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几天,谭家没有电话招呼便前来接她,她明白谭家不到陷入绝境,姨丈不到走投无路,不会派人过来的:“不了,我去瞧瞧。”
“谭家谁来了?”身后是浑厚的嗓音,她略微吃惊,决然想不到他会过问。
丫环躬身答话:“回少爷,自称是谭家管事,他这次还专程带了些定州的特产还有大批的绸缎,说是感谢您对谭家的恩德,还有封请柬要专程送给你。”
他没有一丝惊奇,坦然问道:“小姐看过请柬没有?”
丫环又绘声绘色的描述道:“回少爷,就是这封请柬惹得小姐大骂了谭家管事一通,好像说婚姻大事,谭家怎么能自作主张,说娶就娶,说扔便扔,还说,谭家少爷纯粹是胡搅蛮缠,明知道余小姐对他没意思,还要逼她回去成婚,这是哪门子道理?”
表哥逼她回去成婚?他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驳回冯家的好意?宛静隐隐约约能猜测到,表哥肯定表面假意迎合,暗地里却不顾姨丈的反对,擅自向许昌大大小小的人物发了喜帖,内容无外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娶亲。他决定先斩后奏,逼她上梁山。
他瞧出了她诚惶诚恐的不安,上前安慰她:“先让丫环备了晚餐吃过再说,谭家的人不用担心,我会处理。”
她撩起下颚望了一眼坚定沉稳的面色,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令她夜不能寐的澤霖,能给她暗无天日里点点曙光的澤霖,冷静中透着三份洒脱,洒脱中显出十全十美令她安然的自信。她混淆的眼帘似乎分辨不清,情不自禁地点头允诺,轻“嗯”了一声。
大雨过后的荷花池塘时不时传来瀑布倾泻的哗啦啦声响。
一碟清新雅致的菜肴。
一壶窖藏八年的清酒。
一弯嫩如柳明如媚的清月。
趴在凉亭石桌,她静默地瞧着起起伏伏的波浪滚滚而至,像这场蓄势待发的波折。
为什么这世上的情事不能有两全其美之说?
为什么偏偏是他站在登高壮观的权力顶峰,什么都情愿,只要为了她?
为什么她过不了自私自利的心槛,偏偏只顾着表哥顾着谭家,每次都要活活去绞碎他的心?
一杯清酒下喉,她不太习惯,咳了两声,辣辣苦苦的辛味如蛇虫瘟疫直往鼻腔里乱窜。
也许,她明天清晨可以搭乘第一班客船离开许昌,去谭家永远不敢寻去的顺德,去找朝思暮想的他给她另一种生活。
然后呢?她是情性贤淑的性子,会轻易被他母亲劝服,让他娶一房妾室,接着是第二房,第三房,接着张家后院住满了粉光脂艳的女人,而她举目无亲,被挤到孙家璧苑紫芸阁整日以泪洗面。
也许,她也可以做他独宠的婚外情人,在日夜轮回风雪交替的苦海里,像一支寂寞的蔷薇,等待着四季不休的花开花谢。
也许……
也许,她想醉得什么都忘记,忘记那个隐晦的天气,那个旷无人烟的夜色,她贴着他温暖的后背,告诉他:“你是第一个背过我的男人。”他听罢温柔低头,笑道:“我想做唯一的一个。”她记得他说那一句时,她看到了牛鬼蛇神,看到了江河枯竭,所以幽幽地许诺他:“我答应你,不管我嫁给何人,这辈子都不会让他背我。”
也许,他可以像现在这般扶起酒醉不醒的她,轻柔地搂在怀里,小声唤她的名字:“宛静!”
她紧蹙的娥眉施展不开,明明想对他笑,可满弯的月光洒进眶子里全是粼粼的金色:“明天,我要嫁人了,你恨不恨我?”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他的回答一如从前。
她知道,可她怎会不通晓清理,怎能让谭家发了请柬又撤消婚宴,怎能让谭家在许昌府大小官商面前颜面尽失,沦为笑柄?她只能恋恋不舍地靠进他的臂弯,两手挽住他的颈项,眷恋起片刻会消失的温存:“别再说傻话了。”
“我要娶你。”他的坚定不移从未改变过。
她沉醉地晃晃脑袋,她明白即使他一百个不情愿,她亦会嫁进谭家。往那温暖的胸膛钻了钻,她求他:“我好冷。”
“宛静?!”
“我只要你记得,我喜欢你,真的,这世上只喜欢过你!”
他浑身一颤,凉凉的手指不由扶起了她微翘的下颚,她凄凄的眸子闪着痛苦别离的光泽,阵阵渴望,种种不舍,混着如兰的香气从她唇齿间散发出来。他低头迎了上去,软软地触起淡淡的温柔。她如痴如醉地眯起眼睛,当酥软地喘息声从舌尖迂回百转地传进他的五官,传进他的喉咙,传进他最柔软的心房。他瞬间不能自持,来回抚摸她柔软动摇的背,寻找可以趁虚而入的空档,他如饥如渴地吻她的眼她的唇她白皙无瑕的颈子,听到她痒痒的笑声,他恨不得下一刻能融化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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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尽染秋色(8)
槿芝知宛静心烦气闷,一个人躲在荷花池塘喝酒买醉,跟奶奶知会了大致情况便去寻她。哪知,石桌上只剩下倒翻的酒杯和支离破碎的瓶子,她已人去亭空。槿芝怕她落水又怕她醉得不省人事,恐生意外,一路寻来,不想竟看到青色晚灯倾照下的床帏,她跟堂哥如胶似漆地拥抱接吻,惊愕之余更是羞怯满霞,半晌缓不过神,略有所思后便悄然去了书房等待。
冯梓钧安置了熟睡的宛静恍然瞧见书房灯火通亮,纸窗内翻阅文件假装真经的堂妹依靠沙发,双脚跷于茶几,很是悠然自得,他收拾心情,略微背手,一股坦然自若的神态进了书房,正色道:“不是讨厌军务吗?这会儿怎么感兴趣了?”
槿芝再也佯装不出熟视无睹,噗嗤一声,笑得前伏后仰,瞄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堂哥尴尬间的手足无措,忙吞了笑声,正儿八经的调子,嘴角仍是强忍克制,说道:“哥,从小到大,我可没见你亲过谁!”
知道方才的一切定被她一览无余,这会子专门等候空档伺机笑话他,他默不做声,夺了文件,径直端坐在书桌后的楠木交椅,随即奋笔疾书,显然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抓住他的把柄,她得意地笑了笑,索性挑明了自己久候的目的:“哥,谭家的人不同意亲事不说,反而先斩后奏,不知会你一声便给许昌府的官员擅发婚宴请柬,摆明不把咱们冯家放在眼里,这口恶气你咽得下,我可咽不下!”
他面色恢复常态,冷淡答道:“这事情本就与冯家无关,是你自己喜欢惹事。”
不见了他趁人家醉酒肆无忌惮亲人家的热情洋溢,倒能装出一幅扫地斯文训斥她。她本想不服气地理论一场,可权衡利弊又忍了住,长长哀叹了声,直道:“算是我的错,算我对不起冯家。不过,我刚刚倒是突发奇想,哥,你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得不到,你又有何能力代表冯家的威严,掌管定军军权,谈论吞并北方呢?”
猛地被这不经意的一句震了心神,他恍惚的钢笔陡然批阅不出一字。槿芝暗喜窃喜,收敛平日里的随意,起身俯近案几,拿过笔墨,认真严肃地在纸上规规矩矩写了四个字:美人江山。
翌日清晨,宿醉酒深,宛静头痛欲裂,起不了床,只是瞧见房间里人影晃动,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继而一方浸湿了的温热帕子轻柔搭在她的额头,她如往常道了声谢,来人忽地咯咯笑开了。
料想不到是槿芝,她揉揉不清的眸子,嘲笑道:“难不曾想做哪家的少奶奶,今儿打算服侍我一次,以后做给未来婆婆看?”
槿芝听罢跟着信口开河:“我那里是服侍你,我可是服侍我未来嫂子!”
她敏感之极,顿时忘记了什么头痛,身子跃地支撑起来,神情严肃道:“槿芝,以后莫要再当外人的面开这种玩笑,我与你哥什么关系都不是,人言可畏,让旁人听过,传言开去,终归是不好。”
槿芝可不在乎什么好与不好,吓唬她道:“什么玩笑?我哥可是下定决心,为了你丢下令他寝食难安的工作,去定州提亲。”
什么?她一阵心惊肉跳,冷汗淋漓,眼睛眨眨地望于槿芝,希望这只是一句耸人听闻的狂言。
见她面色煞白,清澈的眸子躲躲闪闪似乎急于寻找一丝破绽,槿芝又是掩面而笑,右手在她面前不在意地挥了挥,招了实话:“我怎么能忍心看到你被逼着嫁入谭家,无计可施!昨儿,我苦苦哀求了堂哥一晚,请他去谭家提亲,既然你表哥非你不娶,我堂哥当然也不能退缩,舍你不顾!”
她知道槿芝的好意,但是这婚姻大事,哪里是对方口中的简单儿戏:“槿芝,你别闹了,你也知道,我跟你哥谈不上什么感情,仅仅认识…”
槿芝瞧见她张皇失措,又是笑道:“我又没让我哥他真的娶你。这只是权宜之计,至少先断你那死鬼表哥娶你的念头,至少我哥出面先订了亲事你才能自由脱身。我哥可是好不容易点头答应陪你演一场戏,你别再推推拖拖,伤了他的好意。”
逢场作戏?这确实是不错的法子。毕竟以冯家呼风唤雨的架势,以冯梓钧现已身居的官位,对许昌府任何人而言都容不下一丝犹豫商量的空间。他想娶的女人,谁人敢推托阻拦,谁敢再有言词?何况,又与那女子两心相悦,若是有人反对,岂不是天理难容,遭天下人的唾弃?她茫茫然的神色俨然找不到再继续辩驳的理由。
谭彦卿本来冯家感恩道谢,待了一晚绝然想不到生出这种意外,守在电话旁听见冯梓钧与老爷客套谈聊,后又接到老爷的直接指使,再也没有时间见过表小姐,便匆忙赶回准备后续事宜。
这次,槿芝故意腾出后车排的位置给了冯梓钧。临宛静而坐,他只字未提婚姻之事,很是安然。她却浑身不自在,槿芝频频回首暗示她:假象,千万别当真。
冯梓钧去定州提亲之事纯属临时安排,所以并未同属下言明,只道,外地出差一天便回,顺德府若是来了人先妥善安置在招待的酒店,具体事宜等他回来再议。
刘伯宽在潏峡口码头迎接贵客,自我介绍后便说:“少帅他突然事忙,去了外地,不能亲自前来迎接,望孙参谋长见量。”
孙铭传内心提防,却是大方客套:“哪里!哪里!是我应该登门拜访才是。”说罢亲手递上拜见贴文,以示尊重。
刘伯宽笑脸接过,又道:“少帅离开时嘱托过,南北贸易的事情待他明天回来再详细商议,今天专程命令我要尽地主之谊陪同孙参谋长去许昌的名胜古迹走走。”
前来许昌的孙铭传本是计划先见过冯梓钧协商南北解禁开封之事,然后再寻了宛静,不想冯梓钧找了其他借口推脱不见,他亦不想在许昌太多停留,跟刘伯宽谈聊几句后便向他求助道:“不知刘局长可否利用职务之便帮忙寻查一人下落?”
刘伯宽“噢”了一声,笑道:“难道孙参谋长在许昌有熟识的人?”
孙铭传笑颜解释:“只是一位故交好友知晓我来许昌,拖我打听。”
刘伯宽随即豪言:“没问题,只要他身在许昌境内,我三日内定给你消息。”
孙铭传笑了笑,又道:“其实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若是找寻不到,也便罢了。”
刘伯宽倒很乐意:“孙参谋长的事,我刘某人自当尽心办理。”
孙铭传听罢不再推脱:“她姓余,名宛静,二十左右年纪,许昌定州人,据闻她姨丈是定州首富。”
余宛静是何人,刘伯宽自然知晓,他几乎脱口道出她现居冯家大院供职许昌大学,可终还是忍了住,面前之人是顺德秦军的参谋长,他口中的故人想必也是非富即贵的角色,会是千里迢迢拜托他来寻人如此简单吗?他不敢冒冒然答复:“我马上指派下去。”
孙铭传谦谦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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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尽染秋色(9)
轿车驶进定州城门已是午后四五点光景。
久未出过远门的槿芝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远远望见琳琅满目的玩意,千奇百怪的活物,顿时好奇横生,再无疲惫,闻声云烟巷的叫卖,更是心痒难耐,缠了宛静欲下车闲逛。宛静知晓谭家是翰墨诗书之家,又是昌明隆盛之族,讲究膏粱锦绣,繁华埠盛,定会唤了城内所有的达官贵族、富贾商人积聚门口,以尽礼节,以示显赫。她不想被某些小心之人误以为是自己高攀巴结,或是狐媚迷惑,便对冯梓钧说道:“明天怕是一早会离开定州,没时间走动,我也想跟槿芝四处走走。”他犹豫片刻,终点头默许,随后吩咐司机随行保护。槿芝嘘唏了一声,笑话他:“哥,别以为出了许昌城就不是你的天下了?我嫂子可是定州人,别紧张兮兮假扮深情!”她不好当众揭破横在三人间的谎言,也配合道:“无碍的,定州城,我比你熟悉三分,只要我自报是谭家的人,无人敢欺负。况且你身边也需要个可支派的人。”他听罢会心地微微一笑。槿芝被两人似真非真的含情脉脉激得无可奈何,挽了她便往人烟密集处去。而他恋恋瞧着蹁跹袅娜的身姿,莲步乍移,融入集市,方对司机发了话:“去谭家。”
云烟巷,一如往昔,人如流水马如潮龙,随处可见沿街铺子里浮动的蝴蝶纸鸢、迎风的五色风车,顺耳便闻叫卖的七彩粉脂、玲珑的翡翠玉镯,还有拐角摊位飘香四溢的各色定州小吃。
槿芝兴致高昂,逛得流连忘返,直到天色渐趋渐晚,花灯笼罩街头,谭家派了人来寻,才怏怏不乐地答应回去,哪知进了谭家大门,未拜见谭家老爷夫人,已是身疲力竭,跟宛静知会了声要去闺房歇息。宛静本打算唤了丫环带路,转念一想,姨丈急于见她不过是谈及婚娶之事,早一刻面对,晚一分告知,对她而言,已是毫无悬念的结局,她亦不愿经历全部商酌定音的过程,便亲自领了朋友去晓园安置。
静谧夏夜,萤火缭绕,点点浮动,息了房灯,看到晓园里幻虚景象,不禁忆起了年少时,童心无惧,将秋千荡到十来尺高,吓得表哥守护一侧,不敢妄言轻动。
现在秋千依旧摇摆,却已物是人非,她似乎再也不是那个随性惹人忧虑的余宛静。只是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