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允灏正要答话,定北王却已背着手从廊下那头踱过来。
太子怒指祈允灏道:“定北王你养的好儿子!本宫到了你府上都敢拦着不让进,是不是觉得本宫不敢治你欺君之罪?”
“太子言重。”定北王仍旧负着手,看了他一眼,说道:“太子没有请帖,我府上宴席有限,按理说的确是不接待的。否则若是怠慢了太子可又如何是好?不过太子既然来了,自然是没有往外赶的道理,如此,便就太子上正堂坐坐罢。”
谁说拿刀枪的人就不会说话?定北王这番话说出口,不但把祈允灏护了个干净,反过来又把面子情做得完美无缺,太子就是再有火气,这会儿也被堵得发不出来了。
祈允灏见定北王亲来解围,想来老爷子也是有准备的,便也不欲与他争辩。与祈允恪随在太子后头走回荣熙堂。
耽误了这么会儿的工夫,正堂里添盆礼已经结束了,小嘟噜一身金玉,简直已经成了个金娃娃。满屋子人见到太子来,那些年轻以及官级低的都已跪下行起礼来。黄嬷嬷抱着小嘟噜跪下,小嘟噜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些人全都变矮,两眼又骨碌碌转起来。
等众人起了身,太子往人群里一扫,然后目光对准陆诏。俗话说王不见王,这恐怕是两个人头一次面对面在外头碰面罢?陆诏由杜睿聂珏陪着坐在桌旁。见到他时站起身。扬唇冲他一揖:“皇兄。”太子冷哼了声。背过了身去。
陆诏不以为意,收势回到原座,再度慢条斯理地喝起茶来。
太子走到黄嬷嬷身边,看向小嘟噜。小嘟噜见他眼神不善。嘴一扁又再度哇哇哭起来。他本就声音宏亮,被这一吓那音调就愈发高扬了,太子一皱眉,伸手要来抱他,小嘟噜越发不干了,祈允灏瞧着心疼得很,连忙接过来抱在怀中。
杜睿也过来道:“是不是吓着了?快摸摸额头。”
祈允灏听话地将手抚上小嘟噜的额尖,往上抹了几下。兴许是感受到父亲怀抱的力量,小嘟噜立马停止了口哭声。眨眨眼在祈允灏与杜睿之间看了看,蓦地又对着他们破涕笑起来。两人见状也不由松了口气。
太子从旁讥道:“你们倒是对好连襟。”
“你这话什么意思?”
祈允灏与杜睿同时沉下脸来。说他们是连襟,岂不就是讥讽杜睿与琉璃有染么?今儿祈允灏与杜睿之间相互礼让,全无扭涅别扭之态,这么多人背地里只有钦佩而没有说不好的。太子眼下说出这话,便令在场人都皱起了眉头来。
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被人这么讽刺,何况两人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定北王听见这话也不由怒了:“太子殿下这话有趣得很,也让人费解得很,回头臣倒要把这原话转给大长公主殿下以及圣上听听,看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睿是大长公主的嫡长孙,更是她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太子这样说他,得罪的哪止是祈家,分明就是连长公主也一并得罪了,还有淮宁侯世子以及世子夫人的娘家,可以说,定北王若是把这话转出去,那他这轻飘飘一句话,得罪的就是一整片人了!
太子说的时候只图嘴上痛快,哪里有这份缜密心思?不由得语塞。
祈允灏再看向太子,那脸色就很不好了。旁边裕亲王也在,同为皇宗,自己出了这么个子弟实属家门不幸,也知道他今日是让定北王父子及杜睿动了真怒,于是便道:“太子不是来添盆的么?添完就快些走罢。”
他是皇叔,说话有份量。太子也不能不怵。他原先手已伸到怀里了,中途被小嘟噜哭得住了手,这时听得裕亲王这般催他,便觉有些没脸,好歹他也是上门的客人,更是当今太子,祈允灏如此待他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家皇叔也是这般,实在让人心生憋屈。要不是为了手上这份单子,明知道整个一府都是陆诏的人的情况下,他今儿还真不会来讨这个没趣儿!
“本宫当然是来添盆的!”
他负气从怀里掏出那份礼单,用力塞进小嘟噜的襁褓里。小嘟噜正盯着杜睿看,倒并没有被他弄哭。不过定北王却是不乐意了,当下道:“老臣代孙儿谢过殿下。殿下要是不留下用饭,便恕老臣不送!”
“免了!”太子手一挥,说道:“起驾回宫!”
琉璃在内院听见太子也来,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最怕的就是太子会对小嘟噜不利,当时便挣扎着要赶去荣熙堂,月桂蕊儿好容易将她劝住,却还是不肯放心,直到太子出府的消息传来她才终于消停。
她知道今天来的人多必会有些事出来,但是没估算到太子正是这个时候出宫,好在无事,不然要是伤着孩子,她都敢去把太子给剁了!
祈允灏敬完一轮酒后回来,将太子来添盆的事跟她说了。才说到一半,祈允恪却又让人来把他请了去。
宴后女客们又都回转来朝庆堂坐了会儿,然后到日斜时分吃了茶,便就陆续打道回府。
陆诏他们这些人却没那么早走,府上又开了晚宴,定北王与祈家兄弟必须作陪,东跨院后院热闹不已,这些却不关琉璃的事。小嘟噜回到房后很快睡着,似乎这半日下来也把他累坏了。琉璃与她同睡了一觉,睁眼一看外面天已经黑尽了,喧闹的声音也静止下来,看一眼桌上漏刻,才知已经夜深。
月桂见她醒了,忙端了碗温好的浓汤进来,正吃了半碗,祈允灏进来了。
“客人都走了?”琉璃见他脸色有些沉闷,以为是累了。
他点点头在床沿坐下,却从怀里掏出张礼单,说道:“这是太子的礼单,你瞧瞧。”
琉璃眉头一皱,看都没看,说道:“咱们可不稀罕他的破钱,你怎么不把钱原数退给他?”
“这个可没法退。”祈允灏眉头扬了扬,将那单子展开,“人家送的可不是一般的礼。”
琉璃听出异常,这才放下碗勺,接过这礼单看起来。上头不过也是金银珠玉,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于是道:“这有什么问题?”
“真正有问题的不在这里。”祈允灏说完,然后又从旁边拿出个雕花小箱子来。他将之一打开,琉琉便不由得坐直了。
这里头哪里是什么金银珠玉?分明就是一套小蟒袍,一顶小九龙冠!琉璃睁大眼,蓦地将里头东西展开,不错!这就是按照宫制做就的一套冠戴!可是什么样的人才配这样的冠戴?那是郡王!如果说祈允灏替小嘟噜收下这袍冠,那就等于是默认小嘟噜是未来的郡王,可是小嘟噜就算袭爵也会减等降为公爵,得这蟒袍也是违制。小嘟噜若是郡王,那祈允灏岂非就是亲王,定北王岂非成了皇帝?!
他这里明摆着就是在坑害祈家有不轨企图!
“当时没有发现吗?”她问。
“当时他送上来的就是这么口箱子,而且因为突然到来,他言语又挑起了纷争,所以没有人想到特地去开箱子验货。等到方才我想起来开箱子一看,就发现了这里头压根就不是什么金玉!”
祈允灏站起来,目光含着冷光。
“他是有备而来,故意地言语激怒我与杜睿,如今想起来就是存心引开我们注意力的。要不然,我还真不会让他钻了这个空子!”
“那现在怎么办?”琉璃隐隐觉得不安,这东西岂是寻常人能得?可是到了手上,又如何送还给太子?太子会认帐?“不如我们连夜送去给圣上吧?免得夜长梦多!”
“这会子宫门早就禁了,不发生军情是进不去的。”祈允灏摇头。
“那就明儿一早送进去!”
“明儿一早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太子既然预备陷害我们,自然立即会有动作,我得立即把它送出去!”祈允灏眉头愈皱愈紧,说到这里转过身来:“我把它送到庆王府去,他自己本身是亲王,也有儿子了,有这个不足为奇。”
“那你快去!”琉璃立马催促。
祈允灏点头,扭头看了眼在床内侧熟睡的小嘟噜,然后道:“老爷子他们都知道这事了,我去跟他们打声招呼,然后就过去。李行他们留下来保护你们,你自己小心点。”
“我没事,你快去吧!”
367 包围王府
祈允灏走后,琉璃没有半点睡意了。
他的担心是对的,太子被禁闭三月,此番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出来绝对会想办法反击,小嘟噜的三朝宴岂不就是正好下手的机会么?定北王与祈允灏他们不是没有防备,而是实在没防备他会暗地里下这么一手。倘若今儿不是他亲自前来,也没有存心挑事儿的话,他想下这个套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可是他偏这么做了,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防备他伤害小嘟噜上,自然就没去察觉他会在礼单上做手脚。
树大招风,定北王府立下的功绩重中有重,这个时候祈家父子俩又都倒向了陆诏,虽然说陆诏并没有公然举旗造反,可是这已经是大家有数的事,在圣上病于榻上的情况下,太子与皇后极有可能合谋篡政,给定北王府扣上顶谋反的帽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太子绝对很快就有动作!
“月桂,你去把三爷请过来。”
琉璃下了床,当机立断吩咐道。
月桂见她脸色凝重,方才祈允灏又急匆匆出了府,猜想了是出了什么事,于是立刻把祈允恪请了过来。
琉璃在小花厅会他,见得他进来便问:“太子送的那些东西,你都看过了吗?”
祈允恪点头:“我跟王爷都知道了。方才我也听说大哥已经把东西都送去了庆王府,这是好的。只要这东西不在府上,那太子拿我们也没有办法。”
琉璃点头:“可是我就怕他半路上有什么事,万一被太子的人堵住了——”
“奶奶!奶奶!”
叶同突然闯进来:“奶奶!太子的人闯进府来了!”
“什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琉璃腾地站起来,“到哪儿了?!”
“已经进了王府正门!带了足有几千人马,已经把王府团团围住了!”叶同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外头说道。
“果然来了!”琉璃突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阵晕黑,紧抠住桌沿勉强站定。祈允恪赶忙道:“大嫂你别急,我带人出去瞧瞧!”说着让小厮回房拿刀,快步出去了。
月桂海棠生怕琉璃急出病来,不由分说将她扶回房里。琉璃却将仍然酣睡的小嘟噜抱起来。递到黄嬷嬷手上:“你们好生带着他,把乳娘也唤过来。月桂传话给范云刘威,除了王爷与三爷,院子里谁都不让进!谁要违令,进一个杀一个! 再传话给李行,让他负责小世子安全!叶同在这里守着,如果太子的人强行闯入,即刻来告诉我!”
月桂听毕,将她交给了虞嬷嬷,快步出去传话了。琉璃一横心。到了墙边取下祈允灏的佩剑在手。紧攒着回到床上坐定。
既然太子胆敢将王府包围。那就肯定是为着今儿的事来的,他要拿罪证,又怎么会不进朝庆堂?今儿他要敢闯进来搜她的屋子,惊伤了她的孩子。她断叫他有来无回!
月桂才传完话回来,二道门下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海棠推窗一听,半刻后回转头道:“是府里的府兵,好像王爷和二爷都出来了。”屋里一众女人都是没见过这阵仗的,顿时面上都有些惶然。琉璃沉声道:“怕什么?咱们是什么人家?王爷是什么人?沙场上成千上万的敌军都不曾怵过,会害怕他一个太子?莫说今儿来的不过几千人,就是几万人王爷和将军也照样把他拿下!”
听了她这么一番铿锵话语,众人也似得了力量。顿时松泛些了,正好小嘟噜醒来,嬷嬷们与乳娘便又七手八脚侍侯起他来。
琉璃与海棠道:“去弄点吃的来。”她一觉睡过头,便连晚饭也没吃,方才也才喝了半碗汤。这会子想起来,便不由觉得饿了。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吃饱,否则哪来的力量保护自己和小嘟噜?
海棠很快端来了谢二家的专为她备的月子餐,琉璃接过来便大口吃着,海棠看她胃口好,情绪也被调动起来,从旁给她添着饭,一面说道:“方才端饭的时候桔梗儿去门口打探消息了,太子带人闯进了王府,但是王爷与三爷把他堵在了二道门外,听王爷的意思,咱们府上光府兵也有上千,压根就不用怎么伤亡,就能把太子拿下!眼下这么拖着,不过是等人去送信到庆王府,然后等将军回府再说罢了。”
琉璃道:“谁去的庆王府?”
“是王爷的亲信。”海棠道:“太子的人都把各处府门包围了,不放咱们任何一个人出去,王爷原是让二爷亲自去的,可是二爷走到门口就被挡了回来。王爷方才骂二爷窝囊废来着,然后另派了身边的人去。最后是爬树翻墙出去的。”
琉璃吃完最后一块点心,来回在屋里踱圈,一面倾听着窗外动静。围墙外吵闹的声音愈发大了,火把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小半边天,铁甲与刀刃的碰撞声也时有传来,窗外走动巡逻的府兵脚步沉重迅疾,时而也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今夜的不安与危急。琉璃忽然想起了三十年前被灭门的窦府,也许当年就是忠勇侯在带兵闯入窦宅的时候,窦宅的人也如府上现在一般有着无尽的忧虑与焦急——不,那种忧虑与悲伤应该更甚,至少眼下的定北王府比起手无寸铁的他们,是有能力与太子对恃的。
琉璃心中不是不担心,不是不忧急,可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小嘟噜和祈允灏,这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如果说祈允灏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她们母子,那她的存在则是想办法在没有他的时候保护好小嘟噜。
“府里现如今有几个侍卫?”她回头问月桂。
月桂道:“将军带了两个出去,如今包括李行在内,有十一个。”
“把李行叫进来。”她挥了挥手。
李行飞快进来了。琉璃问他:“现在外面全包围了,你们有没有把握闯出去?”李行想了想,“我们有笊篱,可以翻墙走壁。只是不知奶奶有什么吩咐?”琉璃踱了两步,说道:“将军只带了两个人出去,我怕太子途中会让人为难他,得让人去瞧瞧才放心。顺便,让个人去宫门口击登闻鼓,进宫告御状!”
要解今夜之围,固然可以与太子火拼,可是太子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宫里圣上必定不知。这不知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太子禁锢,另一种则是圣上一切正常,只是太子瞒着圣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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