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回老爷，是我不小心把燕窝打倒了。我再去倒一盅来。”
尹老太太听出了老嬷嬷的声音，便开口道：“不必忙了，先温着，我歇了午觉起来再喝吧。你们都退下。差人把今儿早上送来的那一筐梨送去给几位哥儿姐儿吃。”
桃华感激地朝着老嬷嬷笑了一下。老嬷嬷亲自扶了桃华出来，轻声地道：“小姐放心，不会有旁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小姐先回去歇息吧。”
却说尹大老爷走了以后，老嬷嬷这才进屋里去服侍尹老太太。尹老太太眼也没睁，吩咐道：“这屋里的香熏得我头晕，开窗透会儿气。等会儿别再焚香了，就放些腊梅在屋里，再放几盘果子就行了。”
老嬷嬷应下，自去开了窗。屋里的气味果然一下子就清爽了许多。老嬷嬷上来对尹老太太道：“老太太，不若在榻上歪会儿？”
“也好。”尹老太太睁了眼。老嬷嬷便把她的鞋子除下，拾了一床薄纱被给她盖上了腿脚。尹老太太突然开口道：“大老爷说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老嬷嬷跟在尹老太太身边多年，怎不知她的性格。若不是已经有三分心动，尹老太太也不会这样开口问话。只是，想来这个提议，老太太心里还觉得有些不妥当的地方。老嬷嬷斟酌了一下，边给老太太捶腿，边说道：“依我所见，大老爷对小姐的亲事十分上心，前脚刚把大小姐的亲事定了，这后脚就把一个这么好的人选送上了门来。”
尹老太太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这位大老爷说起来，倒是比他那个太太好。只是，这心里想的弯弯绕绕，未免太多了一点。”这样的人家，尹如华即使现在是尹府大小姐，可是她母亲家确实是弱了些，就算是勉强够上了，以她的性子，恐怕不大适合。只是，这样的人家，规矩一定大。尤其是清流之家，这董行成往后若仍旧是在外面行军打仗，桃儿若是三五年内没有个孩儿傍身，实在是难立住脚跟的。再说，这刀剑不长眼睛，万一有个万一，桃儿的下半辈子不就毁了吗？这亲事，却不是一桩十全十美的啊。
老嬷嬷并没有接尹老太太的话，这尹老太太可以评价尹大老爷两夫妇，可是自己却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就算老太太器重自己，也不可忘了身份。老嬷嬷笑道：“我还记得那日小姐跟老太太说起了这些事，老太太答应让小姐自己挑的。”
尹老太太一愣，脸上浮现了一个浅笑，显是也已经想到了当时的情景。桃华难得在自己的面前撒娇，那天伤心了好久，还是用这句话把她哄好的。尹老太太想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散了许多：“是了，到时候问问桃儿的意思吧。”
晚间，尹老太太特意把桃华叫了过去，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身边：“桃儿等两年也就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
桃华把头埋在尹老太太的怀里，嘴里不自觉地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祖母。”当小孩子当久了，有些动作都自然而然了。
尹老太太轻抚着她耳边的发：“桃儿，祖母以前答应过你，你的夫婿，一定要让你自己亲自过目。”
桃华顿时想起了早上的时候尹大老爷说的那句话，心里一惊：尹老太太该不是动了念头让自己和那个董行成说亲吧。想起之前董行成在自己面前说过的话，再想想尹如华，桃华觉得一定要把这个想法从尹老太太的脑海里除去，只得撅了嘴扮委屈道：“祖母，您不是说要多留桃儿几年吗？难道您想早早地打发桃儿离家了吗？”
“这孩子，我若是想打发你早早离家，何必千里迢迢地把你从京城给接回来？”尹老太太点着她的额头，“你这个丫头，怎么听风就是雨？难道祖母就舍得吗？我还巴不得你就在祖母的身边待一辈子呢。”
桃华的眼里微微闪着水光，将小脑袋埋在了尹老太太的怀里。尹老太太叹口气：“你的父亲母亲都早早地便去了，偏偏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和你们几个孩子。你是最大的一个，若是你不挑一个好一些的归宿，这往后的煜哥儿和烨哥儿，可就是更难了。祖母如今还能做些主，等祖母以后老了，不中用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桃华一直以来倚仗的，不就是尹老太太的这份心吗？桃华看着烛火映照下的这位老人的容貌，心里叹了一口气：尹老太太这一辈子，说起来，真的是很苦的。先是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好不容易儿子长成人，还争气，结果这个儿子也英年早逝了，儿媳也跟着去了，就留下她一个人，还要拉扯几个孩子。这可真的是辛苦了一辈子，劳累了一辈子，到了老年还要盘算着。桃华忽然觉得心里头泛起了一股情绪，眼底有些酸，垂下眼帘，对着尹老太太道：“桃儿说错了话，祖母不要生气。”
“我的傻桃儿，祖母哪里会生气。”尹老太太把她揽在怀里，只觉得心里都缱绻了起来。这个小不点儿似的丫头，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身量快赶上自己了。桃儿还小，又是正经的嫡出小姐，虽不占长的名号，但是她身后可还有忠顺侯府。如此想来，尹老太太也就不光想着董行成这一个人了。
尹老太太有了这种心思，自然就要有所动作。自打桃华从京城回来后，多是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没得拘了她。因而邀她去玩的帖子，她多是没去的。而现在，尹老太太像是转了性子，这南京城以及周边的有头有脸的人家相请，她十之五六是会去的。若是她不耐去，也是会把桃华给派遣出去的。
桃华怎么会不知道尹老太太心里所想，但是她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现代的相亲，一般就是一对一的买卖方式，到了古代，这种游玩就好象是在自由市场买菜。她就是那货架上面一排排的菜里的其中一棵，等着人来把自己给挑走。其他的菜都拼命打扮，生怕自己不能在黄金时档卖出去，那就要打折了啊。桃华想到这里，不由地扑哧一声。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桃华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王婉初的笑靥：“桃妹妹，你这又是在笑什么呢？难道鱼也会讲笑话不成？”
“是啊，姐姐家里的鱼，也都跟姐姐一样，能说会道的，还会逗人笑呢。我方才站住了，听它们说了一个笑话，就听住了呢。”桃华眨了眨眼。
王婉初听她编排自己，上前来要撕她的嘴。桃华夺手跑去，躲在了陆雅容的身后。王婉初要去抓她，一面跑一面还说道：“陆姐姐，你别帮她，瞧我不撕烂她的嘴，竟连我也开始编排了起来。”
桃华一面躲一面笑道：“婉初姐姐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陆雅容被她们两人晃地头晕，一手拉住了一个：“好了，你们两个，闹得我头都晕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你们瞧瞧我二妹妹，跟桃妹妹一样大，看上去，可是比桃妹妹沉稳地多了。”
桃华就势靠了过去，像股糖似的在陆雅容身上拧着：“陆姐姐这是不疼我这个妹妹了吗？倒是好叫我伤心呢。”
“你就贫嘴，赶明儿说了婆家，我瞧你是不是还是这个模样。说不定，你得了个厉害婆婆，往后连家门都出不了呢。”王婉初指着桃华笑道。
本是一句戏言，本来欢乐的气氛却因为这一句话而平静了下来。陆雅容才由家里做主订了一门亲事，如今虽还没有放定，但是已经交换了庚贴，大家伙儿都知道了。也不知道陆家是怎么想的，竟给陆雅容挑了一个西北的夫婿。虽是新科进士，可是，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还能再碰见几次。陆雅容垂下了眼帘。桃华也是知道的，心里一阵感慨。王婉初见大家的脸色都变了，自知自己说错了话，略显尴尬地开口道：“陆姐姐，我一时之间说岔了，并不是说你的。”
陆雅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笑吟吟地携了王婉初的手：“我们姐妹几个，哪里还需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你既是无心的，还不请了我们一道去赏花吃鱼，赔个罪吗？”
王婉初也顺着台阶下了，领了众人去了。只是几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某位姐妹出嫁了。桃华不由地叹息了一句。王婉初低下头，沉默了好半天，突然抬起头道：“母亲有给我透个口信儿，可能我自己也……也不知道还能见姐妹们几面。”
陆二小姐已经开始抽泣了起来：“大姐姐要去了，王姐姐也快了。前儿梅姐姐都出嫁了快半年了。桃华，你我估计也捱不了两年了。我们这一众姐妹，终究是要散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谁又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呢。”陆雅容说着这话，凝视着面前的那朵芍药上面的蝴蝶，眼底闪过了一丝晶莹，“人又不像蝴蝶，像鸟儿有翅膀，可以飞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自古以来的女子，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罢了，谁又比谁真的强多少呢？”
众人再次默了，气氛竟然有些哀伤了。桃华强打起了精神道：“今儿是让婉初姐做东的，大家这样伤心，都是被她勾的，回头吃不下东西，可不是为婉初姐省了些酒菜钱吗？”
大家这才破涕为笑，王婉初笑骂道：“偏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是那等小气的人吗？”陆雅容望着桃华，若有所思。
47形同陌路
“这位便是秦国公老夫人。这位是尹老太太。”与年轻的姑娘们的离愁别绪不同，王老夫人领着一众夫人太太在屋里坐着看戏，顺便便将这位秦国公老夫人介绍给了众位。这与王老夫人交好的尹老太太却是第一次相见。两人互相笑着点了点头。
王老夫人笑着道：“前儿我在济慈寺还碰到了桃儿呢，问起了你，听闻你在听方丈讲经，也就没有来寻你。桃儿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我瞧着，竟有三分你的模样呢。”
尹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十分舒坦，笑道：“都老了老了，你竟然还来打趣我，非得我说婉初有你年轻时的样子，你心里就痛快了。可知你并不是真心夸我，竟是为了让我称赞你呢。”
周围的夫人太太都笑了。大家都知道这尹老太太和王老夫人之间的关系，知道她们两是从小的手帕交，一直在一处，也算是难得了。王老夫人指着尹老太太笑骂道：“我可收回我刚所说的话了，这桃儿可比你强多了。不信你问秦老夫人。她可也是瞧见了的，还对桃儿赞不绝口呢，把我家的婉初都给比了下去了。”
尹老太太心念一动，看向了秦老夫人，却没有再答王老夫人的话。旁边有相熟的夫人跟尹老太太说起了话，王老夫人便住了口，安心看起了戏来。
几日后，尹老太太正和桃华等小辈在花园里面散步。祖孙几人正在亭子里面坐着说笑，忽见一列人走过来。看模样不像是梁氏。等走近了，桃华才看清打头的人竟然是多日未见的严姨娘，她居然与尹大老爷的王姨娘两人结伴而来，这可真是奇了。
走上前来的时候，桃华瞧见那严姨娘特意站住了，让王姨娘走到了前面来。王姨娘本就是从尹老太太房里出去的，见到尹老太太立刻满脸堆笑，福了一个大礼：“给老太太请安。”
严姨娘也上来请了安，她起身抬头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桃华这边。桃华的旁边正站着煜哥儿。煜哥儿已经六岁多了，从严姨娘和王姨娘过来到现在，他只是在她们开口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不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挤在烨哥儿的旁边吃起了点心。两个孩子吃得跟花猫似的，但是并没有在吵闹。
这位王姨娘之前在尹老太太那里也不过就是一个丫鬟。当时的事情大家也都传了开来，并不是尹老太太安排给尹大老爷的通房，所以当时梁氏在自己的院子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舆论并没有倒向她那边，府里府外都没把原因想到尹老太太的身上，都说是那王姨娘自作主张，或者是尹大老爷实在是色胆包天了。而尹老太太，却是一个受害者，被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丫鬟双双打了脸，偏还对这王姨娘这般容忍。可是桃华是知道的，那王姨娘平时压根儿到不了尹老太太的面前服侍，怎么偏偏会在尹大老爷醉酒的那日，从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进入到了房里，与尹大老爷那般模样呢。说是巧合，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桃华是不信的。
尹老太太见了她们两人，只是点了点头。王姨娘本就是嘴甜的，赔笑道：“老太太，婢妾给您剥个桃子吃，可好？”
尹老太太鼻子里应了一声，瞧见了严姨娘，似乎是想了一下，才道：“凝姐儿最近可好？”
严姨娘虽然是低眉垂手地站着，但是注意力都在煜哥儿那里，尹老太太的话她并没有听见。见她没有反应，她身后的丫鬟忍不住上前悄悄地碰了一下严姨娘。严姨娘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连忙抬头，正对上了尹老太太投过来的略带不悦的目光。严姨娘的身子不由地抖了一下，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老太太。”
“祖母，这里不好玩，我们去那里看鱼鱼好不好？”烨哥儿吃东西吃够了，对待在这里就有一点儿不乐意了，拉着尹老太太的胳膊摇晃着说道。
煜哥儿也眨巴着眼睛望着尹老太太：“祖母，我们过去看鱼嘛。”
尹老太太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笑着点头道：“好，祖母现在就带你们去看鱼。”说着，尹老太太拄着拐杖，桃华扶着她的另一边胳膊站起来。尹老太太压根儿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过严姨娘一眼，沉默着从她的脚边走过。
烨哥儿拉着煜哥儿的手最先跑过严姨娘的身边。煜哥儿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大声地对着烨哥儿道：“台阶，小心跑。”严姨娘微微抬起眼帘，只看见了煜哥儿的后脑勺，连他长的什么模样，也没有看清。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过去，尹老太太及其她身边的丫鬟的身影已经挡住了两个哥儿的身影。
顷刻间，这本来满满当当的亭子，就变得空空荡荡了。严姨娘只觉得自己跪在地上的脚都已经没了知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煜哥儿，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竟然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恐怕，连自己的存在都不知道吧。
“我们这样的身份，惟独能盼的，就是他们以后有出息。”王姨娘的绣鞋出现在了严姨娘的视野里。她裙边上面绣的蝴蝶如同真的似的，被风一吹，不断地晃动着，似乎要飞起来一样。王姨娘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你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