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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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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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静瘫靠在空荡的后椅,轻吐了胸闷之气,平复了躁乱心跳,方对副驾驶位置的长官说:“先生,你还是送我回谭家客栈吧!”

“不行,我是奉命行事,必须安全送你去府邸。”刘伯宽规矩做事,有板有眼。

她解释:“我跟你的钧少爷是在演戏,戏曲已经落幕了,没必要当真。”

刘伯宽不罢不休:“钧少爷说过,要保护小姐的安危。他安排完工作,会来检查刘某是否克职兢守。”

瞧见后车镜中认真警备的眼神,她只好将实现移至窗外的灯红酒绿,继而是越来越清淡的莺歌燕舞,接着是忽明忽暗的空寂,最后轿车驶进了官兵把守的大宅子。宅子里建筑成群,峥嵘轩峻,车灯闪过的每一处解是佳木茏葱,藤萝掩映。在四合小院停下时,刘伯宽躬身打开车门请出贵客,宛静欠身回礼,随意望了一眼灯火通亮的院子,门庭悬挂的赤金青地大匾写着“沁园”。

 春风不识周郎面(7)

院落里铺陈简单,只有寥寥数只毛竹耸立。

下人将宛静引至坐北客厅稍作休息,便提了行李箱进了隔壁悬挂藤红漆竹帘的屋子,随她而来的下属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客厅中的真皮沙发填漆茶盘无不透着“中规中矩”四个字,摆放整齐,不惹杂乱。

梳着羊角辫的丫鬟端过茶水的姿态轻柔有力,步子慢中紧凑,音色温婉清澈:“小姐,请用茶。”

香气宜人,是上等西湖春日龙井。她道谢后未来得及打听这里是谁家的私宅大院,那丫鬟已手执托盘,低垂下鄂,轻声细脚,走出了大门。

“梓钧带了哪家的姑娘回来?模样生得俊不俊俏?我说,平日里怎么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瞅上两眼,原来一直瞒着咱们。”

厅外传来老态富贵的声音,接着是两三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簇拥着白发太太说说笑笑出在堂门前,瞧见宛静这身披肩散发的男子扮相,清秀有余,英气飒爽,白发太太略微吃惊,又瞬间恢复常态,和蔼笑面衍生,走了过来。

套不出一丝线索的宛静对待长辈惟有起身典雅地浅浅一笑,将这太太的年纪与姨妈稍作比较后,礼貌大方地唤了一声:“奶奶,我叫余宛静。”

老太太丢开其他人单单携住了她的手,轻柔地抚了抚,心满意足地点头,心疼问道:“梓钧他平日里只挂念叔叔嘴里的命令,没有亏待你吧!”

她羞赧纠正:“奶奶,你误会了,我跟他没有什么。”

老太太亲切地拉她坐下,完全不信她的托辞:“欺负我老眼昏花不是。”

她笑涡圆润:“奶奶,你真的误会了,他接我过来只是保护我的人身安危。”

“丫头,我是半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见惯了人世的大风大浪,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活了大半辈子,现在也不祈求什么,只是想在临死前看看未来的孙媳妇模样,你莫欺......咳......”

老太太捂着心口,不止地咳嗽,刚才的底气十足精神充沛霎时被颤颤抖抖的身子甩开了十万八千里。妇人们一阵惊呼,涌了过来,摧背的摧背,顺气的顺气,七七八八叫嚷“来人,快来人”。宛静冷静地蹲下身子熟练地牵过太太的手按摩穴位,对妇人们说道:“奶奶没事儿,大家让她静静,喘口气。”

嘈杂非凡的客厅静得只剩下老太太断断续续的喘息:“丫头,是怕奶奶不喜欢你还是怕冯家不接受你?有奶奶在,什么都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的表现让对方如此激动地想认她当孙媳妇,算是安慰一个年过半百老人脆弱的心肺脆弱的身子,她俯首承认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奶奶,怪不得他老在我面前提奶奶眼光犀利,目光独聚!”

老太太立马收起了病态狼狈,呵呵地露出笑容可掬,唬了她一惊,差点儿跌落在地:“从你叫我那声奶奶,从梓钧悄悄接你过来,我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是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自己照顾不周,又怕咱们不喜欢,给你冷脸。你放心,只要是他在乎的人,咱们做长辈的不反对。”

她的心像是淌过千年冰封的雪山,瑟瑟颤抖,接不出下面的话,盘算着这场蹩脚的戏该怎样收场方为两全其美?

冯梓钧回来的时候,冯家太太已经如数家珍地道尽他的不好,说他话不多言,又不苟言笑,不懂得讨女孩子喜欢,说他叔叔的下属千方百计地想塞女儿进冯家,都被他冷眼冷脸地打发回去……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唯一一个被他自愿领进家门的女人。

若不是老太太困乏早些回去睡觉后,冯梓钧心思重重的表现,她还真被假象蒙蔽,以为他对她一见钟情,情深似海。

“余宛静小姐芳龄十九,父母早逝,自幼寄养在姨丈谭继昌家,早年曾就读英华女子学校,两年前远走南洋,昨天归国,从琛州入境,今晚九时来的许昌。”他面无表情,背诵台词似得说完她的经历。

若是真心为了保护她,怎会不直接从她口中问出实话,偏偏自个去寻找答案,宽松的气氛变得紧张,她笑了笑说:“冯先生,有什么话直问无妨?”

他雷霆万钧:“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她疾如闪电:“谁?”

“今儿跟你一起从客栈出来的人。”

“没有关系。”

“证据。”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为什么躲进谭家客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拿枪威胁我。”

“他自称是你师兄。”

“你也说了是自称。”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你拿枪指着我,我也会这么回答。”确实她太会演戏了,他又是旁观的当局者,假作真时真亦假,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在他面前也变成了假话连篇。她自掘坟墓,只能认栽,只好斜倚沙发,闭目养神。

半夜三更,刘伯宽匆匆赶来汇报布防成果,瞧见沙发上熟睡的人,悄声走至他面前禀告:“钧少……”

他伸手制止。两人又前后出了客厅,到了书房。

刘伯宽躬身道:“他真的去了镇江码头,也有船只接应,不是渔船,是客轮……”

他直接道出结果:“没抓到人?!”

“为了引他出现,我们熄灭了全部航灯,想不到他枪法……。”

“我不想听这个。”他目光炯炯,比院子的灯光灼热百倍。

刘伯文额头冷汗渗出,不敢擦抹:“他受了伤,留了一滩血,逃脱了,目前,还在搜查。”

他沉稳地挥挥手,刘伯文识趣地退下了。搁置在紫香木圆桌上的青绿古铜鼎散发出袅袅檀香,舒缓了他纷杂盘乱的思绪。她没有欺骗过他,那场戏不是演给他看的。想起她毫不犹豫脱掉鸭舌帽,处变不惊地梨花带雨,不禁黯然失笑。想起她折腾了整晚惶惶了整晚,昏昏沉沉倒在客厅熟睡,不由唤了下人过来搀扶,可又怕丫鬟们笨手笨脚的粗俗惊扰了她,于是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去了隔壁的客房。

正待轻放她时,她终还是醒了,迷幻又惊愕的眸子闪亮地望着他。他不知为何面红心跳,惊慌失措地抽掉双手。她腾空了的身子直直地往下坠,混乱不清精神错乱中及时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反应不及,身子顺势低了下去,几乎压在了她的身上,好在两只手死死撑住了床榻。此刻,他距离仪容不俗的她近极了,能清晰地看到如墨画的眉,如清水的眼,能闻到她身上缕缕淡雅的清香。她面如桃花,红粉似霞,侧过身子,蠕动的嘴唇竭力压制尴尬的惊恐,可灵动的眼睛直视着白色无暇的衣袖,脑袋又像陷入了一片雪茫。

“呦,我是不是来得太巧了。”门帘遮掩不住被女子的爽朗音色。

“槿芝?!”

“槿芝!”

两人异口同声后,情不自禁地对望了一眼。若是陌生人今儿见面相熟,明儿天涯无期,也就罢了,偏偏是没有关联的人牵出了可以藕断丝连的关系。氛围似乎比刚才的尴尬更多了层无所适从。

 春风不识周郎面(8)

冯梓钧丢下她撩开帘子从屋子里出来;略微背手;佯装无事,对堂妹随性而笑;说道:“我还有文件没批,你帮我陪陪客人。”

料想不到夜深人静克服睡意冲过来瞧见的是男女间暧昧的亲昵,更加料想不到长辈们窃喜的未来孙媳是曾经的至交好友,冯槿芝先是微微一怔,辨不清发生了何事,可是听到堂兄正儿八经的言辞,又不免觉得好笑,打趣说:“哥,这是你惯用的伎俩吗?欺负完事了便一句话把人打发到我这儿。告诉你,她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姐妹情深,我非要把你的恶形公布到奶奶姨妈们哪儿,替她讨回公道。”

他知道妹妹无理取闹的性子,话未出口,倒听到帘子后的温婉紧张音色:“槿芝,能进来吗?我有话想问你。”

洞悉了屋里人故意声东击西的引诱,槿芝咧嘴扬眉,得意地笑,连她也不放过:“我说,余宛静怎么偏偏选了明儿来见我?原来,今儿是偷偷私会我哥。你先在里面待着,审完了他,我再来审你。”

不想她继续被肆无忌惮的妹妹调侃,他横眉淡漠:“槿芝,别闹了。”

第一次瞧见哥哥压抑不住惊慌失措,冯槿芝越演越来劲,惊叹四起,讶异连连:“这么快都向着她了,她没进咱们冯家的门,还不算我嫂子!”

不想误会混乱如麻,越滚越大,宛静接话道:“槿芝,你别为难他,这事儿是我自己弄巧成拙,不怪他。冯先生,你不是要批文件吗?我想单独跟槿芝谈谈,可以吗?”

她给他铺了温柔的台阶,他轻松掠下,与妹妹擦肩而过时,却听到细微如尘的话:“哥,如果喜欢她,早点儿知会我一声,过了这村,可就没下一个店了。”

他脚下慌神,几乎不稳,回身欲痛斥她两句,她已奔进了里屋与人混抱一团,恣意开怀,沉寂的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闹声增添了一丝滋扰烦躁的清新。

“你个死丫头,来了许昌也不找我,刚才那段是故意惩罚你的。”槿芝知晓她的性子,故意气她。

她全部受之:“我知道,所以陪你演了一回,我的演技配得起你的美轮美奂吧!”

槿芝没好气地笑了:“比两年前还假。”

冯梓钧慢慢腾腾移动的脚步听清了闺阁密语,大步流星地回了书房,暮春的天气却是紧闭了房门。

宛静和槿芝则是躺在一张大床,简单扼要地互道这两年的境遇。

一个平静似水无拘无束地游离国外,见过各型各色的人,看过各式各样的书籍,听过千奇百怪的言论言谈。

一个静止不变老老实实地待在围城,被权势熏天的父亲幽禁许昌,马不停蹄拜见书俗不可耐相亲对象。

“宛静,这种日子,我是闷透了,有时候,真想随便把自己嫁了,可是又怕嫁的那个不讨自己喜欢,反过来烦闷的是自己。我也试过离家出走,没离家三个小时,便被那个杀千刀的堂哥逮了回来,我恨死他了。”槿芝长叹哀惜,两难抉择,似乎生不如死。

她忧伤的口吻安慰对方:“我倒是羡慕你,可以任性反抗长辈的疼爱。”

槿芝侧过身子,双眼直直盯她,掏空她:“我就知道你不愿嫁他。你拿性命拿后半生去换谭家的养育恩情,值得吗?”

心事搓破,她眉毛微弯,浅浅一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想问心有愧。”

“宛静,你变了,当年为了逃避谭家,你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跑哪儿去了?”

“有时候走出去,才知道自己承受不起什么。其实表哥没有什么不好,学富五车,儒雅诚实,本分善良……”

后面的话被槿芝的手及时堵住,她无心再听,转身呼呼睡去。

第二天,不待冯梓钧答应发放通行证的事情,宛静已被槿芝强拉出门,瞧见她身上不伦不类的男子衣衫,两人去衣裳店挑了几件颜色淡雅的洋装旗袍蕾丝长裙,粉色紫色蓝色居多。她要付钱,槿芝抢先垫上,笑道:“你不是喜欢报恩嘛!我给你机会。”她抿嘴淡笑,回道:“我若是活着回来,还你十条。”槿芝不屑碎道:“我可不稀罕你的裙子,只当你结婚的时候,别压了我伴娘的风采。”她芊芊玉指故作深沉地放在下颚:“那我岂不是为了这几条裙子牺牲了一辈子仅有一次可以赢你的机会?”槿芝轻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个死丫头,懂得歉让你的表哥,也不知道谦让我。”她哪里不曾谦让她?学校话剧社,她永远是为她而编为她而导,自己向来是做贴身丫环,饰演绿叶配角。

得令保护两位小姐的刘伯宽端坐前排,一路听着阵阵笑声,烟波浩淼,此起彼伏,比起抓北方大官自然欢心悦耳,即使烈日当空的等待,心底也有凉风抚进,吹散无聊的烦躁,特别是昨天一身男子装扮得宛静换置的贴身旗袍,清晰地勾勒出修长身线配着飘飘长发,宛若出水芙蓉,恬静怡然,不由多瞅了两眼,现在瞧见长发变短变卷,敷贴在粉白面颊,金色一字发卡恰如其分镇压了那抹弯曲刘海,恬静中又透出了几分妩媚,他眼睛盯着后车镜,再也拿挪不开。

槿芝跟宛静争执打闹,笑着问他:“刘伯宽,你出来评评,觉得她这身打扮怎么样?”刘伯宽点头应道:“好看!”宛静面红羞涩,言道:“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是你父亲的下属,自然是随声附和你的话,你别欺负我眼拙。”槿芝两手环抱,眼珠乌溜溜转了两圈,笑她道:“感情你觉得我哥的夸奖才是真,大不了回去,咱们找他评比评比。”她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戏虐:“好啊!指不定这一去,他倒被我迷住了,非娶了我当少奶奶,从今儿往后,你见了我,先抹掉死丫头三个字,乖乖叫一声大嫂。”槿芝不怕她自我解嘲,顺着杆子往上爬:“如果你真嫁了我哥,我可是阿弥陀佛地感谢菩萨,守着你那个表哥过日子,跟每天上佛堂念经有什么分别,亏你还说他温文尔雅,我看是提不起神的温,说不出话的雅。别瞧我哥平日里话语不多,偶尔来两句凶言凶语,至少能震慑住我。我说了,定要找一个比他强的人嫁了,以后他凶我的时候,有我未来丈夫雷霆万钧地顶着,非气死他不可。”

她淡然微笑,不再接答。

只是不想回了冯家大院,槿芝果真牵着她去了冯梓钧的书房。他正埋头奋笔疾书,闻到脚步声,依然低垂头颅,例行公事的语气:“你朋友的通关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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