。这对韩松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子华笑了笑,道:“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啊。”
彭铁山爽朗的笑声透过话筒传了过来,道:“放心吧,跟你不会客气!”
陈子华这才道:“上次沣南县发生的事儿,彭书记还记得不?”
彭铁山微微一怔,“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变化?”他也已经知道上面有意捂盖子,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完事儿,派到沣南县的联合调查组都准备撤回来,不过陈子华这么一问,他顿时警觉起来,最近他都有些草木皆兵了,唯恐啥地方出纰漏。
陈子华斟酌着用词,道:“当年有一宗藏毒案,就是那个叫姚庭光的,你清楚么?”
彭铁山想了想才道:“有点儿印象,不过我不曾经手,需要查查才能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当年姚庭光的案子闹腾的比较大,彭铁山那时候虽然已经是政法委书记了,却不曾经手这件案子,因为是直接由沣南县检察院公诉,法院审理,一审判处死刑的,犯人也没有上诉,所以他虽然听说了,却也不甚了了。
陈子华闻言心里一松,道:“今天有空闲没?”
彭铁山被陈子华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想请我喝酒还是咋的?”
陈子华道:“亲自去一趟沣南县,旁听一下讯问情况。”当下把金胜利说的情况大致讲了讲,又把林月虹前去客串的事儿说了,道:“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彭铁山闻言后沉吟良久才道:“你这是把老哥往火炉上烤啊。”
陈子华微微一笑,“想去不去。你随意吧。”
挂了电话之后,他唇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不管是他还是彭铁山,甚至许泽华,都在司法系统没有什么根基,若是这次姚庭光的案子被翻出黑幕,整个文熙市的司法系统恐怕都得重新洗牌,连省高级法院都可能牵进去几个人,而那个首鼠两端的沈永良,或许真会就此止步也说不定,至于林安东那里,陈子华暂时打算装聋作哑,等林月虹拿到证词证供再说。
松了口气,陈子华不在关注沣南县的进展,换了一身衣服之后,打算上街去转转,给家里人买点儿礼物,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发红包的。
午饭后,宁林先后送郭姐和吴浚返回芝兰和陇东,而黄鹂果然不出所料,宁肯呆在家里看电视,也不出去玩儿,至于回家,连提都没提。
郭姐自然要会郭家峪,虽然俩女儿都在香港,但郭家是大户,春节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去一下的,不光要祭祖,还有丈夫的坟也得修修,乌鸦岭的家也要收拾收拾,过完年,郭家峪就要正式开发,郭姐在乌鸦岭的家,也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吴浚本来是要回中原省过年,不过姐姐还在陇东,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