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婚吧!”她忽然回眸盯着他,没有了前段日子的悱恻缠绵,只有陌生的冷漠淡然:“我想去南洋,你继续做你的司令做你的少帅做至高无上的国家主席,我回南洋继续完成我的学业…。”
她未出口的话被他陡然塞进了嘴巴,他怎么能容许她说出离婚的话分开的话进水不犯河水的话?他说过,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子,无论何时何地何处境都不会决然让她一人。
落于许昌城内的政府大楼灰色砖瓦堆砌,飘飘的旌旗舞动在四楼的玻璃窗棂,窗棂后一双深邃的眼睛犀利地盯着柏油马路上游龙穿梭的人群汽车。
孙铭传挺身直立,朗朗汇报道:“定军的军事布置大致成五星状,而许昌、定州、琛州三大城池又成牢固的铁三角,且皆有重要兵力布防。这两年冯梓钧清查了许昌府邸所有的帮派集会,把帮派平日收缴的地方保护费转为财政税收,然后从南洋购买了不少新式武器装备,用于研发得不占少数。”
冯梓钧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棋逢对手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万幸?张澤霖环抱胳膊,思索片刻,又问:“南方商会的桥梁捐款筹备的怎么样了?”
孙铭传略微皱眉,禀告道:“其他商人原本打算捐出四分之一的家当,可谭继昌老奸巨滑,定要司令你找桥梁专家定出具体的规划方案和财政预算,然后才分次出资,现在其他商人亦开始纷纷效仿。”
谭继昌?起初是泄露他的行踪给冯梓钧令他几乎死无葬身之地,接着又带领南方商会抵制北方商人进驻南方,然后又公开质疑他的桥梁运营措施。他沉静的思维不知为何又浮想起几个月前的提亲之事,那几十岁的老爷子定是下过决心与他一决生死的,绝然不会把宛静嫁给他,说不定会明里与他周旋客套,背地里把她迷倒迷晕亲手奉送到冯梓钧的床上。他怎么会傻到相信宛静能轻易说服那顽固不化老头的地步?怎么会相信懦弱无能的谭世棠早晚有一天能取代他爹成为南方叱咤风云的人物?
喧闹的电话铃声阻断了他的思维,他眼神示意孙铭传接听,孙铭传心领会神,撩起电话“喂”了一声,随后捂住话筒向他禀告:“是谭世棠,说找您有重要事情。”
他听罢不耐烦道:“问他有什么事?如果没有多大必要,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打电话过来。”
孙铭传问话刚出,那冷静的脸色霎那间骤变,客套几句挂掉电话后,回上司的语气明显举棋不定:“他说,余小姐今天回了谭家。”
他身子雷霆一震,没有半晌停歇深思,撩起衣架上的风衣便令道:“备车去定州。”
断肠日落千山暮(33)
冬夜寒风侵肌,初月如银钩,吹过万家灯火的青石巷。那泛光的石巷宛若静谧流水河流托起了两岸灯红酒绿的茶楼酒肆。
敞开的酒楼门庭,橘黄灯笼吊挂悬梁,食客喧闹,掌柜赔笑,小儿忙碌,惟有一身对襟窄袖绸缎装的谭彦卿全神贯注拨弄算盘按照惯例清算帐目,掀过最后一页纸张后又不露喜怒哀乐地将帐本摆放至原有位置,对一旁躬身哈腰的掌柜道:“天凉了,老爷吩咐这月给每个伙计多加一块大洋购些过冬的御寒之物。”掌柜喜不胜收,忙感恩答谢一番,并亲自恭送他出门。
西风束冷,谭彦卿脖子往暖和衣领缩了缩。这清算之事本由少爷过目,然而表小姐意外回家,姑爷又出奇来了定州,少爷像是毒瘾发作了般又躲在房间里独自买醉,表小姐的出嫁仿佛是他心里拔不掉的刺儿,遇到偶然的下雨天气便发作得厉害。谭彦卿无奈地摇头叹息,打开了久候在外的轿车车门。然而,他前一刻坐稳位置,砰上车门,未发出习惯的“回家”之言,下一秒寒冷之极的冰凉赫然顶在他的脑门,冰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彦卿叔,别来无恙。”英俊潇洒的“司机”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嘲笑,掌心那把似曾相识的银色手枪无心有意地指向后车排。
谭彦卿意料不及,皱纹绷紧,明知对方只是纯粹威胁,心里仍然冷汗直流,张嘴便结巴道:“张......张......”
他食指放在唇边成“中”,故弄玄虚地嘘了一声。
谭家晓园卧房一片寂静的迷离昏黄。
宛静端坐在绣线软帘的床沿,左手与横卧床榻的人五指交握,右手的棉布毛巾时不时去拭擦掉他额头冒出的汗渍,他紧缩的眉宇俨然疼痛的利害,张不开的眼睛仿佛与病魔争斗竭力挣扎。她左手微微一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却警觉地收紧。
“你发烧了,我去叫医生。”她忍不住发了话。
他干枯的嘴唇动了动,发了微弱的声音:“你别走。”
这晓园除了桃根神经发作会来找她解闷,便是姨丈姨妈他们有急事才打发人过来,现在晚饭过后,没人敢来打扰她的清休,他身体不适,亦不道明,这会子越演越烈,又死抓着她不放,让她生气也不是恼怒亦不是:“你这个样子会烧坏身子。”
“没事,我扛得住。”
她挣脱不出来他手掌,只好右手来掰,眼瞧着那手指坚持不住裂了道缝,他又陡然松开手伺机环住她的腰箍着她。好在,门外及时的敲门声挽救了这僵持不下的局面,她顾不了眼前暧昧不雅,直接言道:“进来。”
谭彦卿低身进来,余光瞥见床帏里姑爷拥着表小姐以为是夫妇间不避讳的*****,也不敢抬头细瞅,心里又掂着摆脱不了的瘟神,这方正犹豫怎么开口,不想却听到表小姐的命令:“彦卿叔,姑爷病了,你快去请大夫过来!”
病了?谭彦卿心下一怔,应了一声便道:“表小姐,太太派我过来请你去趟。”
仿佛不太在意太太请她所谓何事,她嘴里仍挂念着姑爷:“我知道了,你先去请医生过来,顺便让人拿些窖藏的寒冰。”
谭彦卿老老实实地回道:“是。”可转身离去的时候,又禁不住回头刻意端详了一眼,表小姐愁云密布,帕子不离手地去擦拭,紧张的眸子隐隐透着凄恻哀痛,他心底不由矛盾起来,待会儿要如何应对悄然躲在东阁偏厅的张澤霖。
治标不治本的冰块带来的丝丝清凉只能减缓如炉火的烧炙,让冯梓钧晕厥的神经能暂时清醒地睁开眼瞧她,想说两句不是太过简单的深情之语,嗓子酝酿了半晌依然只有两个字:“宛静!”
她嘴角敛起,画了条淡淡弧线:“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不渴,”他仓皇握紧她手阻止道:“我只想看着你,见不到你的时候想看到你,见到你的时候想永远看着你,从第一眼开始心里就想。”
她忽然撇过眸子,不愿正视他:“我已经决定去南洋了,你莫要再说此类的话,你愿意跟我离婚也好,不愿跟我离婚也罢,我都不会再随你回冯家,如果你还像以前那样强逼我,你晓得我会做什么傻事。”
“宛静?”
“以后你想娶三房十房姨太太都不管我的事,想看谁想宠谁都莫要再对我讲,我只要去南洋过简单的日子。”
房门的响动打断了他欲出口的话。
白衣大褂的医生提了红十字医箱被谭彦卿领进睡房。宛静识趣地摆脱掉他的手端庄起身腾让出位置,跟医生详细讲了他的病情病状。医生边听边诊,先是拿过体温计塞进他腋下,然后挂上听筒认真细量了他的心跳,又翘开嘴巴电筒照了照喉咙。
谭彦卿趁机挨近宛静身边,低声道:“表小姐,太太在东阁偏厅已经等了很久,好像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姑爷这边有医生照顾,你看是不是.......”
彦卿叔做事向来斟酌再三,不会不知轻重,既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定是重大之事,她点头应承,瞧医生查看完温度计便开了药箱欲施药,便问是否只是发烧之类,得到肯定的答复,又等到医生施完针药,又坐到床沿整了整被子,对病人讲两句,姨妈有重大事找她,她去去便回的话,方留下谭彦卿留下服侍的丫环,不管他何种不满的表情,独自领了医生出门。
东阁偏厅向来是定州城哪家太太小姐过来串门时唠嗑的私密之所,姨妈选了夜深人静的时刻又偏偏选了姨丈表哥少光顾的地方,连她订婚那晚也不曾如此神秘,她实在猜测不透姨妈有什么重大事项要与自己商谈。
断肠日落千山暮(34)
偏厅内外静廖无声,只有虚掩门缝透出一尺见方的弱光牵引她脚下的足迹,她宽大的衣袂在冷风里乍飘而缩,门庭前顿了顿便规矩地敲了敲门,轻柔唤道:“姨妈!”
那呼声如穿过隙缝在迂回曲折的山道里千旋百转又绕回到耳边,空荡荡地眩晕,晃眼间看到缝隙里斑斑鲜红血迹从大厅延伸至门口至门槛至脚下至身后无止境的寒夜,她心底一惊,娇容顿蹙,惶急地推门而进。大厅里除了清凉烛灯除了空无人影,便是大理石板刺目的血渍。那触目惊心的红色牵着她脚步牵着静止的心跳,直至她身子融进内堂的昏暗。
只是厅内不小心映照的一抹淡淡余光。
只是他右手按着腰间与众不同的浸湿,仰躺在檀木龙椅,死寂般无动于衷。
她脑袋瞬间白芒,骤然捂住失声惊叫的嘴巴,踉跄奔了过去却又手足无措又不知该碰触哪里,两行热泪没有准备没有酝酿如泄了闸的洪水滚滚直往外淌,喘息不过的哭声像是被一口埋怨之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
等到她颤颤抖抖的手抚着那念念不忘的脸阔,等到她一股股泪水如雨地滑过他脸颊落进他嘴角,他方有了鲜活的触动,低沉道:“宛静,是你吗?”
她神经崩溃,匆忙之间垮掉外层衣服裹在他身上,干结的嗓子只能发出奄奄一息的声音:“澤霖,怎么会这样?”
他干咳了两声,没有回她的话,勉强地一字一句道:“我以为等我的血流干流尽的时候,等我没有意识再看清你的时候,你还顽固地坚守在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冷眼旁观。”
“你说什么傻话?”她泣不成声,无力的手撕不开神色长裙,只好脱掉开襟小袄按在他受伤的位置:“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去找医生。”
他急乱拉住她手腕拉向自己,眷恋地依着她:“不要,我不想自己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什么都能带走,只是关不住你的影子。”
不知是单薄的衬衣罩不住冬夜的凄寒,还是他频临深渊的绝望窜进她耳孔刺入她心脏,她脸颊轻贴着他凉冰冰的耳朵,哽咽声瑟瑟发抖:“澤霖,别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你有事,我就算自己死掉,也不会让你有事。”
她身子稍微往后退却一步,他好像失去了临死前紧抓的救命稻草,揽她腰的力道猛增了三分:“宛静,你喜不喜欢我?”
“你个混蛋,什么时候了还问这话?”
“我怕天微亮的时候,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我怕……。”
她忽然低头触到他凉凉的唇上,仿佛是雨后阁楼的那次清晨,她明明上楼又转道回来又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仿佛是淋雨离开的那天,甲板上,她多想纵身一跃,扑进他的怀里,发誓再也不跟他相分相离,仿佛是他冒死接她的时刻,她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融进危险融进大雨,为什么偏偏要强地去撑起所有的不能挽回?
她泪流不止的眸子望着他,痛痛的喉咙忍不住心酸:“自从与你相识,我便知道,这一生已是孤身独影,纵然以后的日子多是漂泊流离,多是闲愁相思,我都无怨无悔。澤霖,我喜欢你,只会喜欢你。”
她真心实意表白罢推开他欲去寻医生过来显然是不可能,他麻利地扯掉衣裳包裹住她萧瑟的身子,把她紧箍怀间,情不自禁地吮吸她脸颊的泪痕,当莫名燥热的融化了唇齿间的冰冷,他逮住方才放生的两瓣清香尽心尽力地去俘虏去攻占,而她混乱的脑子意识不清,俨然置身在生离死别的境地,放任他手指肆行无忌地钻进她衣衫越潜越深的纠缠,放任他亲吻她额头她耳朵她颈脖一颗颗揭开她衬衣的扣子。
月光不知何时穿破了云层,独照着朱窗,独照着窗棂后的纯粹。
临近窒气的喘息把她从死亡的深潭逼出水面,她傻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窗外寒风凛凛而进渐渐吞噬了她的急躁她的慌乱,她出奇的冷,出奇地静,出奇地看着他嘴边撩起的弧线渐透渐明。
穆地。
她右手愤然地掴了过去,被他轻而易举识破凌空挡在手心,她早知如此,左手又是接连反掴了过去,他早已腾出另一手阻拦,半空里却忽地缩了回去,英俊的脸凑了过来,硬生生地受了。那巴掌不响却火辣辣地烧手,不重却惹她心如绞痛。那明明干涸了的眼泪又默默地直往下掉,恨恨地眼神直骂他“混蛋”。
他怅然若失地揽过她,暖着她的失魂落魄,跟她道歉:“看着你跟别人情深意浓,我就像被人捅了一刀,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血一点点往下滴。想到你跟别人同床共眠,我就像方才那般等待着死亡,苟延残喘地偷活于世。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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