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相配，那么现在，我一无所有了，你肯不肯要我？”
这话换做别人说出来，她只会当作笑话置之，可从复季珩的口中说出来，意味就变得莫名的郑重。
他从来不会让别人替他选择什么，除了这一次。
“你还要不要我？”又是轻柔的问了一遍。
苏彦的墓边的野花还未凋零，红枫缀着秋光，过去的一切，一页页翻过眼前，沈时笙抬头看着复季珩的脸，喉间梗得酸涩。
她怎么不要呢？
却只怕要不起。
“你说，你终有先比我看透的日子，而我也有犯傻的时候。但你可晓得，我是一个固执的人，只要你在，我宁愿一直这样，我不在乎。”
仿佛从很久，久到连记忆的纹理都模糊了去，他就开始隐隐期待又隐隐压抑着某种想法，看山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写字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喝茶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而究竟是怎么样的想法，他说不清楚……
复季珩将喜袍的外衫解下来，轻轻罩着沈时笙的肩上，“我常常想这世间怎会如此无趣，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我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这因果循环里，”低下头，在她额头印下同样云淡风轻的一个吻，“后来终于发现，是太寂寞……”
“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无论做什么都太过寂寞。”
“或许怯懦的那个人是我，时笙，你很勇敢，比我勇敢。”
他的气息向下游移，沉香撩人，在她唇畔停驻，一把清冷的嗓音掺着些温存，衬着旁侧的水风交加，听起来惑人无比。
“所以，我来这里找你，”他吻过她的淡色的唇，“我确信我能找到你。”
是不能更加熟悉的吐息。
这样的一个人，从小，话就很少很少，对谁的关切都是漫不经心，甚至连并不敷衍的问候都因为他的表情而变得冷冷清清。记忆里关于他温柔的细节无多，却在无数个长夜尽头，真真实实的温暖过。
“我能不要么？”
“当然不能。”
江潮气漫上她低垂的眼，直至他他拂去她脸颊泪痕，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哭了。
从她八岁年，初夏第一面怦然心动的喜欢开始，不甚平坦的爱恨交织在一起，一直绵延到了十几年后的现在，往事变迁，人事更替，可依然清晰地记得什么时候的自己喜欢过什么样的你，你吹的笛子好听，所以我喜欢吹笛时的你；你描的丹青入韵，所以我喜欢临摹时的你；你书的点提连贯，所以我喜欢执笔时的你……
不能遗忘，毕竟太多的印象镌刻在骨血里。
“你逃婚了。”
“嗯……”复季珩系好罩给她的红衣裳，半晌忽然笑了笑，对沈时笙道：“没逃，只是想换个新娘成亲而已。”
天边绵延开去的浮云在江边投下了缱绻的像，有一双人着了红衫，对着一处坟冢祭了又祭，遥远望过去，恰是一幅奇异的风景。
“终于，”沈时笙划过苏彦碑面的名字，“是你希望瞧见的结局。”
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三个不大孩童站在一起，脸上或多或少还带着未泯的稚气。有人把那个瘦瘦弱弱的书童拉到那个眉有朱砂的小侯爷面前，低声嘱咐：“这小子叫苏彦，人很妥帖，今后就跟着你。”
仿佛回到很多年前，苏彦偷偷揣着烧饼给沈时笙送到禁闭的小柴房里，清秀的脸上有点愧疚有点委屈，饼从怀里掏出来时候，烫得胸口发红，“没什么能给你的，只剩它了，沈姑娘你别嫌弃啊。”
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她已经手脚麻利的沏好了茶，打开门时苏彦正挽着素色的袖子认认真真地研着墨，瞧她进来，微微笑道：“还没见你人来，就能闻到这茶香了。”
仿佛回到很多年前，他被掌掴，被棒打，他头破血流之际的笑容依然强撑着那份稀松平常……
“你这短短的一生都付诸于别人，你可曾考虑过你离开了，又会惹得谁伤心难过？下辈子不要再做这样的人。为自己自私一点，至少活的不会太寂寞。”为了她，为了复季珩，为了孩子，全都是为了别人，她常常想这样一个满心只为别人幸福而努力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多想一想？
身边复季珩单膝跪下，他不必多说什么，他晓得三个最初相逢的人在最后的时刻依然聚在一起，这并不算一个凄凉的终场，即便阴阳相隔。
“害怕么？”复季珩问了这么句，“我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下半生注定要颠沛流离，我来找你带上我这个麻烦，你会害怕么？”
“怕啊……”沈时笙从苏彦的名字处转睛，望了一回天，晴好的出奇，山岚一嶂高过一嶂，她想这样的日子，多适合流浪。
“可就我们三个人，我已经带不走苏彦了……”
“所以我怎么能放弃你？”
……
后来，有人在乘渡之途看见有两抹比江畔老枫还明艳的红衣人，朝着山川江河跪拜，朝着寥落的孤冢跪拜，朝着纸醉金迷的京城跪拜，迎风长立而后紧紧偎依。
她和他的故事，无需其他，有苏彦一个人在场就是圆满的。
世上动人的情话太多，若说这人说过什么承诺，要沈时笙一生都记得，大抵是他挽住她的手，同她站在一起，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本该就是我的妻。”
再不离不弃，终生死相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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