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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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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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我和陈东彪与骊珠观点发生分歧。陈东彪同我是一派,骊珠所在的组织属另一派。但是,我希望像国共两党某些领导人物,尽管政见不同,友谊长在。骊珠脾气很倔,声称:“道不同不相与谋”,连话也不愿同我讲。在大院相遇,头发一甩,扬长而去。骊珠是他们那组织的宣传部长,她的演讲和文章很有煽动力,常将人们感动得热泪盈眶。这让我们组织几个头头又气又恨又怕。陈东彪尤其耿耿于怀,据说,陈东彪父亲被揪,主要因为骊珠一篇大字报像重磅炸弹轰倒的。“勤务组”会议决定,在五月十六日,“五一六”通知发表两周年这天,由陈东彪带队,摧毁对方总部。我虽然是一号勤务员,唯恐被斥为“老机”、“老右”,在会上也举了手。我担心骊珠受伤害,会后,瞅她回家,从她家门下丢进一封信,告诉:有场急风暴雨来临,你要避一避。我的笔迹她肯定认识。尽管没有透露整个计划,也没讲明具体日期,她必定猜出了。当我们兴师动众,突袭进他们总部,只是一座空楼。陈东彪身先士卒冲进房里,中了越南式竹尖桩,差点做了绝育手术。
后来,内线探明,是骊珠猜测到我们的行动,提前撤离。陈东彪勃然大怒,扬言要抓内奸,要改选勤务组。但,其他几个头头不买账。他的“政变”未遂。不久,陈东彪又得到情报,要趁骊珠他们开“江畔会议”,一网打尽。他假装征求我的意见。我看穿是一石二鸟之计,点头同意。依旧让他去指挥。
市革委会筹备组核心小组副组长辛书记对我透露过,进入革委会常委一级,青年学生名额有限。军代表张师长要在骊珠、我们和辛*三派中挑两名人选。辛书记是辛*的父亲,老市委书记。辛*也住在我们一个大院,也很熟;不过,他比我和骊珠、陈东彪大一岁,大学里高一届。看来,辛*入选,他父亲会暗中帮忙;但,张师长对他印象不大好。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呢。最坏设想,我入选概率应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然而,加上陈东彪就只有百分之一十五了!内心巴不得陈东彪为我火中取栗。或者中了对方埋伏,假人之手除掉内部竞争对手;或者一鼓荡平对立派,扫清我进入革委会障碍。
我万没料到,这是老谋深算的当权派,对年轻造反者搞的“二桃杀三士”的分化瓦解计策。更没料到,陈东彪背着我,策划一个十分残忍歹毒的处置方法。事后,有人透露,他们将骊珠及其作战部长活活埋进江边预先砌好的水泥地槽。然后,做个带水泥墩的语录牌,大书列宁名言:“敌人不投降,就要他灭亡!”含意是,路线斗争你死我活。对抗革命路线理应万劫不复;并且,一经砌上革命导师语录牌,谁要去拆,就是十恶不赦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现在听来,显然荒唐。在那个年代,真叫颇具匠心,理直气壮呢!
我初始不信。跑到江边看,果真有座崭新语录牌。我趴在地下喊骊珠,喉咙喊哑也没回音;用手摇撼语录牌,马上有人近前以怀疑眼光打量,质问我想干什么?我支吾其词,边搪塞边开溜;只怕稍稍延迟,让满怀革命义愤的路人砸成肉酱。我还猜测,是陈东彪做圈套,骊珠根本不在里面。故意放风等我去扒掉语录牌,揪住辫子,干掉我,趁机夺权。
没两天,我落实骊珠的确让他们活埋在语录牌下,痛不欲生。感觉是我害了她。我这才发现,所有一切尽为虚幻;在内心,真正第一重要的是骊珠啊!
我决计为她报仇。我先找辛*,吞吞吐吐说了搞掉陈东彪的意思。料定他会齐心合力。因为陈东彪父亲当市长时,一直与辛书记闹矛盾;运动中,陈东彪炮打过辛书记,与辛*势不两立。辛*很同意“倒陈”。不过,他认为他出面不好;况且,现在都算一条线。不如请骊珠那边的人合适些。事成之后,也不会遭受怀疑。
于是,我加入对立派行列,密谋周全的报复计划。一个风狂雨骤夜晚,我料定陈东彪一伙照例又要饮酒作乐,提前在酒瓶里投放安眠药。然后,我去辛*那里下象棋。这样,一切与我不相干。果然,陈东彪几个喝了酒就迷倒了。对立派的人将三个凶手捆住活埋在水泥墩前,祭奠骊珠英灵。由于人命关天,我们个个守口如瓶。虽经多次运动,瞒得严严实实,无人知晓。现在想来,真正愚不可及!并且,风闻所有一切是辛家父子安排的。我发觉无论死去的,活着的,甚至造反的,保守的,都上了人家的当!怎么那般聪明的人,自我膨胀之下,为了几句毫不相干的话,为了什么“权力”,变得恁般阴险、毒辣、凶残!当着宇宙膨胀至极,燃烧殆尽,一切陷入无边黑暗,所有人为的东西算得什么啊!一个人若是活着时,让别人幸福,同时,自已也幸福,不就是件很惬意的事么?!
然而,我悟透这点,已经太晚了!自骊珠死后,我觉得自已只算行尸走肉。唯一的愿望是再见她一面。我却没有勇气讲出真相,更不敢触动鲜红如血的语录牌。我只感觉,骊珠总有重见天日的时候,我就等呀等呀;后来干脆搬到江边居住,日日守护她的亡灵。
本来,我原名杨汉生,*中改名杨卫东。搬来江边,改名杨悼珠以寄托深切的哀思。
三十多年里,每逢忌日,我都要给她献上一束洁白的栀子花。今天,我终于见到日思暮想的意中人。可是,猛然瞅到两具尸骨,竟然使我一时分辨不出谁是当年那个美丽天真的姑娘了!最终,总算从我送给她的那双鞋头破裂的军用皮靴认出骊珠。想象当年埋进那刻,她如何怀着悸怖迸力挣扎求生,却到底没挣脱死亡。我浑身颤栗,毛发倒竖!罪孽啊!
附带说一句,机关算尽的辛*也没落到好下场。他固然用计除掉所有竞争对手,如愿以偿登上市委书记宝座;却没料到,同时自已也开始走向坟墓。不受制约的权力,肯定是把自戕的利剑!由于贪赃枉法,被判极刑。宣判他时,他发现我坐在台下看热闹,很阴森地盯我一眼,嘴角露出冷笑。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中了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并且,也知道我并未参加活埋陈东彪等人的行动。笑什么?我到底看到他可耻下场!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看到等了几十年的心上人儿。了却三十多年的心愿,我可以满怀欣慰地走了。
杜队长:你来时,会看到窗边我为骊珠画的肖像。她将永远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纯洁,而我会变成一番什么模样呢?

杨悼珠 七月十六日


信的落款日期,正是发现江滩尸骨的当天。看完信,我愣怔好久……

杜跃进的小说以一串省略号嘎然而止。刘立言的心却像省略号不停地滴血。他虽没弄清《反潮流之歌》为何人谱曲,为何署名南宫骊珠。但从杜跃进所附原始素材,认定罹难者就是世妹了。突然,他疯了般扑上前抓起桌上电话,准备通知跃进,千万不能发表这篇小说。那将对老师是何等致命一击啊!
然而,刚拿起话筒,听到窗外广播里新闻报导,立言顿时成了具雕塑。
“我国著名拓扑学专家南宫舜生前日不幸逝世。据悉,南宫教授读到报纸刊载江滩奇案的第三次跟踪报导时,突发心肌梗塞……美、英、法、俄、日本等国数学研究机构和世界科学家纷纷发来唁电,共同哀悼全人类这一重大损失……”




二十三、这世道,什么不能卖

立言刚到候机室,接到常务董事长老肖手机,要他当即转来,声称有重大事情商量。至于云南业务,交由邱友忠和周宏完成。他只得对周宏悄悄嘱咐几句,赶回公司。
新站扩大为集团公司后,实行跨行当、跨领域、跨地区多支撑操作模式。老肖得知襄樊轴承厂要拍卖,认为是向外发展,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的大好机遇。
立功告知,立言同襄樊市委书记陈志鲲交情颇深。董事会遂决定派立言到襄樊竞标,志在必得。据预测,此项目拿到,搞房地产,至少应有数以亿计的盈利。立言思忖,商务谈判是自家强项,公司又有实力,又有知名度,又有该市主事朋友,应该稳操胜券。但是,总得送点什么礼物志鲲。想去想来,只有杨慎的《升庵集》手稿,差强人意。这是他在楚雄古董市场花五万元搜寻而来。杨慎,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天才高逸,学识渊博,二十多岁便中进士。当过大明王朝翰林院编修。因直言进谏,谪戍云南永昌,在云南生活三十多年。多有墨迹散落云南民间。《升庵集》拿回武汉,经专家鉴定,确系真迹,价值在百万元以上。按规定,应由公司折价补偿。但立言觉得此举纯为私人情谊,就没吭声。
老肖要立言坐他的奔驰车,立言不愿太张扬。同时,一连几小时蜗在狭小空间里,远不如火车方便舒适。于是,带上一个姓詹的经理随身差使,便出发了。
刚上软卧,有个警察手托盘儿,拉开门问要不要咖啡、牛奶?立言瞧着面熟,仔细打量,竟是抓捕他的栗阳公安局局长张河生!立言同他打招呼:“你不是张局长吗?”张河生也认出立言,说:“经常在电视报纸上看见你的消息呢!成了改革家啊!”立言奇怪地问:“当局长的人也来火车上卖东西?”张河生做个怪相,一笑:“这世道!什么不能卖?”说着,把盘子晃悠一圈,踮起脚尖旋个身,踅走了。詹经理直笑:“报纸上刊载山西有个县委书记歪批十五大,说,十五大精神归结一个字:卖!我看这家伙比那县委书记更恶毒!”
“每次社会变革总有人不满。这是思想观念、既得利益和社会地位决定的!”
过一会,来个女服务员卖饮料。立言买了两杯咖啡、两杯牛奶,顺便打听张河生情况。这女人是长舌妇,绘声绘色作番详尽介绍:张河生因在栗阳市犯有男女关系和经济方面错误,免职调到铁道上当巡警。他嫌工资不够开销,故而,卖饮料副食捞外快……
车过栗阳,立言不免讲起自家教书时故事。说,去襄樊办完事转来,顺路到栗阳看看老朋友们。詹经理三十来岁,没到过县城,十分高兴地赞成:好呀,好呀!
春季的汉水格外清澄,映衬得襄阳古城楼莽莽苍苍,越发迷人。新草的青气、春花的香甜混和升腾起来的波涛负离子,沁人肺腑,清爽宜人。立言特意在滨水望江楼下榻。洗罢澡便给志鲲打电话。二十分钟后,志鲲偕同何湖柳前来宾馆看望。
立言请朋友在会客厅落座,从食品柜里拿出红葡萄酒敬上。志鲲并不坐下,端着酒杯,前前后后瞧一圈,啧啧连声:“好大套间!又是会客厅,又是办公室、更衣室、涫洗间,冰箱、空调、食品柜一应俱全。我当市委书记也没享受过哟!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英雄。现在是企业家吃香啊!是不是,何秘书长?”
“老听陈书记提起刘总,今天一见,的确仪表堂堂,气度非凡!”
“久闻何秘书长芳名,果然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陈书记,你看,我们老总像同秘书长对对子呢!”詹经理这般凑趣地一说,三人不由开怀大笑了。
“立言兄,你怎么想起来我这僻远小城呀?”
“无事不登三宝……”詹经理大约见方才说话效果颇好,又仗着是老肖舅侄,抢答道。
“从陨阳办点事转来,路过襄阳,想顺便逛逛隆中。昨天听宾馆一位房客谈到轴承厂拍卖事儿,于是,找你问问。所以詹经理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呢!”立言及时拦阻了。
“哦,这事嘛,报纸登过。你们新站集团有意参加竞标?”
“本为办陨阳的事,赶上就竞吧。说不定薅草打兔子,无意得个肥实家什呢!”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陈书记,轴承厂明天在市机械局会议室开拍呢!”
“好,何秘书长这般佳人告知我佳音,肯定竞标成功!詹经理,把那本《升庵集》拿来。志鲲,这是我在云南无意间寻得的。我知道你喜欢字画,送给你观赏……”立言接过詹经理手中杏黄绸缎包袱,双手递给儿时朋友。志鲲自然连声感谢,当即放在桌上打开把玩。何湖柳尽管大学毕业,并不识货:“哦,一本旧书。像是宣纸抄誊的。”詹经理生怕埋没立言人情,说:“何秘书长,别小看它破破烂烂,品相不佳,价值连城呢!专家们粗略估价,至少值百万元以上!”这话教湖柳一惊,不禁朝立言瞅瞅,瞧他笑而不语,显见詹经理并非夸大其词。再看志鲲,面无表情。只顾专心致志翻阅诗稿。伊恍然大悟:“是件文物呀,那就的确值钱了!”经她这般一讲,志鲲包好手稿,交还立言:“这么贵重东西我不能收。恰恰明天你要竞标,岂非有受贿之嫌?”詹经理自作聪明地讲道:“这里没外人嘛!”听这话,志鲲愈发不收。立言笑着解释:“竞标是公司行为。这《升庵集》是我私人的,说值百万,我只花五万买来。以我俩感情,区区五万元算得什么?我又不求你办事。即或将我在公司里全部股份相送,谁干涉得了!”湖柳一旁劝解:“是呀,是呀,又不是钱,一本书算什么受贿?莫要拂却刘总一片心意嘛!”志鲲对手稿委实爱不释手,一再问明确系立言私人的,与此次竞标无关,这才半推半就,笑着收下。最后索性加一句:“反正你是我的哥,并且发财了。不要白不要!”志鲲同立言又闲谈一阵,方始告辞而去。
志鲲一走,立言就埋怨道:“詹经理,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刘总,我总共只说过四句呀!”
“是的。只四句。但是,三句说在节骨眼上。真是*形容的,‘一句顶一万句’啊!”
说毕,立言逐句给詹经理分析利弊,最后告诫道:“俗话讲,‘光棍不说话,不晓得光棍有几大!’当然,还有句相对立的,‘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这就看什么时候说,怎样说。你阅历浅,慢慢学吧!明天的拍卖会,你出面。那就尽量放,压住所有人!”
第二天轴承厂拍卖会上,那些襄樊小公司哪是新站集团对手,刘立言轻巧夺标。订了收购合同。公证罢,即让詹经理开张九千万支票,也不与志鲲道别,包辆车直驱栗阳市。
坐火车经过栗阳,看不出变化。连詹经理也说,怎么这火车站又小又破?
进栗阳城,立言几乎不识路了。护城河不见了,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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