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坐立不安。听到门外喊我名字,知道你来信了,顿时心花怒放,精神振奋。读着你的信呀,就像喝下整碗蜂糖,满心甜蜜,满心幸福。提笔给你写信,娓娓道来,文思泉涌,妙语连珠。生命的太阳啊,没有你就没有光和热!……”想到这里,她掀开被子,支撑起身,拿出日记——唉,现在可倾吐心曲的就是这洁白无暇的纸张了啊!她颤颤抖抖,写下这么几句:“或许我等待的并不是一个实在的你,是我甜蜜的梦,梦的甜蜜。失去什么日子都可以过,失去你,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写到这里,她再也写不下去,伏在日记本上嚎啕大哭起来。楼下反常的寂静也没阻止伤心泪水的奔涌。
司徒洪担心女儿同立言藕断丝连,旧情复燃,不等学徒期满,慌着到处为她物色对象。而许多同事和邻居似乎异常关心,时时给她介绍男朋友。聪明的姑娘看出全是想将她作为礼物送人情罢了。以专心致志学技术为由,婉言予以谢绝。立言在伊心中始终难以忘怀,她再也不会对任何男子动心。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她的文化底蕴,她的忠恕天性,她的稳健温厚,和周围同事比较起来如鹤立鸡群,很快崭露头角。于是,在江青强调干部中应有三分之一女性的那年,被选拔到电子局革委会任职。未几,擢升为革委会副主任。这下,关切她婚姻的人更多了,并且来头都不小。让她不胜其烦。她直想离开这座有过许多甜蜜记忆和伤心往事的城市。就在这时,老红军、革委会钟离主任介绍侄儿钟离散与她认识。钟离散是北京政法学院毕业生,供职于中央政法委。小伙子长得排场,性情温和,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没话说,前程无量。司徒见过一面,对钟离散印象颇好。没多久便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求婚。结婚后,司徒调到北京,在政法委一个办公室担当副主任。钟离散逝世时,司徒已是一名高级干部了。夫妻俩只一个宝贝女儿钟离梵玉。女孩子爱淘气,读书不用心,多好家庭条件却只考上青岛商学院。现在总算醒悟,在攻读研究生。
还有两年,司徒就离休了。想想京城没什么亲人,要求回湖北,以便在家乡的岗位上退下来。这样,组织部调她担任湖北省政法委副书记。
除眼角有几丝鱼尾纹,下巴略微显得圆润了,岁月并未给她留下过多痕迹。早年那马尾巴发式如今剪成齐耳短发,穿套藏青西服;端庄矜持,雍容华贵,派头十足。
人们用“家宽现少年”表示对她的羡慕。在常人眼里,她仕途顺当,家庭和美,生活幸福。而内心里,司徒认为自已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是同立言共同度过的时光。当年,纵使有诸多窘困、烦恼和苦涩,回忆起来甜蜜而耐咀嚼。那些初恋的日子啊,看似失落了,却是永远梦魂萦绕!她只能拼命工作,在案牍形劳中求得排遣和宁静。
踏上汉正街,淡忘的一切倏忽唤醒了,复苏了。可是,她发现随处是高楼。昔日宁静的大街变得闹闹嚷嚷,那些富有诗情画意的白粉高墙、黛色布瓦、雕花门楹、楼外楼天窗几乎消失殆尽。好不容易寻问到改作电子市场的电影院,对面那熟悉的小楼已无处寻觅。
伫足电子市场前,司徒久久凝望街对面高楼,思忖刘家住在哪层哪间房屋里呢?从电视、广播里,报纸杂志上,她了解到立言历尽磨难后,自强不息,成就卓越。衷心地为他高兴。如今自已又回到故乡,虽说同住一个城市,家在一条街上,但生活在两个圈子里,笃定终生难以谋面;也许会互相知道消息,但是永远不能互通音信,互相来往。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涌起一股伤感,酸酸地,怅怅地……
从两栋楼过道间吹来的风吹乱她的云鬓,也吹迷她的双眼。她理理鬓发,抹抹眼睛,顿时冷静了。见了面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自已是党的高级干部了,怎么竟然沉迷追寻青年时代稚气的罗曼蒂克?她为这种小资情调失笑了。长期的政府机关节律使她历练出一种定力:抑制个人情感,喜怒不形于色,按文件办事。固然不免如钟表一样刻板,却指导大众行为和生活——引人瞩目,稳定而有序。当省悟到自已地位,司徒打消寻访大兴隆巷居民拆迁去处念头。路途,甚至把准备邀集同学聚会的计划也取消了。自已工作部门敏感多事,社会关系一多,容易招致麻烦。再则,同学聚会,刘立孝必定到场,岂能不扯上立言的事?又譬如说,有人找来法外施恩,答应不答应?答应了,丧失原则;不答应遭人议论。还是将自已封闭起来为宜。实际上,潜意识里,她愧疚昔日对立言的背弃,尽管这背弃并非她的过错。伊到底难以自处啊!
走了一程,来到故居,双狮巷变作二十多层高的公寓。家里安置在八层楼上,父亲早已谢世,两室一厅只母亲一人住着。真正的空巢家庭啊!当着妹子一家三口,哥哥嫂子和两个侄儿回来聚首,她才高兴起来。是呀,回到家乡到底是件欣悦的事呢!
不想,她上任第一天就遇上棘手难题。一群受处理的造反派要求落实政策。
事情是这样的。粉碎四人帮后,湖北揭批查运动如火如荼,将大小造字号人物一网打尽,还以反对英明领袖之名枪毙多人。华国锋倒台,中央政策松动了,关押的普通群众陆续释放。可是,当初仅武汉送报逮捕判刑仍达258人之多。中央打下来,要求重议。于是,黑名单缩至74人。中央仍嫌打击面过大。只批准判处夏帮银、朱洪霞、胡厚民、张立国四人徒刑。这样显然难解湖北大小官官们十年*心头之恨。市里又找出四个小“四人帮”:顾建棠、吴炎金、彭祖龙、严常,宣布判处徒刑。至于专县更是肆意胡来。
但是,释放的造反派毕竟为大多数。这些人一没偷,二没抢,也不是为自已事儿,是你共产党要搞*,凭什么冤枉坐几年牢?心里当然不服。
朱裁缝瘦瘦地,白净面皮,相貌斯文。他出身三代服装工人家庭。*初期,为打成反革命的工友鸣不平,又写大字报批判缝纫社书记给女顾客量尺码时,常在别人身上乱摸,结果自已也关进牛棚。终至造反。*十年,朱师傅有八年半受压;在揭批查中,书记指控他为四人帮帮派体系里人,被公安局抓捕关押三年。法院最后以免予刑事处分之名,放他回原单位。退休后,朱裁缝加工服装,自产自销搞了一阵,倒也逍遥。如今,朱师娘过世,两个儿子各有小家。他一人住着,很自由。他为人耿直,危难时从不乱咬。生性慷慨,急人之难。朱裁缝自已每月也不过三百元生活费,听说造反战友卢小明妻离子散,生活无着。竟将妻子安葬费一万元合手交给卢小明。因而,他深得大伙信戴。昔日战友总好摸到朱家坐坐。朋友相聚,谈起*遭遇,个个愤慨难平。
“叶剑英在十一届六中全会上总结说,*的错误主要由毛泽东同志负责。既是这样,为什么找我们普通老百姓算账呢?”
“百万雄师杀了人,明明是罪犯,譬如,汤忠云公然将戴鹏活埋,后因拒捕被击毙,反倒追认为烈士。我们只写几张大字报,揭发当权派胡作非为,倒抓起坐牢。这公平吗?”
“好多人被开除公职,连饭都没吃的。到底为什么?!”
最先是朱裁缝、王晶、李家骥几个人在朱家发牢骚。时间一长,越串,人聚集越多;越议,人们心里越烦。人一多,门路多,信息多,办法多。大伙决意向当局讨个说法,讨回公道。朱裁缝的家成了联络点,成了定时开会的地方。有次,人们叫的叫,嚷的嚷,骂的骂,声音太大,同楼住户打电话派出所投诉,来了两个年轻的警察,歪着头在门口看了看,问道:“你们这多人聚在一起做什么?”准备寻岔子。这些人本来有气,正不知找谁吵嘴。个个怒目相向。陈一新没好气地回答:开会!警察完全可以追问,开什么会?一瞧人人眼里冒火,脸上气色不对,知道再问两句必然自讨没趣,说,哦,开会,人家开会嘛。走!自已下台阶走路。自此,这种会议更显得合理合法,大明大白聚集议事。
一天,卢小明来玩,说起他的遭遇。揭批查中,他被判刑五年。在狱中,搞电焊时有只眼里飞进铁屑,监管干部没让他及时治疗,结果,造成左眼失明。老婆同他离了婚,儿女们也不认他。获释后,贫病交加,连住处都没有。卢小明找到原工厂要求回去上班。也该他运气好,厂里新书记很同情,去主管局汇报。结果,局党委批准以退休予以安置。据说,是根据上面文件办事。这说明,中央有相关政策。只是被下面当权派封锁,秘而不宣。接着,有人说,夏帮银出狱后,汉轧安排其工作,最终也是退休。再接着,辽宁传来消息,辽宁造反派同其他蒙冤者包围省高法,问题终于解决。又听说顾建棠专门请律师向法院申诉。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扬还作了批示……所有信息意味着,可以搞,应该搞,搞起来有希望!这样,大伙开始组织起来,公推刘祖平、顾建棠、胡国基、李家骥、黄有棠牵头,每人写出自已受冤屈材料,到省信访局上访。接待人员最初敷衍,踢皮球,甚至驳斥,*的案子?什么时候的陈年旧账啊!胡搅蛮缠!
李家骥叫起来:“陈年旧账也要算清!”
“中央早有文件安排我们,是有人封锁中央声音。责任不在我们呀!”刘祖平补充道。
听他们辩白有道理,接待人员指示去找法院。虽然大伙拿着法院的判决书。法院不认账,回答:根本不是我们判的。市里要我们盖个章子罢了!
刘祖平被捕前是铁路公安预审员,驳斥道:“有人欠了我的债,另一个人插上前写欠条盖章。你办这案子,该怎样断?自然是谁盖章子谁负责。再说,人家要你盖章就盖章?太不严肃慎重吧?”接待的法官理屈辞穷,让刘祖平一伙找主管上级省政法委。
省政法委接到这些造字号上访人员材料,出现两种意见。一种人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量刑不当,应该解决。一种人大约老一辈吃过造反派的亏或者头脑顽固,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地反问:未必打砸抢有功?如果解决他们问题,那些挨打的、被打死的人又怎么交待?于是,推到省信访局。大伙打个转,又回到原地方。
省信访局又指条路,要他们找省劳动保障厅。劳动保障厅周厅长感到奇怪,又不是劳资纠纷,又不是下岗工人,如何安置?虽然同情,没有政策依据呀!说,还应找政法委。
政法委一时要他们找法院,一时要他们找各自单位。法院依然不认账;所有单位一钱如命。谈到钱,便无缘。全是只推不揽。
两年多,大家像只足球被踢去踢来。判决雷正红的法院鉴于其冤情,总说快解决了,只听雷响,不见雨下。老雷最终死在上访期间。看来,准备采取拖拉战术,将这些人拖死了事。更有甚者,要各派出所做当事人及其子女工作。譬如,武重祝孝先的儿子本该入党。因为祝孝先上访,入党的事搁置不议了。儿子劝祝孝先再莫闹,免得影响他前途……
尽管立言并没参加上访,桥口分局一位姓刘的科长找到汉正街准备同他谈谈。殊不知,立言并没住在还建的大楼里。结果,刘科长只找到刘传福。问他有什么困难,可以通过政府或单位解决,千万不要联名闹事,云云。
其实,立言只去过朱裁缝家听听,根本没打算参加行动。李家骥曾想请他牵头,他婉言谢绝了。这是因为从火车站撤出,他家又办起公司,省市乃至中央领导对刘氏企业很关怀,他不好闹。但是,唯愿昔日战友讨到说法。有天,聚会时,立言说:“77年,华国锋点名将我抓进牢里判刑,我就说过‘这事还没完’!大家今天的行动证明了我当年预言!”
听说,有几回人们在省信访局门前拉起大标语:“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差点招致警察*抓捕。立言十分钦佩,说:“雨果有句名言,年老人比年轻人更勇敢,因为他们更接近死亡!”又说:“穷到‘活着比死还可怕’有什么可怕?”鼓舞大伙勇气。实则,许多人并非穷到没饭吃。虽说命运将他们拋向悲惨境地,凭着求生本能,各人发挥自家优势挺过来了。有的甚至过得比上班还舒服熨贴。譬如,刘祖清开过印刷厂,做起占地一千平米四层楼房子;譬如,彭祖龙利用化工特长,做生意发了财,买了汽车别墅;譬如,刘祖平当上街里印刷厂厂长,拿有退休金;譬如,李家骥酒干倘买喔,也盖起六层楼房子……他们不仅仅是为金钱,主要出口气,平复心里创伤。当然,也还有许多人过得极艰难,至少不稳定。然而,各机关衙门不管人家痛苦,自已有官做、有工资拿、有时间磨,互相推诿,搪塞敷衍。这样,大伙更气,憋足气发起更猛攻势。
有天,他们决定在省信访局门前扯起大横幅,静坐抗议。信访局年轻的干部小看这些人,打电话公安局,派来大批警察围住,意在吓唬吓唬,将他们赫走了事。
杜跃进已调为刑警队队长,奉命开警车带来几十个警察。可是,信访局局长又不敢下命令抓捕。就那么围而不打。
杜跃进虽然从小在外公家长大,多年在部队受传统正面教育,不免有时显得憨厚,但基因里毕竟遗传有爷爷杜玉章的正直、机智和幽默。一天,下面派出所的警员向他诉苦,有位富翁总在公汽上骚扰女性,抓住几次,事儿不算大,询问一番,教育一番,只好放人。跃进问,这家伙既好色,干脆找三陪消遣嘛,为什么小车不坐挤公汽找罪受,还给老子们添麻烦?警员笑道,人家声称,只喜欢良家妇女呀!跃进说,屡教不改可以拘嘛!警员说,他的律师和私人医生说他有心理疾病,此人在社会上又有一定影响……不等警员说完,杜跃进手一挥,那就往六角亭神经病医院送!警员回答,医生说他不是精神病,只是心理问题……跃进点点头,我明白了。下次抓住,我来治他的心理疾病!不久,富翁又因蹭女人屁股,摸人家奶房被扭送派出所。杜跃进得知,当即将富翁送到公安局农场,将富翁带到一头奶牛前,说,挤满一桶牛奶,就放你回去!养尊处优的财主哪干过这活儿?折腾得大汗淋漓,也没挤出一滴牛奶。哭丧着脸说,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