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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她抹掉沾惹恋恋红尘的相思泪,推开他决绝道:“你走吧!”
她明明白白是喜欢他,口口声声是死了都愿意,她为什么独独不愿跟他?他的深情霎那间变得茫然变得呆怔变得无奈愤恨,摇晃着她不稳的身子只问:“为什么?余宛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她不怕冯槿芝赶尽杀绝,她怕留不住它保护不了它。她不想再有所隐瞒:“我要去南洋了,今生今世都不会回来。”
“南洋?”
她想说,他一帆风顺的政途,不能因她见不得光的身份变得动荡变得飘摇,变成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
她想说,他是男人,男人热衷的争权夺利,她懂。
可她莹光含泪的眸子只是笑了笑:“以后你要记得,我喜欢你,余宛静从来只喜欢过你,可也从没奢望能嫁给你,现在亦是一样。你走吧!怎么走进谭家,怎么走出去,这里始终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断肠日落千山暮(35)
瞧她前一秒哀婉凄恻,痛不欲生,发自肺腑地说喜欢他,不过短短的两分钟又换回以往那张决绝的面孔,知道怒发冲冠的无用,张澤霖蹭地往藤椅上悠然一靠,纨绔的表情得意道:“我进来容易,出去可没那么简单!现在谭家大院外到处都是冯梓钧的爪牙耳目,我只要迈出大门一步,立马成了活脱脱的枪靶。我知道你不忍心看我死,如果你不嫌我卑鄙无耻,能不能当我的人质,送我回顺德?”
他冠冕堂皇的威胁之言向来能把她逼进左右为难的死胡同,以往的他只会拿身外之物要挟她,现在他白尺竿头更进一步,晓得自己在她心里有多重,她凄凄楚楚的泪霎那间被他的胡搅蛮缠给烘烤得只剩下刺激心肺的盐,咸得她口干舌燥,胸闷气短,恨不得死在他面前。
无奈愤懑地盯了他一阵子,她整理好衣衫,拾起碎花小袄,冷静道:“你先在这里规矩等着,莫要没事出门闲逛,招惹事端。”
“你要去哪儿?”见她欲走,他急切跟了过来。
她立眉嗔目,没好气地把他按回龙椅,说道:“给你找身干爽的衣裳,顺便准备些夜宵。”
他及时拉住她即将离去的衣襟,不放心道:“我要跟你一起。”
她艴然不悦,怒眼对他:“彦卿叔把你安排在这儿就是怕被谭家的其他人瞧见,泄露你的行踪。难道你非要闹得全国人尽皆知,你堂堂北区张司令半夜潜进南方谭家别有图谋?”
现在南北刚刚统一,舆论界像久困牢笼释放回森林的猛兽,不论大小浑素,逮谁咬谁,他深知一点瑕疵能引发翻天覆地的名誉扫地,只好两手温柔地搁在她腰间,妥协又胁迫道:“我脾气急躁,别让我等太久。”
她识趣地点点头,从他的包围里挣脱出来,走到光亮处回眸瞧了他一眼方才安然离开。
晓园卧房里雕花大床悬挂着点滴。
圆木矮凳上的丫环依着床格,两眼倦闭,似乎熟睡得很。紫檀木桌边的谭彦卿亦是单手撑着额头,连连点着下颚。只有幕帏里的病人睁着清醒的眼睛直直望着头顶色彩斑斓又有序清淡的格调。
门咯吱一声,悄然打开。
谭彦卿警觉起身,瞧表小姐头发凌乱衣衫上血迹斑斑,心知肚明发生了何事,亦知道表小姐聪明伶俐,定会妥善处理,所以只身上前,低声讨教对方的吩咐:“表小姐!”
宛静没有责怪他怎会应承张澤霖将其带来谭家,只是随手找了口袋把侵染大片血渍的薄袄装好,问道:“姑爷怎么样了?”
“打完一瓶药,姑爷已经睡下了。”
她轻松迂了口气:“彦卿叔,你先去准备套干净的旧衣裳,灰色青色皆好,不要太过显眼,再找一顶旧黑色毡帽,顺便煮几样简单精致的菜,一起送到东阁偏厅。他若是问起我,你只说,我事忙,人走不开,待会儿会领他来见我。等他饭后换过衣裳,你再把他直接带出大门,安置到定州政府酒店,说,我会去哪儿找他。”又将口袋一并递给他:“把这个拿去烧了吧!不要给人瞧见了。”
谭彦卿一一记下,应声后便出门准备了。
而她不得不从衣柜里挑了件衣裳躲进浴室重新换上,然后里里外外翻了翻外套风衣,瞧见沾惹血渍的部分用湿帕子擦了又擦。好在风衣色深,不仔细认辨,晃眼间看不出端倪。
而冯梓钧听完简单的一问一答听完宛静的交代,心头猛地一震,显然姨妈只是谭彦卿支开她的借口,安置在政府酒店毅然告诉了他,她消失的一个小时去见了谁。他微眯的眼睛黯然思索,自己是要大摇大摆地醒来告诉她,他不会让她跟张澤霖走,还是要继续假装昏睡浑然不知?
正当他决议难断时,一阵轻若扶柳的温暖瞬间从额头直直窜进他脑袋,宛若千斤石块堵在了他喉咙。她伸手试探了他体温,又把他搁在外的手移到温暖的被窝里,似乎感到了他冻僵手腕的冰寒,她取下空置药瓶灌上滚热开水,随后又压在他手边的输液管子。
正当他倍感温情,欲醒来跟她脉脉对视时,突然而至的恼人敲门声又一次震碎了他的心。
敞开的门缝先是挤进不闻不问的谭彦卿,接着是穿戴整齐的黑帽青衣,接着是一把银色手枪牢牢地抵在谭彦卿后背,接着是一张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嚣张跋扈的脸,宛静安稳的心陡然一沉又霎时跳到嗓子周围,那声责怪的“混蛋”几尽压抑几尽忍耐方吞咽回去,她来不及多想,跟谭彦卿使了眼色,便携了张澤霖的手直往院落而去。
“张澤霖,别胡闹了!”她压低声音咬牙道。
他的怒火比她的猛烈比她的无所顾忌,幸亏她眼明手快,趁他未出口前先是用手蒙住他嘴巴,不然那青筋扭曲的面孔爆发出来的或是冷笑或是暴跳都能把天给震塌下来。
“现在除了谭彦卿跟我之外,没人晓得你在这里,你最好懂得分寸,别把不该醒的人给闹醒了。”
瞧他拧成一团的眉毛松散开,她慢慢移开掌心,他却趁她放手空荡,两手死死托起她下颚,狠狠吻下去。
月明如镜,倾洒着她的目瞪口呆,她明显提醒了他也给自己上了把束手束脚的枷锁,让他在晓园的秋千旁更加有恃无恐。
她踏进谭家大门不过几个时辰,他便急匆匆地赶来定州,想必他这次是铁了心地要把她逼进死胡同悬梁自尽。
知道越是抗拒他越是不得善终,她索性勾住他脖子向青草绿地面仰倒,待后颈被瑟瑟的青草扎的奇痒难耐,又暗暗使了力道滚进无人察觉四季常青的灌木花丛,星星点点的月色里跟他纠缠了不长不短的合适的时间才对他捶捶打打强硬把他推攘开,正色道:“跟彦卿叔去酒店。”
“我不会再着你的道。”他低沉道。
她脾气又涌了上来:“你不是不知道这里是谭家!”
“难道除了找你,我就不能公干?”
她又是瞠目结舌,想从草地爬起来踹他两脚,可身子未越过高低灌木又被他逮回去紧紧搂在怀里,威胁她:“你知道我喜欢犯致命的失误。”
“你……”
他食指放她唇间神秘“嘘”了一声,撩开如丝如帐的青藤,让进似水的凌凌月光,说:“今生今世,只此一晚。”
不知是被他心血来潮的浪漫给软化了,还是每每荡起秋千时本就幻想过跟那个他如此这般躲进树丛躲进花下躲在晓园,还是今晚的月亮出奇的美制胜的圆,她彻底迷失忘记了不该,竟然依从了他。
空馀满地梨花雪(1)
三更皎洁的月光如天女散霜般泼洒着晓园。
宛静知澤霖身单衣薄,恐他害病,想他随谭彦卿去别园休息,他又是倔强不肯,甚至要进她的闺房一端究竟。两人沉默无声横眉冷对相激了一阵子。那香木门窗挡不住夜寒,亦挡不下他焦躁之气,他比脱缰之马更加飞扬跋扈。
已被他逼到悬崖峭壁无路可退,她怒气腾腾,一脚踹开房门,亦不顾及屋子里熟睡的几个人,直对他叫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他现在生病就在里面,你想嘴巴上占便宜也好,想动手动枪侮辱人也好,别拿我当伤人的箭,也别在我的屋子里折腾!”说罢,不管他是何种气愤神色,撂头便往晓园外走。
他倒是颇懂世故地跟了上来,恐慌地从身后搂住她倔强的身子,苦楚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为什么他可以光明正大有恃无恐来见你,我只能鬼鬼祟祟地躲来躲去躲全国的人躲你的家人?为什么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进你的房间躺在你的床上,我只能假装正经地一个人去酒店捆在陌生房间束手束脚束手无策?你喜欢的是我,是我张澤霖,不是他!你要嫁的人是我,是我张澤霖,也不是他!他卑鄙下流地霸占了你,他凭什么还可以顺理成章得到你的一切!你说,他凭什么?”
他不是责问堪比责问的话惹得她心里一阵酸痛,她又何尝不是站在他的婚姻门外淋着瓢泼大雨,她的轻声安慰似是劝诫自己:“澤霖,别这样想……。”
他如往常依偎着她后颈,少了怒火的嗓音只剩下残缺不全的伤痛:“那你要我怎么想?我只是喜欢你,只是怕你一门心思地寻死,才放你回得许昌,我做错了什么?难道喜欢你,是错?难道怕换不回你,也是错?如果这都是错,我当初就不该放你走,你就算香消玉损,客死顺德,也是我张澤霖以太太的名义给你厚葬。他算什么?”
她眶子里霎那间遍布霜雾,脑子里一片雪茫,转身依着爱恋不舍的胸口,求他的嗓音颤抖隐忍:“澤霖,你别说了!”
他宠她道:“宛静,跟我回顺德,你不想嫁给我,不想做张太太,我不逼你,你想做我的秘书,想做我的红颜知己,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有身孕的事情早晚会被人宣扬开来,若是留在国内,他与冯梓钧之间又岂是多了争斗江山的仇怨?她哀恻垂泪,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澤霖,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为什么她余宛静每每在他求她留她的时候,总是给他一记“对不起”的闷棍?
为什么她余宛静明明喜欢他,偏偏又对他不能见到她的伤心欲绝,置若罔闻?
他已经退让,已经甘心服输,已经没有原则地来寻她求她,她为什么还是“对不起”?
他推开她笑了,笑得眉宇拧成一线,笑得俊朗面容扭曲不堪,笑得最后一口郁气堵在心口撑着想窒息却窒息不了的命。一阵寒冷吹来,他身子不稳,踉跄后退了两步。她惊恐万状,携手试泪的纤手忙来扶他,却被他冷冷决断地攘开,随即转过身,那凄凉不断的笑音伴着那孤单凋零的形影终一深一浅蹒跚出了晓园。
她自知应该冷静理智,回房便低声交待已经静守中堂的谭彦卿领张澤霖去客房,又责令丫环禁口打发其回房休息,又瞧那悬挂的药瓶见底便掀开被子拔了吊针,又将滑落的青龙缎子整到冯梓钧的颈脖下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她实在困倦得厉害,随意找了床锦被缩在中堂的榻上熟睡了。
不知薄衾不耐五更寒气,还是与人分离的梦魇悲痛伤患,她蜷缩的身子如居冰窖,冻得寒颤。然而,一股不知名的温暖不早不晚不偏不正在她几乎命断冰寒的时刻融化了所有的冰凌,她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偏巧撞上他失神的眼睛,想从他晃动的怀里挣脱出来,却被寒冷锁住了挣扎麻木的双手双脚,直到他老实放她在床,她方如惊乱的野鸟扑扑正经地跪在床帏里理着头发,掩饰心虚,问道:“醒了?”
他神色凝重,反问她:“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睡到床上?”
“你生病了。”
话语间,她又准备下来,他突地按住她动弹的肩膀七分力道向后一推。她惊“啊”了一声,柔柔的身子顺势仰躺在床帐,明镜如星的眸子里尽是他平静面孔下极力压制的暴怒。没有致歉没有怜惜没有以往的温柔,他只是沉默寡言地盯着她。她两手支撑着爬起来,自觉地挎掉风衣脱掉小袄接着钻进被窝面对内壁。而他亦是跟了进来,胳膊伸到她颈子下,反手紧箍住她,死死地,牢牢地,不容她半分乱动挣扎。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白肚,谭继昌便遣人过来唤冯梓钧去大厅,说有贵客临门,请他作陪闲聊。冯梓钧望了一眼梳妆打扮的宛静,便回道:“跟姨丈说,我随后跟表小姐一起过去。”宛静断然明白贵客是谁,果断拒绝道:“姨丈喊你过去,定是生意场上的商人,我去做什么?”他沉步走到古铜色哑镜前捏住她双肩,躬下身来贴着她耳际,虽是吹着热气,调子却阴寒:“全国上下还有人不知道你是我冯梓钧的女人,我要告诉他,你到底姓甚名谁?”彻底不见了他曾经的款款爱意,她温柔笑颜依旧:“难道不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