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回避。”雪狐抖了抖毛茸茸的三角形耳朵,难得地放低姿态请求道。
连雾自然没什么意见,雪狐修为低微,纵然手段狡猾,但是他根本不惧,更何况现在玄夜眼下听命于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要自己不被迷惑,所有的花招都是无用功。
再者,他心底还是十分感谢这雪狐的,若是没有他,自己根本无法如此顺利地找到师兄,是以他便依言又走开五六丈之远。
眼见着那雪狐仰起头与玄夜说着什么,起先两只狐狸都还各自心平气和,连雾见它们气氛尚好,便忍不住去看陵貉。
青年一身玄色衣袍,背负长剑,立于茫茫雪中,墨色的发丝被发冠一丝不苟地束起,垂下的部分散落在肩头,被风吹得有些微的凌乱。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簌簌小雪,给那人的身上添了几抹寒凉之气,肩背笔挺,如一把收入鞘中的剑,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压垮。
连雾看久了,不觉有些痴痴然,浩大的天地中,他的眼里仿佛只能放得下那一人,何其有幸,那人对他青眼有加。
陵貉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回过身,向连雾走来。
连雾如同一个做什么坏事被大人抓包了的小孩,不觉有些耳热,尴尬地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这时,雪狐那边却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连雾抬眼望去,有些皱眉。
那雪狐伏低身子,摆出攻击的姿态,声音高昂,语气却有些发虚:“我、我并不是故意的!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当初若不是爷爷救了你,你哪里能活到现在!”
玄夜听了这话,看得出来它已经是暴怒了,但不知是何原因,强行忍住,冷笑道:“好好好,多亏老狐狸救了我,你当真以为我与你一般年纪?若不是你家那老狐狸,我几千年的修行会毁于一旦?!它不过是既贪心,胆子又小罢了,你倒也说的不错,确实是它放过了我。”
雪狐闻言,沉默了片刻,语气骤然就低了下来,有些哀求的意味:“我知道,之前是我嘴硬,当年是我爷爷做错了事,鬼迷心窍,趁着你负伤之时,暗算了你,爷爷它也与我说过,它很后悔,否则便不会带你回来疗伤了……可是、可是如今我爷爷已经故去了……求你看在我们几十年的情分上,告诉我,它的遗体在何处?”
玄夜冷冷地道:“怎么?你没去洞府里面找过吗?”
雪狐低声道:“找过,但是我并没有找到……”
“那你便仔细找吧。”玄夜语气冰冷,不为所动。
雪狐知道再求下去也是无用功,便垂低了头,呐呐道:“对不起……”
玄黑色的狐狸蹲坐在半空中,小雪洋洋洒洒地穿过它的身体,落在地面上,它沉默着,身上的灰白色雾气纠缠着升腾起来,连雾分明感觉到自己的阴力开始加速流逝。
那些灰白色的阴气缠成一处,最后拉长拔高,聚成一个青年的样子,他面色苍白,眉目冷清,眼角却有着一种狐狸特有的别样魅惑,微微低下|身,他苍白的指尖在雪狐头顶一触即离,站直了身子,对雪狐道:“你修为如此低微,却能在北冥安全无虞地活到今日,不过是托了翠螺的气运,但也正是如此,你的自身的气运被压制,修为才不得寸进,是以当初老狐狸才会东奔西走为你求得天材地宝,助你修行,可笑它至死之时,还在托我照料你,当日你若是不逃,或许我也不会拿你如何,你也不必千方百计拉了个筑基修士来,让我狠栽了个跟斗,丢了性命,说来,不过是机缘二字罢了。”
它自嘲一笑:“或许我是个没有机缘的,修行之路才会如此坎坷,怨不得别人,你也不必道歉,往后,你我生死自知,再不用见了。”
那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别的什么,说罢,它的身形愈发透明,最后化成了一股灰白色的雾气,钻回了连雾手中的千妖万鬼图中。
雪狐埋着头,沉默着蹲在原处,片刻后才对着空气施了个礼,连雾分明看到它的眼中有一抹亮色的水意落下,随后便奔跑着往南方去了。
连雾收好千妖万鬼图,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陵貉走到他身边,也不多问,只是道:“走吧。”
连雾应了一声,两人并沈晚晴,一道往山谷出口走去。
雪渐渐的大了,连雾几乎要看不清楚几丈之外的景色,陵貉张开掌心,撑开一个防护罩,一旁的沈晚晴见了,面上便露出些惊喜之意,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那笑便僵在了嘴角,颇有些滑稽。
因为陵貉撑开的防护罩只将连雾包了进去,沈晚晴欲言又止,但看了看陵貉面上的表情,便把话彻底咽了下去,她与陵貉一道在北冥出生入死,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如此温和的神色,曾经心底也不是没有暗暗奢想过,只是今日真的看到了,嘴里却像是嚼了一口黄连,嚼了就嚼了吧,还慢慢地品尝了一路。
是以她接下来一直沉默着,到了目的地,沈晚晴便强作笑颜,道:“我有些不适,先去歇息了。”
说完,也不待两人作答,便匆匆走开。
连雾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并不多想,他此时正打量着这个天然形成的冰洞,冰锥倒挂,洞壁上蔓延着一层冰花,霜似的,冰壁如同上好的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美得令人窒息。
他不由惊叹道:“师兄,你们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陵貉答道:“有一日被寒蛛偷袭,误入此处。”
连雾转头细细地打量他,若非不可行,他简直想用神识将陵貉全身上下扫过一遍才能完全放下心。
陵貉看出他的担忧,安抚道:“我没有什么事,你放心。”
连雾追问道:“师兄当日是哪里受伤了?”
陵貉沉默了会儿,答道:“并不是受伤。”
“那是为什么?”
“我似乎……是做了一个梦。”陵貉皱着眉,神色竟然难得的有些迷茫。
“做、做梦?”连雾震惊,做了什么样的梦,才会连叫都叫不醒如同昏迷了一般?
“是,”陵貉颔首。
连雾一下子来了兴趣,颇感兴趣地追问道:“什么样的梦?说来我也听听。”
陵貉的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轻咳了一声,道:“忘了。”
连雾:“……”师兄,这么明显的敷衍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吗?
陵貉别过头去,不看他有些怨念的表情,想了想,又问道:“你一路过来,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师兄,你在转移话题,我看出来了。连雾很想直言拆穿他,但是为了师兄的面子,还是忍住了,憋出一句:“忘了。”
陵貉:“……”“阿雾,不能对师兄说谎。”
“!”连雾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得能融化冰了,从未听过师兄这么温柔的语气啊!
连雾清了清嗓子,又憋了会儿心中翻腾如沸水一般的情绪,这才红着耳根道:“并没有什么,因着我威胁了那雪狐带路,且它似乎有些手段,能避开危险,是以我来的路上,倒是十分顺利。”
陵貉颔首,连雾忍了忍,还是问道:“师兄,那位沈姑娘,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沈姑娘?”陵貉疑惑。
“咳咳……”连雾提醒道:“就是同行的那位沈晚晴沈姑娘。”
“原来她姓沈。”陵貉想了会儿,沉默着不作声:“……”
连雾惊道:“不会连这个也忘了?”
陵貉:“……”他面无表情地回视着连雾,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连雾已经可以肯定他此时正在慢慢地在脑中搜索记忆了,为什么越靠近师兄,越会觉得他有些……
不可说!连雾赶忙警示自己,并默默地阻止自己的思绪往这个方向滑去。
“哦……”陵貉突然开口。
“想起来了?”连雾扶额。
陵貉的声音没什么情绪,道:“当时我在与一个鬼修打斗,那鬼修逃走了,她便跟着我了,至于为什么跟着我,我并没有问。”他顿了顿,又道:“或许你可以去问一问。”
连雾惊诧莫名:“为何要我去问?”
陵貉寻了一处地方,示意他坐下,答道:“你顺便问她一问,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们了。”
“这是为何?”
陵貉沉吟片刻,直言道:“她有些吵,我若答她一句话,她能一个人说上一天。”
连雾:“……”嗯,他得承认自己内心底处确实有点隐秘的小欣喜,随即又迟疑道:“可是她救了师兄……这样,不太好罢?”
☆、第62章 寒蛛
听连雾犹豫不定,陵貉只是微微闭了一下眼,这才答道:“当日我被寒蛛偷袭时,她若是不使用自己不熟的法器,我也不会昏迷了。”
连雾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合着师兄之所以会昏迷,全是托了这位沈姑娘的福,怪道当日在古镜中见到她时,她的神色有些怪异。
他挑眉一笑:“这个我知晓了,待她回来,我便悄悄知会她一声。”
陵貉颔首,他坐在连雾身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连雾沉默了会儿,空气静谧,仿佛时间都忘了走。
连雾轻咳了一声,道:“师兄,我们说说话吧?”
陵貉抬眼看他,答应一声:“嗯,你说。”
连雾想了想,狡黠一笑,指了指身后的清泽,道:“师兄,你看那里是什么?”
陵貉依言看了一眼,皱眉,道:“恶鬼?却不太像……”
“!”连雾大惊回头,青泽正双手托匣,一身白色的袍子显得他整个身形格外瘦弱,衬着身后的冰壁,一身寒凉,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师兄,你能看得见?”他震惊地问道。
“自然。”
“可是……”连雾有些费解地道:“可是大多数人是看不见的,除非他自己显露身形,师兄,你看他是个什么模样的?”
陵貉虽然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答道:“一个青年,双手托着一个长匣,白色袍子,长得……”
他说到这里,奇异地看了连雾一眼。
“与我很像?”连雾追问。
陵貉再次看了清泽一眼,颔首:“不错,是有七八分相似,这是为何?”
连雾哀叹一声,苦恼道:“我也不知,他原本长得与我一模一样的,后来我让他换张脸,他便长成了这么个模样……”
陵貉只好安抚道:“无妨,说不定……”他顿了顿,接道:“说不定过一阵子他便长得与别人一样了。”
连雾:“……但愿如此。”他说罢,便不再去看青泽,他以前与青泽说话时,也从不直视他的面孔,毕竟一直对着自己的脸说话,说不得哪天自己就失心疯了。
“说起来,师兄此次来这北冥极寒之地做什么?”连雾好奇道。
陵貉听了,便取下背上的小昆吾剑来,示意连雾:“你看。”
连雾凑过去一看,惊讶道:“这上面为何出现龙纹了?上次见时还没有。”
“这剑本是损坏了的。”陵貉解释道:“自我拿到这剑时,它便有多处损坏,后来我陆续寻了一些天材地宝,这才修复到如今的模样,但是其威力能发挥出来的,不过寥寥一二分罢了。”
他拔剑出鞘,雪亮的锋刃闪过,映在冰壁上,仿佛要将那洞壁从中一分为二,凛冽寒凉的剑气扑面而来,只听“喀拉”一声,被剑气划过的冰块眨眼间便碎裂开来。
连雾不由惊叹:“只是一二分,便能如此厉害,若是恢复了全貌,还不知有多大的威力。”
陵貉点头,还剑入鞘,道:“这小昆吾剑是我自一处上古修士的洞府中得到的,同时还有一页铸剑方,其中多种天材地宝,如今已然不可考究,但是零碎的几种,还是有机会可以寻到的,此次便是来北冥的龙泽渊寻上古寒冰,据说是万年之前,龙的精血凝结的冰晶。”
“我出来时的那个寒潭便是龙泽渊么?”连雾猜测道。
“是,”陵貉道:“不过此物极为隐蔽,遍寻不见,需要一种名为沓古的鱼才能找到其所在之处,据说这种鱼喜寒,我准备等到天气再冷些,便下水去寻。”
“喜寒?”连雾皱眉道:“要多冷的天气,它才会出现?”
陵貉摇头:“不知。”
连雾微拧着眉,仔细地辨别着脑中的每一个念头的可能性,陵貉道:“不必多想,到时候再说。”
“嗯。”连雾应了,但是心中仍旧暗暗地琢磨此事。
陵貉正欲开口,忽闻洞内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呼,他微微皱眉,连雾道:“似乎是沈姑娘,她怎么了?”
陵貉索性闭目打坐,淡淡地道了一句:“或许又是簪子坠子什么的掉入冰缝中了,不必管她,过一阵子她便不会再叫了。”
连雾:“……”
只过了片刻,果然,沈晚晴便走了出来,神色焦急地向陵貉道:“陵貉,我的玉坠掉下去了,这回是真的,能否帮帮忙?”
感情以前还有很多次假的……连雾默默地想,如今的女修真是不矜持。
陵貉不语,似乎是入定了一般,沈晚晴又转向连雾,道:“不知连小兄弟能否帮一帮我?”
连雾诧异道:“你自己拿不出么?”
沈晚晴苦笑:“我修为低微,那冰层极深,确实是拿不出来。”
连雾正想推脱,忽然又记起陵貉说的那事来,便想着趁机与这位沈姑娘说一说也好,便应下来了。
沈晚晴带着连雾往那冰洞深处而去,一面领路,一面道:“连小兄弟与陵貉是同门师兄弟吗?”
连雾想了想,随意答道:“不错。”
沈晚晴笑道:“你师兄似乎十分寡言。”
“嗯,”连雾道:“都是他师傅的错,让沈姑娘见笑了。”
沈晚晴一噎,片刻后才试探着问道:“不知你师兄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连雾挑眉:“修炼?”
“……”沈晚晴不甘心地道:“除此之外呢?”
连雾佯作认真地想了想,老实答道:“似乎是没有了。”心中却暗暗地想道,能厚着脸皮回答是我吗?
闻言,沈晚晴终于沉默了,一路上再不说话,领着连雾到了一处洞口,道:“便是这里了,我方才在此处休息,不防那坠子断了线,落入那冰缝中。”
连雾朝着她所指的那一道缝隙看去,神识探入,果然看到几丈之深的地方,有一个银白色的小坠子闪着光,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