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中,此时罗刹海主正在桌案后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听众妖兽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诉苦,告渊烬的状,他一面左耳进,右耳出,一面心中不由想到,甚是无趣,不如我去找陵貉痛饮一番?也诉一诉这群妖兽的苦?
☆、第85章 炼体
罗刹海主被一众下属烦了好几日,终于得以脱身,同渊烬打了招呼,摸了不少好酒,便拍拍屁股来了连雾这边。
此时,连雾正歪靠着廊柱,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那本鬼修秘录,口中念念有词,陵貉坐在他旁边,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嫌烦,偶尔连雾还要抬头问几句,皆是一一作答。
“师兄,你看这里,哦,你看不见这些字……”连雾悻悻然收回手。
“你只管说来便是。”陵貉温声道。
“哦,”连雾老实应了,道:“这上面说,筑基期之后便是炼体期,可是这个炼体期竟然是——”
他话还未说完,一个爽朗的声音就插了进来:“陵道友!陵道友!哈哈哈,陵道友可在?”
罗刹海主口中虽然一面客气地问,实际上已然迫不及待地一脚踏进门来了,他大笑着拎出两坛子酒来,对着陵貉与连雾道:“今日事了,终于抽得出身来与二位饮酒了!”
连雾:“……”
倒是陵貉淡定道:“渊兄今日竟有空暇?”
罗刹海主得意一笑,就在琼花树下的石桌上摆开了酒,道:“幸亏我家烬儿今日回来了,否则,还不知要被那群蠢货们烦到几时,几日不尝酒味,便觉得事事无趣了。”
他说着,便动手斟酒,连雾不由笑道:“渊兄真是嗜酒如命。”
三人便坐下来,连雾小酌了几口,忽道:“这酒与往日里的不同?”
闻言,罗刹海主自豪道:“那是自然,此酒乃是当年麒俢子道友相赠,我好生将其藏在罗刹海底数百年没舍得动,今日忽然想了起来,便将它拿出来,与二位一道品尝,味道如何?”
陵貉喝了一口,道:“甚好。”
言简意赅,没旁的多余话,罗刹海主听罢,自然不满足,又去看连雾,满怀期望,连雾不忍拒绝,只好又喝了一口,赞道:“入口清冽,酒香醇厚,乃是上品,只是……”
“只是什么?”罗刹海主忙不迭地追问。
连雾皱起眉来,强行压下丹田内翻滚不息的阴力,过了好一会才道:“只是这酒中灵气太过浓郁,恐怕我有些无法消受。”
听了这话,罗刹海主这才意识到此事,不由懊恼道:“是我的疏漏。”
连雾宽慰地摆手,道:“我先去休息,渊兄与师兄随意。”
他说着便起身,去了廊下打坐调息,静心之后,阴力顺着周身经脉缓缓游走,再次汇聚于丹田,将那些紊乱无序的阴力缓慢收拢起来。
他这一打坐,便是几个时辰,直至日头西斜了,凉风徐徐吹拂而过,廊下垂挂着的青纱缓缓飘动起来。
不知为何,陵貉总是频频回望,见连雾正在廊下好端端坐着,这才略微安心下来,罗刹海主见他如此,遂打趣他道:“陵道友,你师弟他人在那里,又不会消失,何必如此紧张?”
陵貉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也不作声。
就在此时,一阵异常突兀的寒凉之意从身后传来,并迅速蔓延开去,说来也不过一息之间,陵貉霎时回头,目光如利剑一般望向连雾身旁渐渐浮现的一抹白影。
罗刹海主一愣,他还真没想到在他的地盘,竟真的会出现一名不速之客,愣过之后,才一声暴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他伸手一探,便迅猛地往那白影一抓,罡气在门廊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来,但是那白影在这一抓之下,竟然如烟雾一般消散了,再不见踪迹。
罗刹海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那东西虽然不是人,但是竟然能逃过他的手,这种事情他已然数百年不曾遇见了。
他这边正诧异着呢,陵貉提剑便瞬移了过去,然而就在此时,惊变突生,一股庞大的阴气骤然自连雾身上喷薄而出,阴寒的气息自庭院中席卷而过,一时间,草木尽枯,残花凋敝,银白的霜覆了薄薄一层,就连杯中的酒水都结出一层薄如蝉翼的冰来,看得罗刹海主目瞪口呆。
天色倏然阴沉下来,原本西斜的残阳早已被厚重的灰色云层重重笼罩,甚至有隐约的闪电在其中跃动,声势有些骇人。
罗刹海主望着这异变天象,咂舌道:“果然鬼修就是不同,连突破都异于常人,这样的天象,只怕是寻常修士结出金丹都不曾有过的吧?”
他话音刚落,天上登时一个响雷,轰隆隆,在头顶炸开,电光闪烁不定,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扑了下来。
此时的罗刹海中,黑云沉沉,不时有妖兽钻出水面,咂咂嘴,盯着那小岛看,议论纷纷,有妖惊叹道:“这怕是有人要突破了。”
一妖反驳道:“放屁,分明是渡劫。”
那妖自然不甘示弱,回骂道:“你才放屁,那是海主的岛,难道海主要突破八阶,飞升成仙了吗?”
另有妖看不过,道:“你们俩都放屁,我今日见过海主,他还是七阶初期,哪里能突破?我倒觉得那处是海主的老相好在突破。”
一个冷冷的少年声音插了进来:“都是闲的?给我滚回去!”
少海主一发话,众妖遂噤若寒蝉,纷纷闭嘴,不敢多说,又各自潜回水中不提。
幸而并不是真的渡劫,连雾成功突破了筑基期,进入炼体期,他内视丹田,看着大量的阴力涌入其中,脑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完了,有一事忘记告诉师兄了——
此时,连雾身上骤然有一缕灰白色的烟雾轻飘飘地缭绕而出,他的身形竟然开始随着那烟雾变得透明起来。
陵貉迅速地伸手一抓,却只抓了个空,灰白色的烟雾缓缓散开,从手掌至手肘,迅速蔓延开来,而连雾始终保持着调息的姿态,闭目不醒,人事不知,或许他有一些感知,但是苦在无法开口。
于是就在陵貉与罗刹海主的眼中,连雾在突破之后,已然化作白色烟雾,消失不见,这是突破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罗刹海主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在他的认知里,就算是突破失败了,那也该,咳咳,有一具尸身才是啊。
陵貉半跪于地,手持长剑,左手紧紧地握成拳,良久不肯放松,须臾,才起身站定,将小昆吾剑缓缓拔出,雪亮的剑光闪过,而后将全身灵力疯狂地注入剑中,剑身顿时发出嗡嗡然的尖啸,剑气凛然如同实质,他单手持剑,猛地往地上狠狠一刺,伴随着一声冷冽的暴喝:“出来!”
锋利的剑气霎时往四面八方爆发开来,啸声尖锐,草木尽折,地面登时喀拉拉如蛛网一般碎裂,深陷数尺,就连罗刹海主都忍不住被这庞大的剑气逼得一退。
同时,他看到前方竟然缓缓浮现一个灰白色的人影来,是个青年男子,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罗刹海主被惊了一下:“这是……”
那男子的面容分明与消失的连雾有七八分相似,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不同的是,男子的眉目间透着一股锋利与坚韧,像一柄尘封的剑一般,眼神波澜不起。
“他去哪里了?”陵貉冷声问道。
青泽骤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他的声音不似连雾一般清朗,像是沉淀已久的沙哑,笑了好一阵,这才直起身来,面上转为冷笑,语气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陵貉抿唇,缓缓将小昆吾剑拔出,又问了一遍:“他在哪里?”
青泽眼神嘲弄,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过一介死物罢了,何必要如此在意?”
“他在哪里?”
青泽嗤笑出声,奇异的是,任是他的表情再如何傲慢,手中却仍旧稳稳地托着那个长长的木匣,如同一个忠诚的童仆一般,他虽然不屑陵貉,却仍旧缓缓道:“东海之外,有谷,曰温源谷,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你且去那树下等着,想见他,不过几十又或者几百年的光景罢了。”
他话毕,又冷笑着对陵貉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的情深意重,竟能纠缠到如此地步,若非我自有打算,不然定要将你们一一杀了,骨头扔作一处,虫噬鼠咬,不见天日,也好叫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再不要折腾我了!”
他说完,身形便慢慢消逝在空气中。
青泽的话,陵貉不说全信,也不说不信,他在岛上等候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沉默无言,直到过了五个多月,也不见连雾再次出现,庭院草木皆尽枯萎凋敝,银霜满地,如至隆冬,廊下青纱依旧,只是不见了当日那名倚栏调笑的少年。
师兄,你看——
陵貉阖目,盘坐于地,终于松开了紧握的左手,一缕灰白色的烟雾缓缓散了开来,不知他是握到如何的程度,才能抓住那一缕烟雾,保持数月之久,掌心赫然躺了一枚漆黑的幽冥石,正是连雾一直以来绑在手腕上的那枚,因为时常摩擦所致,已然没了棱角,摸上去光滑无比,寒凉入骨。
☆、第86章 南佑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雾,他一路缓缓行走,望着四周若隐若现的景色,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一般,十分熟悉。
这是哪里?
我背上的是什么?
好沉!
能否歇一歇?
不!不行,不能歇!往前走!往前走!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着,满是急躁和催促:在前面!前面!
前面是哪里?他疑惑。
前面!在前面!那声音继续叫嚣着。
我要歇一歇,好沉。他对那个声音说。
不可以,你不能停!就要到了,就要到了。那个声音催促不休。
在这催促之下,他只好继续背负着那一份沉重,往前走去,仿佛偌大一个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踽踽独行。
白色的雾气骤然消失,天色沉暗下来,如同黑幕笼罩,他望着脚下,埋头走路,片刻不敢停留,如同一个旅人走在枯燥的途中。
脚下骤然窜起一尺来高的灰白色火焰来,他惊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如同万丈深渊之下,燃着一片灰白色的火,有一个人影在其中,青年模样,身着灰白色的袍子,以一种半倚的姿势,仰头望着那深渊之上,如一座泥塑木雕的人偶。
你是何人?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青年缓缓看向他,面色苍白,眉眼冷漠,只是容貌不甚清晰,如一副沁了水的画,始终看不真切,过了片刻,青年竟然开口回答道,吾乃司灵道主。
他的声音冷淡,如刀刃互击之声,听起来意外的熟悉。
他疑惑地道,我是否见过你?
青年答道,自然。
青年说着,站直了身子,露出倚着的那物事来,那是一柄半人高的剑,看上去异常古朴,锋芒不露,剑身无鞘,通体玄黑,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的目光落在那剑上,始终不肯移开。
那是你的剑?
是。
可有名字?
有。
叫什么?
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他蓦然怔住了,我是谁?
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人,哪里配来这司灵之地?东西留下,滚回去!青年冷冷说完,看似轻巧的一甩手,他顿时觉得背上的沉重被卸了下去,随即整个人被什么卷了出去。
天旋地转之后,又是一片朦胧白雾,无边无际,脚下出现一条羊肠小道,他顺着那小道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户农家,衰草凄清,门庭冷落,鸡犬不闻。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孩童探出头来,约摸五六岁的模样,长得十分讨喜,他手中端着一个小小的碗,碗沿上有几个被磕碰到的残缺口子,泛着陈旧的黄。
碗中有半碗水,小孩小心地端着,放到了篱笆外的木桩上,然后缩回了篱笆后面。
他看得有趣,便在一旁静心地等着,看那小孩究竟想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不远处传来一个拖长了的声音,哼着跑了的调子:“三更有梦,还思故人,动如参商……”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道士,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路过那篱笆时,顺便伸手将那碗水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这种地方,竟然还有水喝,可惜,可惜啊。道士叹了一声,准备离去。
忽然,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从篱笆后面传来,道长!
那道士似乎惊了一跳,待看清那说话的孩童,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叫贫道做什么?
道长,你唱的什么歌?能不能教教我?孩童仰着头看他。
道士哈哈一笑,神秘地道,不能教,不能教,教会了你,就是贫道的因果了。
可是道长你喝了我的水。孩童理直气壮。
道士顿时尴尬在原地,我说日日下山来,今日怎么多了一碗水,原是你放的。
再后来,那个孩童便跟着那道士走了,他们走后,整座村庄开始如画纸沁水一般,渐渐消溶……
那道士领着那小孩,走了小半月,一日,两人路过一座山下,道士忽然指着那山道,我说这山上有神仙,你信也不信?
小孩遂仰起头去看,神仙?
道士趁机便脚底抹油,悄悄开溜了。
小孩回过神,不见了道士,便坐在那山下等了半日,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那个不能吃的。
甫一见那人的面容,无比熟悉,他心中骤然如被什么狠狠砸中了一般。
他怎么会忘记那人?
那仿佛就是一场宿命刻意安排之下的重逢。
连雾恢复意识时,满目都是枯草落叶,庭院凄清,他爬起身来,廊下的池水平平如镜,从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容,他突然惊异地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少年时的容貌,水面上倒映出的青年诧异挑眉,褪去了那一点稚气,那张面容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陌生起来。
“这是……我?”
不知师兄见了,是否还认得出?他微抿着唇,伸指一弹,那平滑如镜一般的水面骤然波澜顿起,片片碎裂开来。
庭院似乎已然荒凉许久了,银霜满地,寒凉如冬,连雾心中疑惑,不知为何,那罗刹海主竟没有收拾这里,师兄又去了何处?
当初他突破筑基期时,忽然想起来一事未曾告诉过陵貉,鬼修在炼体期需要炼成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