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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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宫-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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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奏折又看了一回,吩咐道:“宣这年轻人觐见。”

“皇上,此人地位低微,单独觐见不合宫中规矩。”

“你是要提醒朕,把这条规矩给改了吗?”

李禄一时无言,俯首后默默而出。

****

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周浚叩拜后告退,只剩下元旭对着残乱的棋盘,轻轻微笑。

“真是个妙人……”

他低喃道,想起周浚方才的言语,不禁笑着重复道:“君为汉武,我为卫霍,君为楚王,我不为屈子……真是妙人妙语啊!”

李禄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言语,只觉得胆战心惊,他低声问道:“要不要奴才去……”

“你真是无趣,这样一个妙人若是没了,鞑靼人便要欣喜若狂,而皇后日后就要百无聊赖了!”

元旭想着这些场景,简直乐不可支,他大笑着,直到呛着,才任由李禄给他捶背。

“朕没几日好活了……布下这些棋子,也不算什么丰功伟绩……”

昏暗瞑迷间,李禄只听皇帝的声音飘忽,那萧索孤寂的身影仿佛不是肉身,而是灵魂的碎片,正在一点一滴地消融。

****

夜来无事,皇帝仍是早早睡去,到了二更的时候,李禄正有些迷糊,却听殿中一阵剧烈咳嗽声。

他连忙奔入,却见皇帝挣扎着歪起,龙榻上一片鲜血狼藉,还有一些血沫,正从他唇边不断流出。

“快来人哪!!”

他尖利的声音,在乾清宫中回响。

太医急急被唤来,皇帝却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他稍微有些清醒,就单独唤来了李禄——

“你去唤几位皇子都过来。”

他声音微弱,双目却仍是清明,“先去唤静王吧,他那里近。”

李禄本就是玲珑剔透之人,心中顿时雪亮,两刻后,他便引了静王进来了。

静王只有八岁大,仍是顽劣妄为,他母妃两年前仙逝后,越发无人管教,变得放荡怪诞起来,皇帝待要痛责他,皇后便啼哭不止,道是堂妹尸骨未寒,怎好让这孩子受什么委屈,于是总是不了了之。

元旭平日里见他,总没个好眼色,如此躺在榻上,却是牵了他的手抚摩道:“几个儿子里,还算你最为清醒……”

静王那招牌式的惫懒神情在瞬间消散了,小小的孩童,眼中居然慢慢生出光来——

“父皇,你既然知道那妖妇——”

“你未免把父皇我看得太厉害了,”

元旭平静微笑道:“她目前羽翼已成,又有外戚襄助,已是尾大难掉了!”

“父皇早日康复,儿子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静王眼中光芒坚毅,咬牙道。

“我看不见那日了……”

元旭唏嘘道,看着儿子惊骇不信的脸,他微笑加深,道:“我活不过今晚了!”

“啪”的一声,灯芯暴灿生花,突如其来的明亮中,静王见父亲面色灰白,双颊凹陷,哪还有当年的风范?

听人言道,景乐之乱时,元旭于乱世中力挽狂澜,叱咤万军,登基之日,他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英武宛如神祗,如今才过了十余年,怎么竟成了如此光景?!

“这都是忧愁的!”

静王咬牙怒道,想起那“妖妇”,睚眦欲裂。

“她还没那个本事呢……”

元旭幽幽而叹,“我是在为另一个人,夜不能寐……”

他看着静王,一字一句道:“孩子,你听着,我将暗中的力量给你大半……”

其余皇子赶到时,静王正在外间跪候,他住得近,是以谁都没有疑心。

元旭见这几人时,却是意味索然,寥寥几句后,便示意他们出去。

他看着走在最后稳重内敛的身影,不禁喊了一声:“祈儿——”

太子愕然回身,元旭却不愿多说,只是挥手命他离去。

殿中又是一片死寂,元旭想起方才所说,低喃道:“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另一个女子……

那个执手结发,永结同心的女子……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元旭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笑意化为凄清,却更添了几分宁静——

小宸,且等着我……若是百年不够,我就用千年来向你赔罪;无论油锅还是刀山,只要你能解恨,我愿意一一试过……

他神智逐渐迷糊,眼前人的呼喊逐渐远去,心中隐隐泛起喜乐和解脱——

我最后布下的棋子,无论是林媛还是忽律,怕都是要焦头烂额好一阵了。

他正要晕厥,只听殿中一阵清脆女音,雍容而冷厉——

“皇上!”

仿佛是在命令似的……

元旭心中冷笑,不知从哪生出另一道力量,蓦然睁眼道:“我还没死!”

“皇上善宜珍重,您的龙体要紧——”

元旭再也忍耐不住,勃然作色地冷笑道:“朕这次如你的意了!”

他唇边泛起桀骜的冷笑,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姿——

“朕百年后,军国大事任由你处置。”

不去看她得意的神情,他继续道:“朕命短数暂,而你却是长寿之象——朕大行之后,你便不要再惊扰我了,朕早有旨意,下葬后陵墓立即封闭。”

半晌无声,正当他以为皇后已经离去时,只听林媛曼声笑道:“皇上还在那陵墓中藏了某人的尸骨,等着共葬吧?!”

“是又如何,她是朕的元后,虽然不诸史册,却永远是我的原配,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林媛闻言丝毫不怒,笑声越发欢畅——

“臣妾当然不敢跟她争这个位置——不过,有一件事,您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仍是个懵懂呢!”

“是惠妃的事情吗?”

元旭回以冷笑道:“虽然你将她除去,可朕的遗旨却始终没有寻得,对不对?”

林媛笑容微滞,却仍是笑道:“林惠不过是一只过河小卒,无足挂齿……我想问皇上一句,您自从以牵机赐死林宸后,可曾再进过宸宫?”

“……”

元旭无言,他咳嗽着,沉痛而焦灼道:“朕误信谗言,将她害死,夙夜以来都不得安宁,只能到九泉之下再向她赔罪了!”

“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林媛悠然冷笑道,一字一句宛如万千刀剑,刺入他的心中——

“你再没敢回宸宫去,却不知那里已经给我遍布符咒——那是龙壶山的玉虚真人所画,有那些东西镇压着,林宸千万年也别想从冥焰中脱身,你就是去了黄泉,也休想见她一面!”

“不————————————”

撕心裂肺的低喊在殿中响起,元旭大口吐着血,眼神怨毒欲狂——

林媛的声音越发轻柔、甜蜜,“皇上就算拿那尸骨同葬,也不过是一堆腐骨而已,你与你的元后,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休想重逢了!!!”

元旭终于晕厥而去。

恍惚间,他好似看见林宸白衣胜雪,手持莲花而来——

她微笑着伸出手,任由他紧紧挽住……

元旭朝空中抓去,只感到一殿冰冷,他最后睁开眼,只看到林媛温婉浅笑的面容——

元旭圆睁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殿外三更鼓响,哭喊声大作,却是谁也不曾注意,这位叱咤风云的开国之君,死也不能瞑目!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我到最后,都没有见着你呵……

注:出自菖蒲《谢长留》

番外恨蹉跎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我们蹉跎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我们的幸福了,即使父亲反对,也在所不惜。

天色已晚,周浚的营帐中,却是灯火通明。

“大将军,京中终于有了消息!”

副将面露焦急,将京中的密报递到周浚的手中。

“有人扣下了公文,我们的三千人马根本准备不及!”

周浚接到手,略一展看,道:“也就是说,晨妃失败了?”

声音并无异样,副将却心中一凛,硬着头皮站直了,“是!”

他应声道,满以为接下来便是雷霆之怒。

半晌,堂上也无人说话,直到他腰间发酸,才听到周浚低低道:“罢了!”

这一声含着遗憾,却也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睚眦欲裂。

副将心中大惊:“大将军坐失良机,今后再难问鼎御座,却为何如此轻描淡写?”

“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呢?”

周浚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起身,踱到窗前。

一轮圆月隐现,在树枝间支离破碎着,发出皎洁的微光,宛如,多年前的那一夜。

茵儿,你好生在家待着,掩好了门,千万不要出去……

我晓得的……浚哥哥,你也要小心,刀剑无眼呢,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那一夜,熊熊烈焰将京城包围,鞑靼铁骑长驱直入,在横天飞焰中,城,破了,国,颓了。

那一夜,他怀着少年热血,尽忠职守,舍下青梅竹马的纤纤佳人,带着几百人回援宫中,却如螳臂当车,徒然白费。

历经艰险,他率残部回返时,等待他的,却是空室无人——他的茵儿,已被鞑靼人掳走!

恨!

几乎要将心胸尽燃的恨!

这三十年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在世上建立了广大功业,成为人们口中的大将军,再后来,他甚至意欲染指皇位。

可是,就算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叹息一声,摸了摸胸前刻有“浚”字的玉佩,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本是一对的翡翠,晶莹剔透的面上,分别刻有“浚”和“茵”——这是他和她的名。

本是一对的玉,经此大难,从此天各一方,生死不知。

他家三代单传,在母亲的泣血哭求下,他才另娶了妻,生出的女儿,他便取名为周茵。

茵儿,我宁愿你仍活在世上……

苍天不仁,朝廷软弱,鞑靼人该杀,这累累怨毒,让他不择手段地攫取权力。

妻子早逝,他将女儿送入宫中,本想让她争宠惑君,却不料,入宫那日,女儿含泪摔下凤冠,绝尘而去,落在地上的,除了滚落的珠玉,竟也有一枚玉佩!

那不算什么好玉,中间却端端正正地刻了一个“青”字,看那笔迹,是他的爱将沈青无疑。

孩子们,也是以玉相赠啊……

那一刻,他铁石一般的心肠也开始隐隐作痛,可是,一切都晚了,宫中的车驾辚辚,已然走远,再也不能挽回。

再后来,当他听到女儿的死讯时,他简直不敢置信,手中的玉一松,终于,摔了个缺口!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不过神来,虽然表面并无异样,心中的某处,却是空落落的。

我的女儿,死了。

直到某一日半夜,他从梦中醒来,一身冷汗,梦中的朗朗童音仍然回响在耳边,这一瞬,他落泪了。

梦中的女儿喊着爹爹,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凉如水,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人总是沉溺于过去,不肯正视现在,在仇恨的呓语中,却连未来也迷失殆尽……

即使是做了皇帝,又怎样呢?

周浚又叹了一声,情不自禁地喃喃道:“茵儿……”

只有他知道,这一声,是在喊那死于宫中,无缘再见的女儿。

“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是以他青梅竹马的女子来给我命名的,小时候,母亲说起这事,就暗自哭泣呢!”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将道路冻得湿滑难走,黎明时分,偌大的官道上,只有一男一女共乘一骑,缓缓前行。

那女子虽然衣着平常,眉宇间却自有一种飒爽明丽,她转头望着情郎,见他低头只顾缰绳,不禁嗔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听到了!”

含笑搂紧了至爱,再无一丝缝隙,他至今都觉得这是美梦一场,却不愿醒来。

“我们在外间游荡了这几个月,算来风声已经平静下来了,宫中正在册后,肯定不会有什么人再疑心我还活着了!”

昔日大权在握的周贵妃,如今,却只是平凡的周茵,她望了望远方积雪的山峦,不无忧虑道:“父亲还不知道我诈死,乍一见到我,会不会大怒?”

“……”

“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狠拧了男子一把,那人吃痛,却宠溺地抬头微笑。

“我也不知道……”

“废话嘛!”

“但我知道一件事,即使他要打要杀,我都会挡在你身前——当年没能拦住他,如今,我再不会退缩!”

平实的话语,却含着无上的坚毅,周茵嗔了一句“木头”,却是眉眼都在甜笑。

往日的冷冽森寒,在这一刻,终于融解。

“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我们蹉跎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要寻回我们的幸福了,即使父亲反对,也在所不惜。”

她想起幼时父亲抱她在膝上玩耍的情形,那时春日晴和,日光照得人骨头发酥,父亲呢喃着:“将来长大了,我要替你找个好夫君……”

话犹在耳,她咬着唇,眺望远方。

“我相信,父亲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此时,远方正是莽原初雪,关山如铁。

番外归长天

如果当初,是我接住了你,这一切,是否会不同呢?

已是秋深时分,草原上却是一片忙碌,以浩大华丽的王帐为中心,周围团团簇拥的大小帐篷,有如一朵朵洁白的云絮。

这云絮围拢着王帐,仿若一座生机勃勃的流动城市,又似一道奔涌的铁骑洪流,金鞭所指,便能所向披靡。

王帐之中,却无往日的肃穆宁静,忽律躺在雪白的虎皮褥子上,神志已然模糊,周围姬妾和近臣们低声哭泣着,却也唤不醒这位叱咤草原和大漠的强者。

忽律的面色苍白,瘦得已是脱了形,他昏睡着,时而陷入无声的梦魇之中。

那些梦魇光怪陆离,几十载飞光流转,道尽了戎马艰险,英雄壮举,最后纷纷湮灭,出现在眼前的,是京师城楼上,那翩然坠落的纤瘦身影……

青丝如瀑地散落,雪白晶莹的面庞浸润在晨曦,耀目绝丽——那是世上什么言语也无法形容的倾国容颜。

她明眸如镜,灼然生辉,衣袂如云地坠下城墙,眼中倒映的,却是清冽如雪的恨意。

那恨意的眸光在眼前飞旋扩大,忽律觉得整颗心都仿佛漏跳了一拍,剧烈的绞痛让他呻吟一声,缓缓醒转。

“可汗!”

“我的安答……”

声音不一的惊呼声在床头响起,他费力地睁眼,却见人影憧憧,都瞪大了眼看着自己。

“还死不了!”

忽律微微轻喘,胸前创口火灼一般的剧痛,他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饮下,面色也略见微红。

“可汗今日精神不错!”

右谷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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