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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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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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帅,请这边走好!本该是冯元帅来亲自迎接的,不想您来得如此及时,还不容在下去通传。”是经常去冯家少爷书房的刘局长。

“刘局长真是客气了,我是以晚辈的身份专门拜访冯元帅的。家父在世时,亦是谆谆教导过我,冯元帅乃是一代枭雄,我辈应当敬之。”

桃根听那音色之熟,如雷贯耳,如昨日再现,再定睛一看,荷塘一侧有几人款步过来,为首的是少有戎装在身的刘伯宽,而他身旁之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分明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顺德四少爷。她难以置信地揉揉不太清晰的眸子,捏手捏脚躲在竹叶林后认真窥视,在顺德孙家时,四少爷似乎也是这身衣裳,笔挺高扬,惊才风逸。起初她不太明白表小姐为何派自己去孙家送信,见过了四少爷,带四少爷进了沁园,她才懂得为何表小姐不喜欢少爷成天躲着少爷,才清楚为何少爷派她来冯家作底线。听着谈笑声渐去渐远渐失,她激动的嗓子突地干涸,喘不过大气,拔了腿便往沁园狂奔。

“表小姐,表小姐!”

好在后面的兴奋之词及时堵在心口。桃根只觉表小姐有救,不曾顾虑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人,前脚刚冲过门槛,便瞧见冯家少爷端坐在床边,紧皱眉宇,忧伤皑皑,左手与表小姐五指相扣,右手轻轻抚摸着表小姐面上的泪痕,她又不禁一怔,慌张退了出来。

冯梓钧意料不到此时有人敢擅闯进来,方才专注的深情一扫而光,重新挂上不苟言笑的冷,放开宛静,起身整了长褂便丢下床榻之人门外惊愕之人,踱步去了书房。

桃根又是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抹假象,回身再瞧瞧拐角走廊略微背手的身影,脑袋顿时像一盆浆糊,糊里糊涂,越搅越不明白,只好犹犹豫豫走到床边,瞧见宛静眶子黑晕包裹红肿,嘴唇干裂紫色已显,又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盈盈秋水,亦不敢大声喧张,跪到床边便对她小声耳语:“表小姐,四少爷好像来了。”

他?

见那垂落无力的手指张动了一下,桃根瞬间喜不胜收,携了冰冰的手,又道:“我看到了,除了四少爷,还有五六个在冯家不曾见过的人,是刘局长领进门的,还很尊敬地称呼他叫张元帅。”

是他!

她痛苦皱起眉头,软软的五指全搭在桃根手上,似乎竭尽全力要握住。桃根咬着嘴唇,坚定重复道:“桃根没有骗你,是四少爷,我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表小姐,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未等到她去顺德,所以他正大光明地来了。

她咳嗽两声,干枯的喉咙竭力吞咽,吃力的嗓子似乎有话要言,桃根翻出腰枕垫在床栏杆,又扶她靠稳,又激动不已地沏了杯温热茶水递到她唇边。她吞了一口呛了出来,又突地接连咳了好多声。

桃根轻柔抚了抚她的背,眼泪直掉,安慰她道:“表小姐,你别着急,四少爷像是刚从顺德过来的,今天肯定不会走。待会儿桃根先给你熬点儿稀粥,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光是桃根看着心酸,四少爷见到了也会心疼的。”

她亦不是昔日的余宛静,她还会是他在乎的余宛静吗?

已经干涸的泪水不知何时又被她含在眶子里,无力的一闭,两行透明丝线瞬间沿着憔悴的脸阔滑落下来。

桃根瞧见匆忙捏了袖管去拭擦,哽咽道:“表小姐,你别哭,四少爷知道你被姑爷囚禁这里,不会置你不顾的。你不能再继续食不下咽了,只有养好了身子,你才能跟四少爷走。”

她勉强露出嘴边的褶皱,低头吞了几口茶水便伏在床帏一阵恶心呕吐,连续不断了四五次,她才倦怠地翻滚到床上,才开始大口喘息。

南北易帜,统一全国是冯希尧多年的夙愿。

当接到冯希尧的急电:张澤霖愿意南北合并、共成一家、归顺定军,冯梓钧是八分怀疑二分反对的。通过这几次与张澤霖的交手,他决不相信对方是轻易诚服的人,无奈冯希尧对他言明时,又说道:我已答应,他不日会来许昌,届时再行商。他亦未想到叔叔口中的不日不过是翌日。

许是她的原因,他对顺德之人未有一丝好感,特别是听说孙铭传一路同行,他更是心情郁郁,懒得面对,安排完警备部署,吩咐完下属随机应变,他便直接回了园子。

他放过了张澤霖,张澤霖倒惦记他。

刘伯宽过来找他,开口便道:“钧少爷,元帅请您过去一趟,您也知道这国家大事,没有您,元帅做不了主。”他罢手拒绝说:“元帅知道我的想法,去与不去皆是一样。”刘伯宽又道:“不止是元帅,张澤霖也想见见您,他说是专门慕名而来,若是你不肯赏脸,他便亲自来沁园请您。”

只是听说张澤霖与自己年纪相仿,相貌不差,其它的,他倒从未在意,这会儿听对方非要见过自己方肯罢休,他不觉吃惊,思忖片刻,便去卧房换了套正规衣裳,唤了刘伯宽带路。不巧偏遇上桃根端了清汤,望过他一眼顿时神色慌张,鬼鬼祟祟地躲进了客房,又把门帘掩上。他想过去端详端详,这方却被刘伯宽紧急催促,亦不好对她再有所顾念,只好作罢。



 梨花落尽染秋色(26)

待人接物常在前院的会客室,冯希尧此次出乎意表安排在了后院的别墅书房。

书房的摆设除了珍世古董国外设计的枪支汽车模型便没了其它,干净,清透,再有窗棂外凉凉的风吹进带来初秋的桂花香气,清新,怡然,似乎此时的国家大事也变成了一方相知的笑谈。

冯梓钧未踏进门子便远远听到叔叔的一阵阵爽朗笑声,里面之人似乎相见恨晚,聊得相当投机,再仔细清辩,也不过是你一句赞词我一句虚谦,多是恭维叔叔陈年旧勇之类。待默声到了门口,见到腰圆背厚的叔叔,一身宽大松绸锦缎料子大褂,摸着八字胡须,悠然地指着最得意最喜爱的战斗汽车说道:“这东西可是我亲手设计,专门请南洋的师傅打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另一人背对自己,来回把玩模型,清朗的嗓音说道:“依目前制造技术来看,怕是全国也找不出这款真实的东西来,南方缺铁矿石山,炼钢的技术,若是南北成了一家,冯叔叔这款模型何必远赴南洋,只要跨过枝江,便有了找落,以后何止是模型,真枪实弹也能给造出来了。”他心下不由一凉,觉得欲面对的人已不止印象中的不肯服输,还隐隐带着几分暗度陈仓的姿态。

当然这种思索在张澤霖转身望他之时,不仅霎那间荡然无存,而且他那常日冷静的血浆顿时像遭受了万度高温腾腾地沸出血管,窜进他的毛孔,似要从极力压抑的深沉里蒸发出来,一股股的疼痛刺激皮肤,收缩管壁,急速跳动的心脏承载了万吨泰山的负荷,压得他几乎窒息,他以礼相待的手明明该友好伸出却偏偏私自握成了拳状。

张澤霖早料到对方情难自持的反应,嘴角只是上挑,轻然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梓钧兄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随之客套递了手过去。

冯梓钧不失礼地一握,却冷冷回道:“客气,张兄的大名,张兄的能耐,在下早有耳闻,仰慕之极。”

张澤霖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笑道:“哪里!梓钧兄你太过谦虚了,澤霖还要向你学习。早就听铭传报告梓钧兄新婚将至,来了许昌才知道你已然娶了娇妻,忘送薄利,还望梓钧兄你海涵!”

冯梓钧竭力克制,淡然回道:“张兄说这话便见外了,当初拙荆去顺德之时也承蒙过他人的悉心照顾,想必拙荆的表兄谭世棠亦是承蒙张兄你的吉言才得以逃脱生死,这份恩情比起张兄口中的薄利自当厚重许多。”

张澤霖茫然不解的神色,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梓钧兄若是不提及,我早忘了这档子事。的确是有个谭世棠的人因涉及家父身亡事件被关在监狱,后来有位姓余的小姐找过我,求我放人,她也没提及与梓钧兄你关系非浅,若是知道她与你有这重关系,我张澤霖怎会扣押着人不放,连累她在顺德多待了段时日,希望梓钧兄你见谅!”

冯希尧见两人年纪相仿,所谈相投,很是高兴:“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可生疏的。澤霖啊!你初次来许昌,住在外宾酒店,我也不甚安心。冯家地大宽敞,若是你不嫌弃,就在这院子里安心住两天,咱们叔侄三人,没事也下下棋,谈谈天。”

张澤霖笑眼望着冯梓钧,爽快回道:“叔叔之意,我求之不得。”

而冯梓钧亦是毫无畏惧地迎接未来不知名的一拨拨挑衅。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不得不在这暗波流动的书房开始了久违的畅所欲言。原来她口口声声喜欢的人是张澤霖,想到那被捏皱的照片,想到她成亲当日痴痴淋雨看一个人离开的身影,想到她握着手枪欲杀自己,想到她每天垂泪骂自己不多不少只有一个“滚”,此时此刻,他的心仿佛正忍受着蝼蚁吞噬的煎熬,曾经他以为她在乎的那个人比不过自己的。

张澤霖何尝不是承受相同的折磨?

若不是他牢记来许昌的目的牢记一个忍字,怕是早已经拳脚并进,来一场生死厮杀。从丫头递出来的字条,他能感觉到她定是被囚禁起来不得自由,定被威胁了一回,活得生不如死死不如灰飞烟灭。

三人谈聊了一阵子,也日渐傍晚。

冯希尧看过钟表时间,唤了来人问及晚宴适宜,偏巧槿芝拦了下人蹑手蹑脚走进,未在意房间里坐了何许人,便眼睛迷离,中指置于唇边“嘘”了一声,连衣裙像扑扑的蝴蝶一高一低轻落到沙发背后,捂住冯希尧的眼睛便哈哈大笑:“爹,猜猜我是谁?”冯希尧今天心情舒畅,加之谈完事情,索性陪女儿玩闹一回,假意问道:“紫鹃?”槿芝忽地拉下脸:“爹,猜错了,是要处罚的。”冯希尧童心未泯:“噢,要处罚啊!那处罚我好了,爹猜不到你是谁?”槿芝没好气地捶捶父亲的肩,最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直跺起脚。冯希尧这才爱怜地拍了拍女儿胳膊,笑呵呵道:“澤霖贤侄莫见怪,我这宝贝女儿就是爱撒娇。”张澤霖微微笑道:“无碍!”

那音色唬了槿芝一跳,她这才发现此时除了堂哥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人,细细一看,那陌生人并不是别人,分明是今天刻意撞她之人,而且他那副效益横生的面孔偏偏再次刻意告诉她,他们有缘千里,又见了面。她不禁怒视了他一眼,高扬起额头,佯装不愿理睬,转而对堂哥道:“哥,我刚才去过沁园,嫂子醒了也不哭了……”

冯梓钧一听,嗖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再无了冷静,仓皇对叔叔言道:“怕是今晚不能继续陪叔叔和张兄谈聊了,还望叔叔,张兄见谅,恕梓钧失陪!”说完便不顾所有人脸色,径直出了书房。

冯希尧见到此景又是一阵爽朗大笑:“简直跟他爹当年一模一样,见不得自己的女人出事。”

槿芝亲昵补充道:“爹,人家这叫情深似海。”似乎想到外人在场,她又回望了一眼张澤霖,瞧他并未注意自己,只是好奇望着堂哥急急而走的背影,亦未在说些什么。



 梨花落尽染秋色(27)

月弯如勾,遥挂朱窗,漠漠轻寒悄悄掠过沁园客房的门帘,吹皱了碧碗里的花香四溢。

宛静梳妆打理过,零乱的丝发整齐地挽了简单发髻,撩眼的刘海亦被金色发卡悬在耳后,虽然凄凄的眸子饱受了眼泪摧残,此时也恢复了些许柔媚娇娆,只是身子仍无一丝力道,需要桃根端了稀粥喂至嘴边方能吞咽。

冯梓钧在门外远瞧了片刻,便掀帘进内。两人皆怔。桃根识趣地搁下汤匙,从床沿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走到他身边唤了声:“姑爷。”便低头出了房门。宛静未加阻拦,未刻意强留,只是回过眸子直直地盯着床尾的绸缎蚊帐,一幅见不得他的模样。他踱步过来,坐她面前,重新端起瓷碗,舀了一勺花粥递到她嘴边。她脸廓撇到床里侧,嘴巴紧闭,显然置若罔闻,只有脖子里的青痕像深深印下的烙印警告起他的粗鲁。他右手放下勺子,手不自禁地搁到她的鄂下,她清瘦了,憔悴了,却也不像前几天那般抵制他,不由柔声道:“先把这些粥吃了,晚些时候,我再吩咐人做些其它,我知道这几天委屈了你,以后不会。”她红肿的眼眶里仿佛又揉进了沙子,朦朦胧胧,分明是忍不住即将掉下来,倔强的嘴巴却紧要牙关,死命克制,他心疼地抹掉,单手揽过她,她柔弱无力的身子顺势倾靠在他怀里,他脸颊爱恋地婆娑起她柔柔的头发,手指来回爱抚她空有骨架的脊背,她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心伤难医,不顾他的歉意爱意,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嘴边传来血的味道,而他只是浑身一震,痛得低吟一声,却仍是把她紧紧搂住不放。

桃根自打出来,便心急火燎地寻了张澤霖而去。

表小姐教她不露声色地向人旁敲侧击四少爷安置何处,状况如何,又故意让冯家小姐传话给了姑爷,趁姑爷回来毫无察觉的空档,给四少爷通风报信。

这方正穿小道路经荷花池塘,不想那方不远的凉亭便听到有人说话:“难不曾只准你住在枝江那头,不准我越过枝江来到这头?”四少爷?她心里生喜,正欲拨开茂密竹叶穿梭过去,不巧又听到娇娇女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许昌所为何事?南北统一?谁会相信你的鬼话?你骗得过我爹可骗不过我。”冯家小姐?她凛然一惊,只能悄然潜伏黑暗,像只惊吓的小鱼,不敢擅自冒出水面。

清亮的灯下见那冯家小姐一身时尚连衣裙,平日里梳起的马尾亦放了下来,迎风飘飘,两只胳膊相交抱于胸前,悠悠地靠在柱子上。四少爷脱了外套单单穿了件白色衬衣,规矩的领带也不见踪影,领口的扣子大开,很是随意。

他单手支撑柱子,定睛看着冯家小姐:“这都被你瞧出来了,如果我再不招实话,你不是饶不了我?”

冯家小姐的发梢摇摇摆摆地搔弄着他的领口:“岂止是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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