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的消息居然还挺灵通。
说真的,我之前甚至猜测会不会是程悦之前有什么兄弟,或者我不晓得的儿女如今遭难,导致他急得失了阵脚。可直到程悦开口前,我也没想到,让他急成这样的居然是晟日跑来捣乱的事情。
所以……他着急,他一路跑来找我跑到说不出话来……是因为我么?害怕我被挑了场子撑不住事儿么?担心我的生意不能继续做下去么?
……是在……关心我么?
我挑眉一笑,因着心底忽然泛起的几分暖意和自得,一面点头应声,表示确认,一面从怀里摸出一块手绢来,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滴。
许是绢子遮住了他看我的视线,他不耐烦地挥开我的手。
我一愣,他也一愣,却并不请罪,只是拽住我的衣袖急匆匆地继续说:“妻主,我觉得我认识那个男人。”
“咦?”我惊奇。
“几年前,我去过一次京城,路上曾经救过一个男孩,听形容和他很像,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来历。”他急促地,丝毫不带停顿地把各种信息塞了过来:“妻主,你别不认真,如果真是他,那么一定赌术很厉害。他看上去清秀柔弱,实际上冷静得很,无论哪家赌局,周围多少人吵闹,都从没有他听不准的骰子。如此这般,就是有再厉害的荷官,只要众目睽睽下不得出千,那也就拿他无法只能输了所有赌注。”
“当年我冬天救了染着伤寒宿在破庙里的他,他便说要报答我。当日就借了我一钱银子去,转眼就赌赢了十几两还我。真的是很有几分本事,也很有几分胆量,只是太要强些,偏生身子骨却弱,并且除了赌博听骰子,也不会什么别的……即便如此,却也很是厉害了,本不当落魄到那个地步的……”
“后来听他说才知道,他爹娘都是不开眼的,总拿他当个摇钱树般用,最后惹怒了十几家赌坊,诬他出千告到官府,最后不得不把他卖了给人做侍来平息事情。当年我遇见他,是他半途从妻家逃了出来,如今想来一定是后来又被捉了回去,也不知如今是否又倒了几手,又是个什么情况……”
“唔。”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妻主,我……”他看我懒洋洋的,不由皱皱眉,目光却依旧诚挚万分:“我是认真的,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要不要我去看看?兴许他看在和我也算相识一场的份上,能……”
我扭脸偷笑。
实际上,我不仅不急,还很开心乐呵。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和我说这么多话,而且举止间完全像是忘了身份地位,全然没了往日的恭谨小心,有些说教感的长篇大论中反倒带出一分对我的亲昵来。也因此,他越是着急和我说,我反倒越觉得自在有趣,越不想回应,只想看看他下面还能憋出什么词句。
然而他却在片刻的停顿后,又忽然敛了表情,垂了头,沉声问:“妻主……是不是不信奴?”
厄……我呆住。
这悲催的!我只是贪心他这副焦急模样,可怎么这家伙转瞬间就又回了原形呢?
这悲催的赌局(四)
乐极生悲这句话已然是应了。
只不知,能否盼着否极泰来也应验一把,也让我自穿越以来可以好运一番。
我伸手把他就着跪姿一把拉到身边,依在他怀里,忽然感觉有些倦意上涌。我强支撑着眼睛,看着他,也强迫他回看着我的眼,而后凑上去,闭眼,索了个吻。
我知道,这不够尊重。
可我就是贪恋他的这点温度。
还贪恋他之后会露出的这点神情,如现下,一点点红起来暖起来的脸颊和耳。
马车已经停在家门之前。
他窘迫地推开我,下车,又扶我下车。
管家凑上来,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东家,县衙的校尉到了,正书房等您。”
我点点头,拉着程悦的手往书房走。
“程悦,我没有不信你,是你不信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对他说:“……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的发家史?或者你有没有从别的地方听过我的发家史?”
他不自在地盯着我们交握的双手,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呐呐地回答:“没有。”
他当然没有听过。事实上除了我和少数几个人,就是管家也不很清楚我的过往。
当年,我不过是个乞丐,也并不在这个小城,而是在南边的临安镇谋生。
初时勉强悄扒在私塾外窥看,得知这个世界的字和以前的繁体字大同小异后,我很是悄悄苦练了一阵,才让一手毛笔字勉强能看。那教书先生也是好人,收留了我一阵,让我开始能靠着帮教书先生抄录些文字,学点东西的同时换了几个铜板,置办了全身还算得上整齐的衣物……也幸而这个世界女人得势些,可做事的大多是男子……以至于我颇受照顾,在大街小巷里串来串去,没出过什么大碍,反倒替人写春联,撰家书,渐渐积攒起几分人气和银子。
原本我是想要再攒些银子,再做想法研究以后如何。可却不想,那让我寄居的私塾主人的女儿先考上了功名,来了如今的这个小城里面做官。据她说是做了官,才发现来钱难,为了钱而开了赌馆,又料理不来,所以要直接把我哄来管理,只说帮她打探消息顺便补贴些银两即可,剩下的好处都是我的。
事情当然不可能像她说的那么轻松简单,那女人身后其实是县太爷的靠山,究竟为了些什么我到底也不十分清楚。只是既然不小心入了局,欠的人情又不能不应,左右脱不开身,我只好暂时装着傻拉起架势来,招揽了人做事,私底下却也不是不清楚,到底我只是颗棋子罢了。
不过,当阵子棋子也没有什么。
赌馆名义上归我,银子实际上归我,于是又有靠山又有名声,确实利益丰厚,白花花的银子那是大大地有。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我能得到的不过是属于别人的布局中的一步。可于我而言,这也不过是一场赌。赌她们能控制住我这颗会赚钱的棋子,还是我先攒够了钱可以悠哉溜掉。
“程悦。”扣紧他的手指,拒绝他的挣脱,我说:“有空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故事。现在么,你先安心,莫说靠耳朵听,他就是还长着一双怪眼能看透摇筛子的蛊,就是还有着一双妙手能在揭蛊的瞬间换了桌上的筛子,我也不怕他能赢去了我的赌馆。”
我当然不怕,那本来就不是我的赌馆。
我当然不急,有人会比我着急上十分百分万分,自然会处理掉所有麻烦。
这悲催的赌局(五)
我不知道究竟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总之,程悦的手指,微微用力,回扣住了我的。
他不再挣脱,我这个一向自诩是个还算放得开的色女却开始觉得面上发热了。神啊,我今天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儿……我在晟日那个高戴着绿帽子的女人面前“落荒而逃”,我在马车里欺负程悦顺从强吻了他,我还……
我松开他的手,快步推门进入书房。
我指尖那点来自于程悦的温度,在步入书房的时候渐渐消散。不是轻易就能舍得那种温暖碰触的,只是不舍不得。
就如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倾家荡产的去赌,却还是有很多人因为赌而倾家荡产。
潜意识里,总会有那么一个声音在督促我们做出一些似乎不该做出的决定,那个声音不断地在说:不拼一把,怎么知道结果呢?不赌一场,怎么知道自己就不是赢家呢?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笑到最后,希望自己可以是赢家。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知道会是自己可以如愿以偿。
也因此,这个世界上,但凡是人,没有能够逃脱得了一个赌字的。
就如我从过去,穿越到如今这个世界,之所以敢于活下来,敢于试着闯属于自己的一条路,又何尝靠的不是血脉中沸腾的那一丝赌性?
如今,晟日敢来找我的麻烦,赌的就是一个我拿她没办法。我敢优哉游哉不去处理,赌的就是我的后台会比我更着急。
现在,书房内,我的后台的代言人,即我书房里面戳着的这个校尉大人,正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我便只好一脸沉痛地回望。
我和她只见过几次,晓得她姓朱,有着理论上同我一样的“主子”,实际上并不算熟悉。也正是因为不够熟悉,我完全不能脑补她那阴沉抑郁的面容背后,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半晌,她盯着我问:“果真有人来挑你的赌馆?”
我答:“是的,正如前几日我送去的信上写的一样,她们今日来了。”
她又问:“赌术如何?你赢得过么?”
我微笑:“要么听天由命,要么还要全赖大人神通广大。”
她叹息了一声,用一种很遗憾的口气对我说:“大人说了,她用你就是为了让你解决问题。大人还说,你要保住赌馆,或者你就把你的命和赌馆一起听天由命的输出去吧。”
我:“……”
她却微微笑起来,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你知不知道,官员严禁涉赌,如果要人知道每年大人从你这里至少能拿十万两的白银去,大人的官就做不成了……所以,大人才要你瞒着人,也才要你自己去把问题解决好。解决好了,你自然更受器重,解决不好,断了大人财路又添了隐患的结果……你不会想知道的,还是想办法去解决好,明白?”
我脸上假做出来的沉痛已经变成了真的沉痛,只能呆呆看那女人悠悠然推门而出……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有权势的人可以指挥各种虾兵蟹将为她解决各种事情,却不知道我自己也正是这虾兵蟹将中的一员,也是要被趋势的,也是一条小命被人捏在手里的。
那么……现在我最不希望的结果似乎就要成为现实了?我真的需要去和那个说不准深浅的,晟日老板的新纳小侍拼赌术猜大小赌骰子么?
可是……挠墙,这悲催的赌局!
小剧场:女主的碎碎念
顾雁:“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鱼鱼说自己是亲妈,却不知道她这个亲妈的水分比后妈还大……”
程悦:“摸摸,要淡定。”
顾雁:“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鱼鱼说我会是女主,却不知道我是一个呆瓜废柴只会泪奔的女主……”
程悦:“抱抱,我不在乎。”
顾雁:“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鱼鱼说女尊很幸福,却不知道到了女尊了还是得我来生孩子受苦……”
程悦:“……”
顾雁:“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鱼鱼说帅哥多多的,却不知道分给我的其实就你这么一个木头男……”
程悦:“闭嘴!”
这悲催的赌局(六)
我觉得很郁闷,很久没有过的那种郁闷。
已经好久不曾出口的咒骂如今又差点脱口而出……这坑爹的!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个穿越女,我应该是有着可以心想事成这种异能的,被金手指点过的,要财财来要帅哥帅哥来的幸运物……结果……在这个悲催的世界,一时半会儿找不见顺眼的男人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是个不大相信能和我踏实一辈子的也就算了,如今不过是遇到了这么点小麻烦……居然连个靠山上天都不给我么?
靠之,亏我之前每年大笔银子花着,还安抚自己这银子总有一日会起到好作用……却原来,全是打了水漂,只买了一座封建主义剥削大山压在自己身上?
我一时愈发无精打采,之前马车上摇晃出来的那点倦意和困乏再次上涌。
无他,只是觉得这么活下去,有些没有意思。
孩子是别人的,男人是别人的,连我……也几乎不能全是自己的。那么……我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唯一让我感觉略有些安慰的,大约只有一直以来的消极和随波逐流没有让我大意地暴露自己的不同。往好了想,至少我没傻乎乎弄成什么扑克、梭哈之类的东西惹人注意……除了表现得贪财了些,不喜欢男色一点,几乎泯然从众。那么,如果早早收拾好了这里的一切,似乎打起包袱来带着男人跑路以后,我还是有机会从头来过的?
我正打起精神来,要招呼管家套车把我送回赌馆去时,管家却捧了一帖名刺递到我面前。
名刺,是用来求见拜访生人时送去给对方看介绍自己的,类似于名片。我只听说过,这还是第一遭见,若不是管家递给我时说了一句这是旁人请递的名刺,我八成都不会认得。
怪哉。
这东西,太正式,传说中只有京城和几个大省市的权贵富豪等等有身份的人才懂得会用的,对于我所在的这么一个半富不富的城镇,对于我这么一个虽然还算有钱但其实并不入流的人来说,还是很罕见的。
我接过,手感略有些沉淀淀的,却是厚厚的磨得光滑上了清漆的半片竹,散发着浅淡的檀香味儿。这块竹料四角镂空着祥云图案,周边又烫着精致的云纹边围绕住上面镌刻着的几个篆字,看情形应当是名刺主人的名字,翻过来,背面又一行略小一些的篆字,大约是他的身份……可惜,我认识繁体字已是不易,篆字这种东西和我实在不熟,一个也不识得。
把玩了一阵,我依旧不得要领。谁会在这种时候来找我呢?又有谁,会用这种考究的,精致到过头的名刺呢?
我微微皱起眉,看着从管家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怯怯看着我的程连,觉得有一丝违和从心头掠过。
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可是……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没等我捉住那一晃而过的念头,程连就怯怯地靠了过来,拽了拽我的衣角:“顾夫人,我爹爹……”
管家凑上来,压低了声音说:“东家,是个男人……说找东家有生意要谈,我引他去了前厅吃茶,程公子正陪着。”
听见“程公子”三个字,我猛然回神,一把把手里的竹片塞回管家手里,直奔着前厅而去。
这悲催的赌局(七)
不可否认的,在听说程悦代我暂时招待客人喝茶时,我那么着急很是有几分是因为担心程悦被欺负了吃亏。
在我的印象中,尽管后来程悦一直显得很识眼色,知大体,懂分寸,也很有自己的原则,很有几分自信和固执的原则……却依旧还是当初那个会被女人毒打也不还手,只哀哀求情的男人。
可是当我进了前厅,见到传说中那个递给我名刺,想要见我的男人时……那男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画,端着茶盅坐着,转过脸对我扬眉一笑……我立时在恍惚中几乎忘了程悦。
我没有见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
我连到口的话都开始磕磕绊绊:“在、在下顾、顾雁,不知公、公子找我何事?”
他放下茶盅,优雅起身,长袍广袖勾勒得他身材修长如玉树临风一般挺立……我又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