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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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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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应了一声离开了。

男子却又是回首望了她一眼,疑惑横生。其实稍微跟谭家相熟的人都知晓谭家一无小姐二无儿媳,现在出现了一位掌柜眼里的东家,确实匪夷所思。她懂得欲盖弥彰,清者自清的道理,只顾低下头吃饭,若是引得他浮想联翩,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饭后,她径直下楼,斜眼的一瞥,发现他故作深沉地端起茶杯却是盯住自己的身影不放。

客房分了两间,一帘密不透风的红色大布隔开中堂和卧室。

趁着沐浴的热水未准备好,她准备挑拣件明日见朋友的衣裳,在茶楼上仔细打量过许昌女子,旗袍和长裙似乎是今夏的流行服饰,她平日是浅蓝色的高领七分袖衬衫神色长裙白色纱袜和圆口布鞋的妆扮,唯一的蕾丝长裙昨日又搁置在家里,看来还是要去绸缎铺子置备两件,至少去了顺德也用得上,总不能一身学生的稚气装扮去见张澤霖!

房门响了两下。

她随口问道:“谁?”

门外人应声:“少爷,你的热水。”

她收整好行李,刚解开门拴的扣子,一股势不可当力量像洪水猛兽般涌了进来,霎时间只辨得清是个身着深色西装,满脸胡须的汉子。想起方才吃饭时听到的言谈,她大惊失色,血管紧缩,心慌意乱。不管是不是谋杀张之廷的凶手,反正是官兵捉拿之人。她惊声尖叫呼救已经是来不及了,那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房间,首先蒙住了她的嘴巴,连同胳膊一起搂住她的腰,一个眩晕的天旋地转,把她抵在房门上。他力量大极了,紧箍她的身子,不容她一丝挣扎的空间。

隔空传来清凉之气,她弯弯的睫毛眨了眨,定睛细瞅,青茬胡须明显是贴粘上去,与白净的面孔格格不入,高挺俊雅的鼻梁宛如削斧峰峦,浓郁深邃的眉眼犹若骤燃炬火,那眼神中的霸道镇定之气瞬间沸腾了她的脑海,勾起了昨日的过往。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

他嘴边慢慢淡出了弧线,松散的手无防备之心。她平复心跳,亦是笑涡圆润,眉色飞舞,知道他不会加害自己。

 春风不识周郎面(5)

月光如水,一泻千里,斜照入朱阁。泊阳湖畔,杨树摇曳的风姿传来阵阵夜来花的清香。她依偎窗子,望着碧波。官兵在前堂盯人,远水解不了近火,依他的脾气和手段,若是走出这屋子,不是拿她做人质,便是用手枪威胁她救他离开。她必须想个完全之策,既不会伤了自己,又不惹他怀疑。

他沏了两杯茶水,递与她手上,继而清脆碰杯,说道:“看来我与小姐缘分非浅,在琛州相遇,在许昌又能遇见,不知下一个聚首是何日何地?”

危机关头,他还有闲情雅致顾着跟她下一站相见?朔月在杯子里如弯弓蛇影,惊吓她的七魂六魄,她笑道:“若是先生不说出这句话,我还真以为你是一路随我来的许昌。”

她的自我调侃忽然让空气中生出一种暧昧的味道,他慧眼独具,茫茫人海中认定了她,然后悄无声息地随她身后,偏偏步步惊心的时刻从黑暗中显了出来,欣赏她的惊,平定她的乱。

他微微一笑,单手支撑纹窗,贪婪地赏析近如咫尺的娉婷秀雅,顺着她的话接道:“被小姐识破了意图,实在惭愧,我叫小四,请教小姐芳名?”

这显然是虚名,是糊弄她的太监名号,她粲然一笑,回道:“先生知道又有何意呢?”

他故意表现出一知半解愿闻其详的面孔。

她解释道:“许是这个秋天一过,我便从了夫家的姓氏,若是以后有缘,见了面能称上一句的也是太太二字。”

他正待回话,门外有了响动,那松懈的神经陡然拉直崩深,银色的手枪从袖管里滑了出来。

她猛然一惊,强装起冷静把他推到了布帘后,不能失了先机,断然成为他的棋子。

重新整理了帽沿衣领,她冲着门沿问道:“谁?”

外面是淋漓的音色:“例行检查!”

不请自来?若是知晓他在这屋子,恐怕早已是不闻不问闯了进来,看来,应该是漫无目的地搜查。回眸望了一眼静立的帘子,确保无疑后,开了房门。

是他?茶楼上两次回眸的人。性命攸关之事,顾不上国人口中的礼教礼数,她沉压住心跳,稳住胆子,像戏演舞台话剧里私会情郎的闺阁千金,巧笑含面,对来人嗔道:“你真是坏透了,什么例行检查,每次都喜欢吓我?”

他手执一纸搜查令,白色纸张扬在空中,像是投降的白旗,满脸惊疑,明知她是认错了人,明知她是谭家的人,却是接不出下面的话。

她扑哧一声娇笑,取下了鸭舌帽子,如瀑的青丝三叠三落,如五更灯火亮堂了漆黑的楼道。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听闻他下属的口里喊了两个字“钧少”,反正胡乱编排一通,把平日里背诵的台词借过来使用,也是足以应付局面。望着疑云密布的脸,她深情地说道:“钧,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见宛静的,宛静真的好开心。”

不知她唱得是哪处戏文,他冷静地嘴角微微一张,未发出一个音,却被她手指蒙了住。她眼波流转,紧张暗示的神色,嘴里的话音又是爱恋:“瞧你一路赶过来,满头大汗的。”

不顾他的情愿不情愿,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将人按在了堂屋中间的楠木交椅上,就在一霎那,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来回划了一个“人”,又在沏茶递水的片刻,划出了内屋的方向,不知他是否瞧的真切,他确是沉着发了话:“宛静,我来见你一面,马上就走。”

他的积极配合让她稍微换口凉气,依照常理,她迫切地问:“为什么?”

“其实,我正在执行一个特殊任务。对不起,我是真的例行公事,然后……”

“然后趁机来看我对不对?”她不愧是舞台上最佳女主角,被人抛弃的悲情如六月的暴雨没有任何先兆冲刷了出来:“我昨天刚从南阳回来,在家休息了一晚,一刻不停赶来许昌找你,我以为你会不顾父母的反对把我接回家,我以为你会感动地说娶了我,原来还是跟半年前一样,任务,任务就是你的全部,你是不是早把我忘记了?”

瞧她梨花带雨,凄凄楚楚,仿佛他真的伤透了她的心,心底的冷静淡然被呜咽的哭泣声敲得粉碎,他扶住香肩,劝慰道:“晚些时候,抓住人,收编了警队,我再来接你。”

她嘤嘤“嗯”了一声,算是原谅了他,却是碎道:“每次明刀明枪地抓人,耗子也被你吓跑了,你就不会化明为暗,藏在他必经的路口,守株待兔。”

似乎是受到了名家指点,他浑然一惊,一跃而起,来回踱步,自信满满道:“我怎么没有想到,他肯定会从潏峡口和潜清湾登船逃离,只要派重兵严守这两个港口,不怕抓不住他。”

许昌境内有三个港口,潏峡口和潜清湾,风浪平稳,分别运载来往的客商和行人,地处偏僻的镇江码头,潮浪滔天,多是打鱼的船家捕鱼栖息地。

他不知是否明了她的意思,却故意大说出其中两个港口,难道是想在镇江码头抓人?

他喜上眉梢,夸奖她道:“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待布置完兵防,我马上回来,你等我。”说完他头也不会地冲出房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倒是她捂着火烧的脸颊茫然失措,眼角温热的泪痕咸咸的,比戏剧更加戏剧三分。待她恍恍惚惚关上房门,黑乎乎的影子如同鬼魅悄声淡出在身后,她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他眼色温柔,认真问道:“他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收敛了儿女情长,她不假思索回道:“要你管。”

“为什么要帮我?”

她不是愚蠢胆怯的女子,在琛州危难的时刻,她比任何人都会变通,从自己的这身仪容装扮,从那男人口中的任务,她应该是早明白了八九分自己是官兵要抓的人,她却故意引那男人暴露目标,张澤霖怀疑了。

她雷霆一震,生怕不经意的眼神逃不过那双盯着她的凌厉眸子,只好继续她刚才演戏的剧情,不思量地回答:“鬼才会帮你?”

他笑意弥散,不再问底,瞧见卧房里的丝软大床,不请自便,悠然横卧。

湖面波光粼粼,如同她的内心波澜不平,暗地为他指明了方向,他却是无赖地躲在谭家客栈,躲在她的房间,刚才无意流露出与检查之人非同寻常的关系,分明又把自己推向了泥泞的境地,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趁机要挟她?

“宛静!”

思绪万千,混乱如麻,被突如其来的亲切问候打乱,她顺其自然回眸应道:“嗯?”

他目光烁烁,乐不思蜀:“原来你真叫宛静!”。

他简直是顷刻间谋杀她的瘟神,她冷淡愤愤:“你什么时候走?我可不想他看到你,引起误会。”

他不怕天地的神色,无所谓地翘起二郎腿:“误会更好,反正咱们两个搂也搂过了,亲也亲过了,告诉他也无妨。”

跟他言论是自讨没趣,自寻烦恼,她想冲出后无退路的房门,又怕引他起疑,拖累自己寸步难行。

急切地敲门声终于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刻,再次响起。

 春风不识周郎面(6)

宛静望了一眼横躺床榻之人,性命攸关的惊心动魄中,他竟然是悠然自得的神色,不由跺脚,提醒他道:“还不躲起来。”

“躲什么躲,本就是一路随你而来,跟他明刀明枪地争斗,我也不怕。”

她懒得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只好扯开金秋色牡丹床单,凌空遮挡他慵懒的身子,那床单像铺天的盖头,细若流水,随风飘落,渐渐遮掩她的意乱清秀,而清雅的香气随着压缩的空气窜进了他的心肺,他情不自禁扯住即将离去的褐色麻布马甲,却被她仓皇打掉,待他的脑袋从被单里钻出来,只瞧得见晃晃动动的五彩线络盘花帘,若隐若现映着昏暗的迷离。

“静小姐!”

来人手捏礼帽,躬身哈腰,抬起那张粗糙的中年脸孔时,她暗暗一惊,是前庭汇报的下属:“钧少爷派了在下接静小姐回府,车已经在下面等候了。”

以为那个“钧少爷”脑子里装满了抓获凶手的法子,没想到他还顾着她的人身安危,懂得将计就计。她急于逃离,来不得多想,来不及反问“老爷和太太默许了”,直接言道:“你稍等我会儿,我收拾行装。”

行李箱里有姨丈的函件有打点的钱财,不能丢失。

“还真够积极的,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都迫不及待娶你进门了,我倒想看看,你在他家能待多久。”身后是几尽嘲讽几尽奚落的嗤笑。

他仿佛是平添美丽画卷的一记败笔,不是惹得她立眉嗔目便是羞怒相激,也不在乎他是何方神圣了,她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打理衣装,压抑着波涛汹涌,只顾回道:“活着是他家的人,死了是他家的鬼,生生世世,我是不打算出来了。”

“真是烈女啊!怕只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你一门心思地嫁过去,人家未必领你的情。看在我从南洋追过来的份儿上,你还是嫁给我得了,他能给你的,我双倍奉上。”他低头整理袖口,动作优雅,不失贵气。

她嘴角冷笑,盘点行李,说道:“我不稀罕。”

而等候门外的刘伯宽此刻是云里雾里辨不清是非,接到少帅冯梓钧的命令,来接上等客房的宛静小姐回大帅府,贴身保护,并且告知了他,千辛万苦布局逮捕的北方高官也许正窝藏于此,让他小心周旋,随即应变,救出小姐后,立即派人围剿,可是现在,听到里屋熟视无睹的谈话闲聊,他又心神不定,横生疑惑,不清楚那人是到底是敌是友,是善是恶,想着少帅不能让小姐有意外的千叮万嘱,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宛静匆匆收拾妥当的行李箱,却被人毫不吝啬地提在手中,她凛然一惊,疑虑盈腮,他淡然微笑:“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还是送你一程。”

她忽然发现自己掘开了一座千年古墓,走不到尽头,找不到出口,而他是古墓里阴魂不散的孤魂,缠着她不放。跟来人介绍的时候,她想报出表哥的名号引人怀疑,又被他抢先一步,伸手客套,彬彬有礼,说:“叫我四爷好了,我是宛静的师兄,刚从南洋回来。”

刘伯宽面带笑容,拘谨行礼,接了他手中的箱子,前面引路。

官兵五尺之距排列,从上房直至前门庭。

旅馆里每一个人似乎得了指示,不敢上前说话,不敢大声放肆。

他手腕里随时随地能掏出的枪支有恃无恐抵在她的腰上,她不得不对每一个笑脸相迎的人露出淡雅清新的笑,当眼波流转到谭彦卿的惊恐时,她停下脚步,不顾生死地发了话:“彦卿叔,你放心好了,他会好好待我的。”

客站里冲出莽撞如山的官兵,谭彦卿一时间缓不过神,听说长官抓人,又听闻所抓之人正藏匿在表小姐就寝的客房,他顿时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少爷出了事,表小姐是万万不能再出事的。这会子,瞧见陌生的男子搂着她的腰从楼上下来,焦急不安的他几乎魂不附体,可再定睛一看,分明是琛州遇到的瘟神。表小姐说不会有危险,那便真的是不会有危险吧!何况有几十名官兵把守,那人有天大的能耐,要想活命,也只能拿小姐做人质。他沉着回话:“表小姐,还有什么要交代彦卿的。”

“你先在客栈等着,明儿,我想置备些东西,给姨妈带回去。”

谭彦卿老老实实应声:“哎!”

这似乎是一场没完没了地戏,她如此跟着他,在官兵的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安全的谭家客栈,重新坐在了轿车后排,开始了新一轮漫无边际糊弄世人的闲聊。

车行至人烟稠密的繁华地段时,张澤霖突然对前排司机下令:“停车。”刘伯宽一直悄无声息地听着闲谈,极力辨别出两人实质的关系,骤然听到命令声,浑然一颤,未回话,陡然间又听到女子挑衅的声音:“不是说送佛送到西吗?害怕他揍你?”

张澤霖毫不介意她的嘲弄,开了车门,笑着回话:“别以为我从南洋跟过来是单恋你一枝花。这世上比你漂亮温柔的女人多得是,我何必自个犯贱,在你这儿栽跟头?”说完,甩了车门,直奔歌声缭绕的凤凰歌厅,逍遥而去。

宛静瘫靠在空荡的后椅,轻吐了胸闷之气,平复了躁乱心跳,方对副驾驶位置的长官说:“先生,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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