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不可推拒之缘由?”曹晚笑容以对,宛似对于长辈的一再请教。
旁观者们听她们两人对话,如战场上枪来剑挡的,一颗颗心脏都快要蹦出胸口了。
由姬一边嘴角扬一扬,道:“宋国本与楚国有婚约之事,上卿夫人作为曹家宗女不能不知。”
“呵呵呵——”曹晚抬袖掩下巴,发出一串朗笑,震飞了屋檐角站立的一批鸟雀。
众人心中一惊。贴着墙板竖耳朵窃听的里氏被吓得浑身发抖,在嘴里咕哝着:奶奶呀,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上卿夫人中风了?
“上卿夫人!”太师夫人抬起头,借势要怒,“此人乃天子宫中由姬大人!”
“失礼了,由夫人。”曹晚敛住笑声未泯灭笑意,从从容容道,“吾确实乃曹家宗女,服侍宋国主上宗主之族人。因而,关于此婚约之事,事情之真假,似乎吾比由夫人更为清楚吧。”
由姬当场变了脸色,一下还真难以恢复从容:只因为这个叫曹晚的女子,超乎自己所料了。
然此太师夫人没有由姬的远见,听见曹晚这么说,马上想到的是自己很快要在现场的夫人贵女们心中失势。要知道,今天被邀请来的众女眷,可都是宋国内最尊贵的一批女眷了。如果自己在这里失势,等于在宋国女人的社交圈里落败于曹晚,会被夫君责骂的。
因此,她此番前来,不止是带了吕姬、仲兰、由姬乃至太房等人的期待,也是被太师寄托了希望的。
在这个不能输的情况下,太师夫人猛地拍打席垫,向曹晚怒吼:“此女便是吾国最尊贵女子宋国女公子,汝还不向女公子叩首谢罪!”
里氏把手捂在了胸口上,感觉被太师夫人这一拍,心跳直接飞了出来。季愉端坐着,拢了拢眉尖,开始搁下汤碗。
外面的众位女子,皆因太师夫人这一拍这一吼,也给吓得不轻。每个人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窥视曹晚会如何应付。若两派正面交火,说不定还会引发大战。众人的心吊了一根弦丝上,既是希望能在交火中分出胜负来,又担忧大战的开启。这时候,还真是希望有个人能镇得住这个场,无论是谁都好。但这个恐怕是奢望吧,谁不知道,宋国内此两派的争斗,就是天子周满亲临此景,也难以调和。毕竟,宋国的事,唯有宋国主人方能维和。
曹晚两手端正交错于膝盖上,背仍挺得直直的。对于太师夫人的怒气冲天,她回以恬静的笑容更显出一副宽容的自信来:“太师夫人言此女为女公子。可惜,吾此地也有女公子居住几日了。”
果、然、是——
仲兰在垂耷的袖口里捏紧了两只拳头。
曹晚侧身,拍打两下掌心,明堂正面的墙板由寺人打开之后,一名秀挺的女子在暗室中露出了轮廓。因她独有的身高,使得在场的所有女子不得不都仰目去望她。也因此,有年迈的夫人们联想到以前的宋国主母,皆是在心头大为震惊。
“主母——”有人在情不自禁中喃道。
有人想起旧事,乃泪流满襟。
场上的气氛诡异地吹拂着。
对于季愉出现的这一幕,太师夫人等人不是没有预料的。毕竟,昨夜隗诚不是还亲自到马车那头窥探究竟吗?
只见季愉刚走出暗室,本藏在太师夫人身后的吕姬忽地站立起来。众人眼花缭乱之际,吕姬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季愉面前扬起巴掌,怒骂:“汝此等忘恩负义小人!”
啪!
一巴掌,却是由季愉的手甩到了吕姬的左脸上。完全的出乎于意料之外,吕姬猝然跌在地上,抬起的双目中不由地显出了惊诧。
“放肆!”季愉把袖子拉拉,淡淡道,“吾今日之身份,可是能容汝放肆之人。”
所有人,为这突发的一幕感到措手不及,摸不着头脑,都愣着。
这时仲兰倒是显出了与母亲一样阴险的智慧了。她抬袖哭喊着“阿媪“,便是扑在吕姬身上,哭诉起来:“阿妹怎可如此狠毒心肠!想当年,阿媪与阿翁不嫌弃阿妹非为己出,尽心抚养成人。岂料到如今阿妹得势,便是忘恩负义,如此残忍对待阿翁阿媪。”
众人听到这话,当是忽然屋子里变成炸开的锅,沸气腾腾。全乱了。
116、佰拾陆。端窝 。。。
“此事,是真是伪?”席座中,一年迈的老夫人忽然起来,激动地说话。
此老夫人非寻常人,乃在上代宋主宫中服侍许久之人偃姬。于是众喧哗声有所回落。
仲兰噎泣着,继续哭诉由来:“此人乃我阿妹季愉,乐邑世子收养之女。”
“汝对她所言,有何说法?”老夫人问向季愉。
季愉自如地抚着袖口,道:“吾不认得此人,因而不知如何回众人所问。”
仲兰的抽涕声顿然一滞。
“此——”偃老夫人代众人表示相当的疑惑。
曹晚笑着对大家解说:“此人乃我老家阿妹,入过镐京,或许与贵女曾在镐京见过,才有此误会。”
“汝此言,意为汝与她口中所言之人毫无干系?”偃老夫人代众人再问。
“是。”季愉抬起下巴颌,微微地笑,从容的姿态,让她更显得高不可攀,“吾真不认得此人,于此人所言之事深感惊奇。如今上卿夫人提起,吾才方是悟到,莫非此人早已知道吾为何人,因此在此时此刻出现并告出如此颠三倒四之事来。”
对此,吕姬与仲兰却是一时无法拿出什么有利的证据证明季愉撒谎。毕竟,只要季愉一口咬定不是乐邑的人,没有证物可以表示季愉会是乐邑的人。吕姬开始在心里边后悔了,早知当初,应该亲自教育这个孩子,在这孩子身上留下什么疤痕,而不是是任由姜虞瞒着她将季愉教导成了个狡猾的家伙,专门对付自己。一切,似乎有点儿晚了。但还没有输!吕姬暗地里捏了下女儿仲兰的手背,鼓励女儿。
同时间,众席再度喧哗。究竟这两个都自称为女公子的人,谁是真,谁是假,谁诬陷谁?
偃老夫人在众目所望下,托出众口所问:“汝等之中,何人有凭据可证实自己所言非假?”
既是要讲证据,吕姬马上想到那块记载了宋国女公子与楚国婚约的玉块。这么一块宝贵的玉,当然是要时刻兜着的,以防被盗。所以,她代女儿收藏,这一刻急急忙忙从袖口里掏了出来,捧在掌心里给众人观看,并起立犹如宣誓般:“此物,乃吾代宋主养育女公子时所获。”
众人将脖子伸长,见这块玉虽是稀世宝玉,刻有的却是申国的图案,已经有些惊奇。何况,对于宋国与楚国的婚约之事,是前宋主的秘密,从未公开过,众人便是都不知情,无法判断。有人直言疑惑:“此物,为宋主所有,可有宋主文图?”
这,当然是没有的。这块东西,前宋主想尽心思,就是不想让天子察觉自己与楚国联盟的意向,怎么可能在这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记,更是为了防止楚国突然的叛变拿它说事。这些事情,对于吕姬等人来说,也都是不知情的。
想不到,这么一块宝贝的东西,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宛如废物一般。吕姬脑门冒出了层层的热汗,一时竟也想不到合适的说辞。
因此,由没有失去方寸的由姬代她说:“此物,由信申君认下,称 是失踪阿妹信物。众人皆知,女公子失踪时与信申君同车。”
偃老夫人被这一提,想起了某一段宫中旧事,感慨道:“诚然,当年女公子出生时乃由申国夫人领去。若不是后来宋主与宋国主母去世,宋主孤身一人,宗主欲寻回失踪女公子,众人也都不知原来吾国有女公子一事。”
“此话一说,岂不是表明了,信申君阿妹便为吾国女公子?”众人表示惊讶,皆不明宋主为何如此苦心隐瞒此事。
“按理而言,应是如此。”偃老夫人叹道,“宋主心思,吾等做为臣子,不知为常理。”
见风向往自己这边吹了,吕姬与仲兰等人自然要眉笑颜开起来。
然而,那偃老夫人恐怕是年迈体衰,说话喜欢说一段断一段,再接上一段的。忽然听她一句转折,来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道:“信申君阿妹不止一人。”
“信申君失踪阿妹仅有一人。”吕姬不得不再三提醒有点老人痴呆症的偃姬。
偃老夫人见她鲁莽地打断自己的话,自然是很不高兴的,睁睁耷拉的眼皮望向吕姬,道:“吾是言,女公子由申国夫人领去,信申君有无认其为阿妹,不得知。”
吕姬被她出尔反尔的话给气坏了,跳起来怒道:“汝此言,与彼言,相差甚远,如何服众?!”
偃老夫人反而相当镇定,指向她手心捧的那块宝玉,说:“众人都可见,汝提供此证物,仅能证明此女与申国有关,与信申君有关,然与吾国并无干系。不然,可请信申君到此地回话?”
信申?让信申君来为她说话?仲兰觉得是不可想象的。首先,她早已感觉到信申对于自己的戒备了。况且,近来她甚至听说了信申君负了重伤,且是为了追杀伤害季愉的戎人。可以说,她对于季愉的恨意也因着信申这种态度增加了不少。
吕姬没有与信申多接触,然短短一两次会面,也能直觉到信申不可能帮她们。
见她们两人默了,众女眷议论声又如硝烟沸滚,充斥着整个明堂。
由姬咳一声,说:“信申君受了重伤,恐是不能到此回话。”
可是这个事儿大家本来都知道,因此由姬的声音自然被淹没掉了。
季愉的心中则是一乱。关于信申受伤的事,她这是第一次听说。他受伤了?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会受伤的?他不是在燕国参与过多次抗击戎人的战争,毫发未损吗?以他的聪慧,怎么都无法让人相信他竟然会受了致命伤?如今,他伤势如何?是好是坏?一颗心,不自觉地跳跃起来,几乎提到了嗓子口,想问——想在他面前亲自握着他的手问候。然而,当手摸到了腰带内的匕首,那冰冷的象征了攸关生死的权力时,她的心又如泼了桶冷水给灭了热火。信申,她在镐京短短的时日内,与他简短的几次对话,怎又会不能察觉到他的仁慈使得他对于仲兰起了恻隐?
嚓!
刀锋出鞘的寒气,在热烘烘的室内犹如一道卷风,鼓起的风劲使得众人回头去望。
众位夫人贵女们均仰起头,望着季愉手中握的那把匕首。雪亮的刀锋上,刻凿的字是是——莫非是那个人的字——
“主上!”偃老夫人第一个跪下,激动万分地行大拜礼。
有了偃老夫人这一句话,立马,全室的人都跪了下来向捧刀的人敬拜:“主上!”
形势瞬间逆倒!
吕姬与仲兰等皆愣愣的,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起,季愉与宋主竟有了瓜葛。由姬这一回无法再维持镇定了。她在太师夫人后面急速地往屋外退去。
季愉的指尖抹过雪亮的刀锋,心中千回百折,想的是:在乐芊曾受到死亡的追击时,她与他说过的话,立下的誓言。她不能,绝不能再让歹人做歹。为此,她与乐芊不是给过她们机会。她们不珍惜悔过,唯今,也只剩下了——
歹人,唯有用歹计!
对着底下一群叩拜的人,她便是一字如一刀似地吐道:“以此刀,传主上命令,即刻捉拿冒名女公子之名女子。”
当她这话如飘雪般落地,吕姬身子全身一抖,瞪住了她一心想害死的养女。
“阿媪!”仲兰宛如抓救命草一般地握紧吕姬的手,眼睛张成了两个大圈,看着从庭院中涌进来的一排武士。
吕姬呼吸滞住,一眼望过去,见由姬已不知踪影,而太师夫人与她底下的人都已经失去了士气,伏拜在季愉的那把匕首之下。
“阿媪!!”仲兰凄厉地叫了起来,眼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武士们向她这边径直过来。
吕姬浑身的血往头部涌着,使得双目血红地瞪着武士。在这个时候,她明白,是权力在做事了。这里 她人的地盘,她也找不到能保她的人,只要那个权力最高者下令。偏偏现在是她最大的死对头在做主。
她的一切,即将消亡。此时再不争,不逃出条血路——
当即拉起女儿,她向季愉本人的方向冲去。
狗急跳墙便是这样的情形。
众人连串的惊呼声中,只见刀光剑影一刹那,血花飞溅。这脏污的血却是连季愉的发梢都未能沾上的。那把长长的武士刀瞬间抹了吕姬的脖颈,又穿透了仲兰的胸口。一刀两命,刀法精准。持刀的人在两个女人毙命之后,收起手脚屹立在季愉面前,一身玄衣如石像,剑锋上还淌着热血。
“栾家,栾家的葵士大人——”有人急促地报出对方显赫的身份,伏低头。
连那个大名鼎鼎的栾家世子都臣服在季愉脚下了,没有人敢再出一口大气,在这个被四周持刀的武士紧密包围之下。
曹悠在阿慧的扶持下瘸着条腿走近到姐姐曹晚身边,得以见到了血场的近况。见那个吕姬被抹了脖子后,死状是眼白上翻,丑不可言。仲兰的胸口被刺破了个大窟窿,死前乃惊恐万状。两者死相都甚为恐怖,她不得不望一眼便转过了头,待人将尸首抬下去,预备抬去广场暴尸。也因此,她对于已辉煌上位的季愉,又怀多了层深深的敬畏。虽说早在季愉鼓励她鞭笞监工的时候,她已有所觉。
不止曹悠,曹晚也是如此,少有的聚紧了眉。
没有想到,这个女公子,竟是如此能使得出狠辣的女子。再说了,季愉不是拜访了葵士后无功而返吗?什么时候葵士潜入了上卿宅邸行事?
此女公子的心思,高深莫测啊。是否该尽快联系上卿大人告知此事。
不!眼角一瞟,能见到季愉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却是很尖锐地捉到了她投来的目光。那副神态似乎在说:早知如此了。
曹晚心中当即一转:此事暂不告知上卿大人为好。到底,她是曹家宗女,服侍宋主之人,即便为上卿 。
尸首抬走了,有人把血污给立马处理了,武士们也退到了室外。似乎,上卿宅邸又恢复成欢快的宴席了,只不过栾家的葵士站在季愉的背后犹如一尊武神般的守立着。同时,夫人贵女们的惊惧并没有减少。要知道,在席的众夫人贵女皆多是未见过血腥风雨的娇弱女子。今被这亲眼目睹的屠杀一吓,花容失色,惊颤如秋风落叶。
季愉坐下来,把没有沾到半点血滴的匕首插/入刀鞘。
嚓!
众人叩头,屏息。
“上卿夫人,太师夫人,如此美景,怎可缺了美酒呢?”季愉笑盈盈的声音在大家的头顶上,如云般轻松地飘过。
被迫顺从于大众伏拜的太师夫人抬起头,目露惊疑:她不趁机将她也一并收拾了吗?莫非这人也 有些惧于太师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