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你大哥,他从小被过继出去,你大伯母你也是晓得的,他的日子也不好过!”郑三叔的声音嘶哑着说。
不提长子犹罢,一提起长子,郑三婶又哭起来。嫣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娘,忍不住轻叹一声。郑三叔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儿子,闭一闭眼:“也别怪你祖父,他想的,总是为郑家好一些,你祖父生了我,又这样教导我,还手把手教我怎么做人做事。他也有他的难处!”
“个个都有难处,只有你,是体谅他们的!”郑三婶差不多含恨说出这话,郑三叔又叹一口气:“十多年前我就说过了,你要怪,要怨,就怨我。爹娘只生了我们三个,大哥腿摔伤不能进去服侍,二哥又要在外面帮忙照管,除了我,还有谁能继续为奴?”
这简直是个打不了的死结,一提起来就在这中间打转转,嫣然低头不语。郑三婶已经道:“就算如此,他们也该体谅你辛苦,大哥说的那叫什么话?二哥呢,总和大哥多亲密些。你这一辈子,除了我们,可还有谁真的待你好!”
“弟兄姐妹们成了亲,有了儿女,总要为各人儿女多考虑些。我早想清楚了。”郑三叔叹着说了这么一句,倒让郑三婶不再哭了,可还是哽咽着道:“就算这样,大哥那口口声声说我们从侯府出来,是要去和他抢产业的话,听起来是何等诛心?二哥呢,虽不开口,可谁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文才,嫣然,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没和你们说,当初要长居扬州时候,你祖父他,其实是不愿意的。”郑老爷子年事已高,想要儿孙们都在跟前团圆着是常理。但如果仅仅这样,那郑三叔不会特地说这么一句。
果然郑三叔又道:“是你们二伯帮我说服的你们祖父。我原本以为,”
“你也别掩饰了,住在那家里那些日子,我也听到过些冷言冷语,不就是怕我们来分了他们的东西?我可还听到大嫂去和二嫂说,说这些东西,都是二哥在外面辛辛苦苦挣的,也没沾多少侯府的光。难道要平白地分了一份出去,还说什么,当初给嫣然备下那么厚的一份嫁妆,也算补偿了我们这房。我和你说,你还嗔着我,说什么不过是妇人家小意,算不得什么。”
郑三婶索性如竹筒倒豆子样的说出来。
郑三叔面上又浮起一丝惭愧,接着就嘟囔道:“就算如此,文才他们也不能说什么,从此之后,再无我们这枝了!”
“爹,我晓得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您也要想想,梁哥儿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现在被打着骂着不敢再说,那以后呢?以后我们这枝,若能一直兴旺倒也罢了,若不能呢?”郑二哥的话说的郑三叔再次沉默。
嫣然也轻声道:“爹,我晓得您心里是难受的,可是说句爹您要骂我们的话,我们和大伯二伯,素来不那么亲密。就算是大哥,也是过继出去那么些年了。与其虚与委蛇地说什么骨血亲情,倒不如就此断了,也好过以后血脉渐渐远了,到时又生出事来!”
“嫣然,我从不知你心里竟有这样念头!”郑二哥说出这番话,郑三叔并不惊讶,毕竟儿子性情如此,可是女儿,一向在郑三叔看来乖巧懂事孝顺的女儿,竟也赞同这个主意,实在让郑三叔惊讶。
嫣然只淡淡一笑:“爹爹,很多事,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祖父那边,心里是疼爹爹的,我晓得,可是祖父,并不是只有爹爹一个儿子。况且爹爹长久不在祖父身边,祖父总是难免……”
嫣然没有说下去,只是又道:“爹爹,这件事已经木已成舟,再无更改。”嫣然的话让郑三叔再次沉默,接着郑三叔就叹气:“我晓得,你们大了,是真正的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这次嫣然并没说什么爹爹不老的话,郑二哥晓得这件事差不多就要过去了,急忙蹲在郑三叔面前:“爹,您就去广州住上一段日子,要不,等一入秋,就往那边去,那边冬日不下雪,一点都不冷。”
“让我去对着一个我不想让你娶的儿媳妇?”郑三叔的话只让郑二哥又笑了笑,郑二哥就道:“爹爹,您方才也说过了,我们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而且,靠了自己的主意,过的并不差!”
罢了,罢了,郑三叔叹了几声,再次沉默不语。郑二哥晓得这件事算是完全过去了,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郑三婶也哭够了,嫣然命人端进来洗脸水伺候郑三婶洗脸,郑三婶洗了脸才对嫣然道:“说起来,你们才是刚下船,还风尘仆仆地,结果就一家子说的说,哭的哭。”
“船上也不累,娘,这些日子我们不在家,没什么事吧?”嫣然的心也放下,开始说起闲话来。
“也就衙门里来过几次,后来过年封印,等过完年,京城传来消息就消停了!”郑三叔平静说完,这才又叹一口气:“这一回,我才真觉得自己老了。之前总琢磨来琢磨去,可没想到琢磨来琢磨去,竟是什么都没有!”
上京之前,容畦已经去衙门里塞过银子,进的家门也见一切安好,但总要听到郑三叔说什么都好这才安心。听了这话容畦才笑着道:“岳父正是老当益壮的年纪呢!”
“方才让你瞧笑话了,嫣然啊,你也不提醒我。”对着容畦,郑三叔还是很客气的,嫣然不由一笑:“什么瞧笑话啊,都是一家子。”
这才是正正经经一家子,郑三叔瞧着面前的妻儿女婿,不由闭上眼。也许,真的就像嫣然他们说的一样,等到郑老爷子过世,京城的郑家就和这边没多少关联了。
七岁进府,出来时已经快五十,算起来,和自己的兄长们除了年节时候,也没有多少来往。不然也不会有自己做出那些举动时,被大哥二哥认为是想要去抢他们的产业的事了。郑三叔回首往事,竟觉像做了一个梦。
唯一可以安慰的,就是这结局,尚称圆满。
又陪着郑三叔夫妻说了会儿话,嫣然夫妻这才回到久没踏足的上房。一走进屋里,瞧着熟悉的摆设,嫣然就打个哈欠:“真奇怪呢,在厅上陪爹娘说话时候,还是十分有精神,怎么一进了这里,就觉得困乏。”
“那是因为在外面强撑着。我和你说,每回一进到这里面,我也就觉得好困乏!”容畦随便就往榻上躺下,这才叫舒服,在外奔忙这么些年,最舒服的就是长途跋涉之后,躺在窗下闻着花香那一刻了。
“这件事情,爹爹答应的这般爽快,到底当初遇到些什么?”容畦已经昏昏欲睡,听到妻子的问话又把眼皮睁开一点缝:“还能有什么事,不外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程家,不也这样,程大哥爹娘还在世的时候,那些亲眷何等亲热。等那边一没了,就拿出一本帐来,办丧事花了若干,借了若干,全部家产没了不说,幸亏是个小子不好卖,若是个闺女,只怕还要卖出去填帐。”
“这些都是当初你们在一起说的,你从没告诉过我!”嫣然的话让容畦呵呵一笑:“那时,不是担心吗?担心你听了这些,生起怜爱来!”
“现在呢?”嫣然明知故问,容畦坐起身,盘腿坐在榻上,认真地看着妻子:“现在自然是不担心了。嫣然,能娶得你,是我的大福气。”
第280章 消息
“说谎也不会脸红!”嫣然握住脸故意羞丈夫一下;容畦顺势把妻子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怎么是说谎呢?不但我娶了你是我的大福气;你嫁了我;也是你的福气。这叫两好合一好,才能永不分开。”
噗;嫣然这回是真的笑开,伸手要把丈夫的嘴给掰开:“让我瞧一瞧,这去京城遇到些什么;变的这样伶牙俐齿起来!”
容畦拉起妻子的手亲一下才说:“什么都没遇到;嫣然;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你瞧;世子就不说了,四弟妹又有了喜,我们就只有这两个孩子,未免单薄了些。”
“好啊,你这接下来半年,都不许出门!”嫣然含笑对着容畦,容畦忍不住去看天色,这天,怎么还不黑呢?
正主回来,容家也就大摆酒席,庆贺这件事情。酒席之上,本府知府,本县知县悉数到齐。知县来此还有另一件事,诏书上说要择地建坊,这坊要建在何处,总要请郑二哥和容畦两人前去帮忙查看。
外面酒席上人声鼎沸,里头酒席又是另一种光景。妇人们得知郑二哥被天子召见,按捺不住好奇心,不好去问郑二哥,就要寻嫣然打听打听,这宫里到底什么样子。
嫣然说了几句就笑着道:“毕竟不是我进宫,我问二哥,二哥也只说,天子,真不愧是全天下最富贵的人,皇宫,自然也就是最富贵的地方。就拿那些宫女内侍来说,就算是一个引路宫女,那举动都和这外面人不一样。”
天子家奴,就是这天下所有家奴里面,最被尊重的一种存在。虽只短短几句话,已经有人叹息:“也不知道前世要怎么修来,才能得进宫瞧一眼。容奶奶,那王府里面,又是什么情形?”
当时嫣然进王府的时候,只顾着担心自己礼仪上会不会出错,听到这问题嫣然就皱眉:“也没细看,只晓得王府气派,比起侯府那又是另一种光景。”
“容奶奶真是有福气,我们啊,别说是皇宫,就算王府也只有远远地瞧过一眼,哪能进去逛?”虽说这些来赴宴的,都是富家主母,不过却是富虽富了,贵却不够,生平去过最大的府邸,不过就是知府衙门的后花园罢了。
但知府衙门里的后花园,比起这些太太奶奶家里的园子,还是要逊色许多。也曾听说过京城那些权贵人家里的园子,修的一个比一个更好。
但也只能在心里羡慕,哪能够去比一比,瞧一瞧?嫣然能进的王府,虽没认真逛过,但对她们来说,已经很值得羡慕。
一人这样说,别的人也就附和,嫣然听了几句赞见戏班子领班的过来请众人点戏,也就笑着道:“都别赞我,诸位还是请先点上几出戏吧。”
坐在首位的知府太太接过戏单子点了一出,也就往下传,有人瞧了戏单子上的,不由笑着道:“我记得这出思凡,周太太是最爱听的。”
说了这句,这人自觉失言,周家和容家,现在真是连面子情都没有了。现在不少人家大请客的时候,有容家的地方就会不请周家。眼见得周家再过些年,在这扬州城里,就没名号了。
那句话嫣然已经听到,不过淡淡一笑并没放在心上,世事变化,本是常事。
听了几出戏,换过了两轮酒杯,嫣然和旁边的人笑语两句,就见陆婆子走进来。嫣然刚要问,陆婆子已经在嫣然耳边道:“奶奶还请出去一趟,有客来了!”
什么样的客人才这样神秘?嫣然面上笑容没变,托言更衣就走出去。
到的外头陆婆子才道:“周亲家太太来了。”
方才席上还说起周太太,此刻她就来了,嫣然的眉微微一皱,虽觉奇怪还是起身往外头去。陆婆子跟在后头:“奶奶,小的瞧着,只怕是和二奶奶有关,二奶奶去年去了广州,到现在差不多半年了,都还没回来呢。”
陆婆子不说这事,嫣然都快忘了,当时是说容二爷重病,要去广州收拾回来。因着郑家这头有事,嫣然也没细问。都半年了还没回来,难道说容二爷真的不在了?
周太太被请在一个小厅处,瞧见嫣然走进来,周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碗,脸上不期然露出几丝凄凉。这还不到十年,所有的打算全都落空,当初自家费尽心力,和知府搭上了亲戚,可这知府也没帮忙多少,银子倒拿了不少。等后来任满离开,更是除了几封信没什么别的。自家孙女嫁的那么远,还不知道她到底过的好不好。
现在还要来求昔日自己看不在眼里的人,实在让人有些伤心。
“亲家太太许久没见,近来可好?”嫣然还是客客气气,行礼后请周太太在上方坐下。周太太虽坐下去,但还在沉吟,听的嫣然这么一问,那脸忍不住又红起来。
这定是有事,嫣然手里端了茶在那滑着,却没有开口先问。
周太太也想等嫣然再问一句,就好把话顺势说出,可现在嫣然只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周太太又觉得自己不好直接开口,两下里都沉默起来。
总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周太太这才咬牙道:“三奶奶,这件事虽说是我家的事,可论起来,也能算是你家的事。我这才来的。”
“亲家太太请讲?”周太太既说是周家的事,又说和容家也有些关系,那只有容二爷这边了。嫣然心里猜到但还是不肯先说。
周太太见话都说到这份了嫣然还是不肯递话把,叹了一声才道:“前儿我接了一封信,是你二嫂来的,她说到的广州没有一个月,姑爷就咽了气。办完丧事,打算扶灵回扬州时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这回嫣然总算照了周太太的想法开口问了。周太太叹气:“就是姑爷在广州另娶的那个,姑爷的许多钱财都放在她手里,这些都是容家的家财,她又没有儿女,你二嫂就说,留给她一千两让她过日子,剩下的悉数带走。”
周氏还当扬州是广州,这样的话倒是她能说得出来的。至于留给那边女子一千两银子的话,只怕也是见那女子不好惹才这样说。
可这不好惹的女子,怎会只满足于这一千两,果然周太太继续道:“谁知那女人不肯,说二爷说过,广州是广州,扬州是扬州,她不贪扬州那边一钱银子,扬州这边,也别拿她半个铜板。顶多就是给上五百两银子的盘缠,让你二嫂扶灵还乡,剩下的银子,你二嫂别想沾一沾。”
这都是嫣然能想到的,这样一来,不打起来才怪。果真周太太又叹息:“谁都不肯让步,你二嫂就说广州那个是妾,她是主母,要把这妾卖掉。谁知就先被告到衙门里。说容家骗婚还要卷产。”
这还真是大事,难怪周氏被羁绊住,不过当初不是周二爷跟了周氏一起去的吗?嫣然问起周二爷,周太太这下是真的掉泪:“他不合动了手,被收了监。你二嫂在广州那边独木难支,又不能把人给救出来,这才写信回来。三奶奶,我晓得之前都是你二嫂错了,可我只得这两个儿子,老大他是撑不起来,若老二再没了,我老景何等凄凉?三奶奶,听说这边二舅爷在广州日子久,人熟,我只有求到你这边了。”
嫣然见周太太伤心,劝了她几句才道:“我哥哥虽在那边熟,可是我总是做妹妹的,做不得他的主!”
“三奶奶,还求你让我见见二舅爷,帮我说句好话,若……”周太太本想说,帮了这个忙,定会酬谢,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