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已入深秋,近来是不呕吐了,却越发嗜睡。昊连日腰酸背痛,气息紊乱,不敢妄动真气,身上的千里凝魄也被独孤以怕伤了宝宝为由收走,连轩辕的大吃豆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反抗,被独孤当试验品观察一事虽是不喜,却也没那份心力计较。唯一让他的,或许就是那没完没了的安胎药。
毕竟男人怀孕之事可说是有史以来头一遭的,大家都慌了手脚,也不知拿女子安胎用的合不合,又怕他这身子受不住生产时的痛苦。为了弥补这一点,独孤可是什么偏方密方找了出来,但凡古书上有记的,不管有效没效,统统让轩辕煮了再说。
昊常觉得自己每天都得喝这么多药汁,不知会不会生下个黑漆漆的怪物来。
小腹些微隆起了,但秋衣渐厚,入不提示,旁人是看不出的。按照正常标准来看,这么些月了,应该是如小山般高了。想象不出那样的自己,可是,孩子的存在感也越来越真实,已经可以感觉到温暖的脉动。
清楚自己身体里,还存在着另一道生命,最初的惊讶震怒过去后,却是隐隐的一中怜惜。这个依附于自己,由自己的骨肉脉延生出来的分身,正在随着自己慢慢地成长。每每想到此,夜语昊便觉得有一种淡淡的温暖——这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生命,他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小孩?有着怎样的眉,怎样的眼,怎样的笑容,怎样的嗓音,怎样的性子……
不知不觉,就想起了轩辕,秀挺的眉,固执的眸,微微抿住的血色薄唇,如果是小孩儿的话,应该是丰润饱满的红艳吧?如果是在皇宫中成长,他的笑容应该会带了点冷淡,就像当年刚遇到的轩辕,不过一定不会有着疯狂和毁灭。个性大约也是看来很好说话,却是一肚子的机关诡计?
拿了本《神农本草》有一页没一页地与睡神对抗着,夜语昊举手掩唇,伸了个懒腰。门外太监脚步声来得如此急,想来又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启禀夜公子,靖王爷来访。」
天下第一 昊天罔极 天下第一 外传之男男生子篇 之四 哀哀父母
启禀声未落,就听一人长笑。「蠢材,夜公子是何等人物,哪用得着你来多事,退开退开,本王正欲一识无帝教天下群雄折腰的风采。」
靖王?轩辕的七叔,祈世子之前的前任暗流首领?夜语昊在听得宫人来禀时心下便已翻出了靖王的资料,暗叫了声苦。天下有谁不知,靖王独女莹无尘是寒惊鸿的元配夫人。寒惊鸿负了莹无尘,死于无尘手下,而莹无尘也为此万念俱灰,剃度出家了。靖王只得此一爱女,疼之有如掌珠,这一生变,不亚老年丧子之痛,这债怕是要算在无名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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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未定,房门已被推开,一股真气迎面而来,刮地肌肤生痛。夜语昊下意识地眯起眼,身子向右微退一步,袖一垂,不动声色间已将真气向旁侧扫了去。
「哈,好手法,好手法。」大步踏进来的中年男子只一试便鼓掌赞赏,紫罗袍紫龙冠紫玉佩紫布履,除了脸不是紫以外,周身上下都代表了皇族的紫气东来,气宇轩昂,高贵到只可高山仰止,不可平视。昊有一霎间忍不住闭上眼,怕被耀花了眸。
靖王上上下下切皮挑肉地打量着昊,昊也在估量计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
「早已听闻夜公子才色双绝,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方知传闻并无虚假,公子确实当得如此评价。」靖王大抵是瞧得满意,连赞了几声好,夜语昊早已应付惯了这等场面,虽觉那才色双绝听来极是别扭,倒也不至刺耳,微微一笑,正待开口,却听靖王爷接了下去。
「果然只有这般人士,才配得上我家逸儿!」
——夜语昊肯定了,皇族的都是一些不正常的人!
靖王喜孜孜地握住他的手,「夜公子……不不,本王该叫你一声夜贤侄,坦白交代,你甘冒天下之大不讳而住进皇宫一事,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用行动来表达,你选择了逸儿,愿意入主后宫?哈哈,夜贤侄,你这一招,本王可佩服得很,想古往今来,成大事名列青史者不计其数,丈夫须眉,最重的就是一个名份面子,可是想想又何苦来着,大义名份一压,什么都压死了,这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只成一个活标本。可是随心所欲而生活的话,又顾着面子,没几人肯承认自己的弱点。以夜贤侄不世之功业,竟不在乎荣辱毁谤,愿意用真诚的面目来面对世人,直接传达自己的感情完全无关性别之类的外在问题,是纯粹的,只是为了爱而爱的深情!如此厚意,本王岂能不知,岂不感动?今日本王来这里,就是向天下宣布,本王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无论有多少人要与你们为敌,本王一定愿为你们扫平阻碍!」
夜语昊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反应不过来。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靖王大手一挥,以朝堂上无人敢逆横扫千军的气魄,继续道:「逸儿将你安置在这里,或许是怕本王会反对吧,其实他想歪了,像夜贤侄这般天下无双的人才,愿意加入轩辕王朝,这是本王求之不得的事,啊说一声,本王一向爱才如命求贤若渴,贤侄若有什么好人才一定要向本王推荐啊!咳,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你们知道本王是支持你们的,应该可以放下心了吧,等逸儿回来,你可以先向他说一下,大家一起好好研究什么时候是个黄道吉日,虽然皇后无子就母仪天下是有点奇怪,可是如果是夜贤侄的话,就一定没问题的!」
夜语昊听到这里,不着痕迹地挪了下身子,眼神微微下瞄,非常庆幸自己的外表变化看来并没那么明显,加上衣袍宽松,即使以靖王之眼力,大约也看不出什么征兆来。才这样想着,小鬼就抗议被忽视地在他肚子里一踢。
脸色微白,手心尽是冷汗,再稍退了一步,手按在腰上。拜托你了小鬼,别再胡闹了!要是不小心被发现……
绝不可以让眼前这靖王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那是连无帝。夜语昊也不敢想象的场面。
「其实夜贤侄与逸儿的婚事,就等于无名教与朝廷的联姻,是两大势力的合并,从此两家将水乳交融,坚不可撼,天下与武林尽收手底,实在是门当户对,再没有更加匹配的了。啊夜贤侄你眉毛皱得这么紧,是不是人不舒服呢?不是?哎,本王明白了,你是不是担心家人不谅解?放心,无名教那边本王会为你搞定的,本王早就说了,无论多少人,哪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们为敌,本王也愿为马前帐下,替你们将所有的困难担下来!」
靖王说得一个激动,「叭嗒」一声,身旁云母纹黑檀木茶几已被拍了个粉碎。
「不错,与天下人为敌!夜贤侄,你会不会觉得本王是个宁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瓜?虽千万人吾往矣。后世盛传,当与翼德长阪一喝,子龙百万军中探人首级并称的血战,却只是为了成全侄儿的不伦之恋……对了,本王想到了,如果真的守不住轩辕皇朝,贤侄可不就是以倾国倾城名留青史了?瞧贤侄这般容貌,当得当得,有何当不得……嘿嘿,本王随便说笑,贤侄莫要再瞪了。瞧,本王这一闹,你已经想不起家人反对的悲哀了吧。哈哈哈哈……」
生平第一次,夜语昊兴起了,自己或许是个大傻瓜也说不定的想法。
这就是轩辕皇朝的栋柱?这就是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皇族阁老?这就是……当年他们为了避开与之正面交锋而不断将之存在列入危险级的人物?
夜语昊觉得自己可能有一件事是作对了。就是让自己所有的下属都避开与靖王的正面交锋。
不然今日无名教只怕得多出几名被逼疯了的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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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来了。」独孤终于找到在湖边旁沉思的夜语昊,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不知在想着什么,怕打断了他的思绪,只敢小声提醒一下。
夜语昊缓缓点头,眸子不曾离开水面缓缓飘移的枯叶。
「想什么?」好奇心胜过自制力。
夜语昊瞄了独孤一眼,眸光病怏怏一片无力。「我想离宫!」
「离宫?可是以你现在这种身体状态,外面实在不是平安之地,而且少了太医院的支持……」独孤当场反对。
「可是我受不了了!」夜语昊很平板很平板地说着,眸子直勾勾得瞪向独孤。「七次了!已经被靖王缠上七次了,你可知道每次与他对话时,我都会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完全作不出任何反应,说不出任何话来!这对本座而言,是莫大的侮辱你知否?天下没有难得倒本座的事,连生孩子这个问题都有办法做到,可是就是靖王!这个可怕的家伙,本座在他面前居然蠢得像个呆子一样!身为无名教供奉的你,能够承受这种侮辱么?独孤,你告诉本座!」
「这……」独孤苦笑。「连轩辕帝都没法的事,昊也不用觉得那么丢脸了。要不是这样,靖王又怎么成得了朝廷一宝。所以独孤心安理得,不觉有什么丢脸。」
夜语昊上下打量了独孤几眼,放弃跟眼前这个不思长进的孺子朽木粪土之墙沟通。心下暗恨轩辕,听说要拖住靖王不让他来紫泉宫里,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爽快。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吗?
目光在独孤身上转了几转,不知独孤身上还有多少药或蛊可以拿来用用看。
独孤看到昊的目光,马上垂下睫来,雪白的牙齿不安地咬着唇,一脸自责无奈苦恼悲愤,十分楚楚可怜,教人不忍苛责。
他自是不会说,他是想看好戏才不插手的。一向八风吹不动,只有他算计人,哪有别人算计他的昊,居然能有如此人性的表情……他是很敬佩疼爱这少年无帝,但,所谓疼爱,不就是又疼又爱么?
夜语昊再横了独孤一眼,岂看不出他心下打着什么主意,但此时此刻,他已无暇计较。送了独孤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感觉腹中不适越来越强,小鬼近来好动过度,似乎又在练八卦拳,只得摀住腰,准备回紫泉宫去。
两人还没走近宫殿,就觉不对,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宫人侍从们都不见了影子,再走近点,来到绿荒悠径,只见守在道边的侍卫倒了一地,小径尽头,一人白衣锈金边,负手而立,清秀的娃娃脸上尽是怒意。
昊一见便心下叫苦,恨药师什么情报都没与自己说,又想无名教目前都在此人掌握下,要阻止情报的传送,药师的确是无可奈何。自知是避不开了,当下先下手为强,笑吟吟道:
「煌何时下了昆仑……」
「我不能来么?」娃娃脸的少年怒意直冲眉梢,玉冠似都在颤抖,按住昊的肩膀就是一阵晴天霹雳。「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为什么会住到皇宫里来啊!我只当你在这儿待几天就会离开,没想到你却一住就住了好几个月!就算有什么打算也不能待这么长时间!跟你说,你跟轩辕的事我是不管了,可是你如果真要如靖王所说,嫁给轩辕当皇后,我就不得不替爹娘好好教训你!」
「靖王?」夜语昊马上知道煌为什么会气成这样。同时也想到,今日没被靖王缠上,原来是煌当了替死鬼。心下一松,安抚地笑笑。「煌啊,你觉得他的话能信的么?」
「你要是再留在这里,他的话就能信的了!」煌冷笑了声。「哥哥不明白你为何要留在轩辕身边!以前可说是为了伊祁那个小鬼,现在呢?你不肯留在无名教,却肯留在皇宫,你要教哥哥怎么想?难道我们对你的吸引力及不上那只色鬼?昊,只要你肯离开这,你要多少男人,哥哥我都会帮你去找!」
独孤在旁「扑哧」一声。这两人外表怎么看都是昊比较年长,煌以前也不会口口声声抬上兄长架子,现在却是一句一个哥哥,实是很有娱乐效果。
夜语昊白得透明的脸上闪过一丝青气,笑睨了独孤一眼,睨得他从脊背直冷到脚底,本来找煌来是有事要商,可是照这趋势下去,岂不成了大闹剧,到时昊一定会将帐都算在自己头上,莫要好心被雷亲,出师未捷身先丧了。
清咳了声,正想打岔,煌已一脸正色地直逼夜语昊:「一句话,你要不要离开这里?」
「胡说八道什么!昊当然是要留在宫里的!」清脆嗔怒的声音随着掌风一道袭来。自边关刚赶回来的少年没想到一路快马加鞭时想象了无数遍,久违数年,理应感人的重逢,居然被这白衣的毛头小子破坏掉,听他还要叫昊离开皇宫,是可忍孰不可忍,隔老远一掌就打了出来。
煌冷哼了声退开,上下打量突然挡着昊面前,对自己张牙舞爪的俊秀少年,马上知道他是谁。想到昊当初是为了他才留在轩辕身边一年,立觉得牙痒痒。「这是大人的事,小鬼闪开!」
「小鬼?」伊祁倒吸口气,他最忌讳的就是在昊面前被人小看。「什么小鬼!本少爷看来就比你成熟得多,你才是对长辈无礼!还不跪下!」
这话连珠炮说出,独孤与昊根本就来不及阻止,眼见煌也黑了一张娃娃脸,两人心下俱是啼笑皆非。独孤暗自叹气,知道今日事了之后,自己哪边都讨不了好,炮灰是当定了。
「……不知天高地厚!」煌自牙缝磨出几个字来。「本座今日就代轩辕来教训你一顿,免得贻笑皇家颜面!」
「咦,本座?」伊祁眨了下眼,突然摀住嘴。「原来你就是那位……」
煌脸色稍稍缓了下来,算这少年有见识。
「」……明明岁数一大把,却爱扮幼齿吃老草的无名教现任无帝?
……
昊与独孤闲闲地绕过烽火狂飑的战场,终于成功往紫泉宫走去。
——那两小鬼心智级数一般,正常人都明白不宜介入。
进了寝宫,先前靖王与煌一闹,现在自是空无一人,夜语昊坐了下来,心忖近来腹中小鬼跳得激烈,莫要是要出世的前兆?这孩子是拜虚夜梵那药效所来,生产时间是否是凡间一般却也是个疑问,他连月来被这般事那般事弄得头晕脑涨,又有独孤与轩辕在旁,一时都没想到此事,此时想起不知该如何生产,心下微微不安,正想向独孤问一声,却听宫轰地被人打破,劲气狂飙,二人如风卷进。
「昊,你随我出宫!」
「不行,昊要留在宫里!」
「不对,他要跟我走!」
「笑话,他一定要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