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说实话,对于刘子展楚令无甚好感,其缘由归咎于以前一桩旧事,出征漠北之时,自己斩杀了刘子展的独苗刘域,此刻的刘子展应该非常痛恨柳夜才对,眼下却听说刘子展对“柳夜”尊敬有加,想必是于哀牢宝藏的缘故才卖了他三分面子。
“你们是谁?”门口小厮打量着这四个人,问。
元夕上前一步,淡淡道:“告诉刘子展,故人相见。”
“故人,哪个故人?”小厮盯着眼前这个女子,高傲而清冷,目光坚定而神态自若,决不是寻常女子,而与她通行的几个人也不像好对付的,便格外在意,并未直接轰走。
元夕示意元楚将腰间令牌拿出,交予那小厮,那小厮见这令牌似乎皇家之物,便匆忙答应道:“小的这就去禀报,诸位稍等。”说罢此人便匆忙跑入内府。
“虽然你已然没落多年,可这高高在上的公主气派依旧在。”楚令睨着元夕道。
元夕冷脸看了她一眼。
“别别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受不起。”楚令连连摆手,避过身去。
“胆小鬼。“元楚抱手,很鄙夷的哼了一声。
小厮跑了出来,叫道:“大人有请诸位。”
元夕未曾回应,与楚令对视一眼,继而带头走了进去。楚令回头见笑嫣城没有动静,便小声问道:“你从今早起一直未曾说话,有事情?”
“若我有事相瞒,你会如何?”笑嫣城微微仰头,认真的看着楚令,想要从她眼里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来得出答案,这神态,我见犹怜。
“你若瞒我必有你的道理,不说,自有你的苦衷,我又何必强逼着你去告诉我?”楚令的声调听不出情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处,我理解。”
“真的?”
“自然是真。”楚令说。
笑嫣城听到此处,开怀的笑了,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古人一向提倡笑不露齿,笑嫣城纵使是烟尘女子,也应遵守此礼仪教化。
“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叫‘笑嫣城’了,这嫣嫣一笑,岂非‘倾国倾城’?”楚令打趣道。
“那你若有国,可为我倾?”笑嫣城满含期待半开玩笑问。
楚令收了嬉笑神色,眼中一黯道:“莫说一国,就算这个大宇,我都可为卿一人倾覆。”
笑嫣城一愣,想不到楚令会说出如此动情的话来,脸颊微红,不自觉便垂下头看着地面。
元楚停住脚步,见后边二人神色,抿了抿下嘴唇,又毅然转回去,打量起眼前这座府邸来。那时候的柳夜也是在这里与自己再次相逢。
楚令出神的看着笑嫣城,猛然的被从她背后投射而来的阳光刺伤了眼睛,这才回神。惊觉到方才的失态,不免有些尴尬。
“我们先,进去吧。”楚令语气变得平淡。
笑嫣城则由方才的欣喜变成了此刻的困惑,倒也不再去计较太多,因为现在的确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坚毅的看向院落里侧,揣度着柳夜的样貌。如果所言非虚,此人便是解开哀牢宝藏之谜的关键,那么之后自己便可向刘子展复命,继而了解这所有的是是非非。
一见刘子展楚令便感叹时光飞逝,他已然变成了一个老叟,白发苍苍,步履也有些不利索,这与之前印象中庄严肃穆一派官腔官调的刘子展有着天壤之别。楚令暗自揣度,这刘子展一来是的确老了,二来,再者是因为丧子之痛。
扭头看着元夕侧脸,面色已然较之前好上许多。楚令皱起了眉头,心里为元夕感到惋惜。
可惜了你大好年华,怎的如此想不开?
元夕似心有灵犀的转过头,视线落在楚令眼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公主殿下。”刘子展毕恭毕敬,跪在元夕面前道,“公主殿下终于来了。”
笑嫣城往后一步,脸色不佳。
“请起。”元夕道,“我早已然不是当年的公主,你又何须如此客气。”她说的是实话,现在朝廷是姓王的朝廷,她不过是他粉饰太平的一个工具罢了,随时可以丢弃,这刘子展大可不必如此费心讨好自己。
“公主此言差矣,一日为臣便终生为臣,纵使公主一时落寞,以公主能力定可重整旗鼓,图天下大业。”刘子展眼里闪着光,那是一种充满欲望的光。
元夕自然知道,话题一转道:“柳夜何处?”
刘子展一听,先是装糊涂。
“什么?”
“既然你尊我为主,我便以主人的身份问你,柳夜在何处?!”元夕直接问。
刘子展思索,继而说:“不瞒公主,您的驸马正在此处。”
“你叫他出来,本宫也想,好好的会一会这个所谓的‘驸马’。”元夕用她固有的语调缓缓道,但俨然充满了该有的气势。
郡守府厢房中,楚令等人围坐在一起。
“这刘子展必定有什么阴谋,不然何故认母亲为主,莫非他真如此有大义不成?”元楚耷拉着脑袋,显得疲惫不堪。
“他必然有目的,只是我还未看透。”楚令看着元夕,“你想到些什么?”
元夕点点头。“柳夜是我曾经的驸马,现在已然全天下都已经知晓,他此刻只是利用我想要确定那人是否真的柳夜。若是还有其余目的,我却不知了。”
笑嫣城沉默不语。
楚令瞥见她神态,想起那日盗黄金的故事来,一个想法冒出脑海,但此刻却不宜多说,寻思着何时能与笑嫣城独自谈谈。
“那目前怎么办?”元楚问。
“既然他要我们晚上赴宴,那便随了他的意思,我们先见见那位‘柳夜’无妨,看看到底是何人敢冒充他。”
“母亲怎知那人一定是冒充的?”元楚紧接着问。
元夕看了一眼楚令,笑笑说:“你母亲自然知道。你且回去换一身衣衫来,记得把软甲穿在里头,晚上或许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笑嫣城出了房门,慢慢走在廊檐上,扭头听见池中动静,仔细去瞧,却只是一只牛蛙跃入水中,池中的荷花开的极好,红的渐现,叶子也是青葱一般翠绿。
“你是否便是刘子展部下。”身后一人追了出来,在一片静默中忽而开口。
笑嫣城先是一惊,在挺清楚了对方声音之后,心也就沉寂了下去,张嘴道:“是。”
“你跟在我身边,目的何在,你是否早就知道了,我是谁。”
笑嫣城坐在了廊檐边上的长凳上,靠在柱子边,捡起地上的石子,投入水中,让那水花惊吓了一池的牛蛙和麻雀,池塘发出一系列的动静。
“我知道你是谁。”她说,眼睛却不曾看向来人。
“那你为何不告诉你的主子。”
“我不想告诉他。”笑嫣城答的干脆。“我背叛了他。”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走了过来,坐在笑嫣城身边,看着地面青石砖道:“他是否曾经告诉过你,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谁?”笑嫣城对此显然非常有兴趣,立即看着那人追问,“究竟我像谁?!”
“彦青戒,柳夜的妻。”
笑嫣城先是一愣,在发现自己没听差之后,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说罢……”笑嫣城有气无力,方才的答案让她心疼不已。
“你的舞蹈和我的故事,是谁告诉你的,你为何会长的如此像那人,你,究竟是何人?!”
笑嫣城听见此语,犹豫地看着来人,继而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轻柔说,“刘子展有一本奇怪的本子,上面记录了一些很奇特的文字,他终其一生研究者东西,结果却让我在偶然间发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奇特的文字?是否哀牢文?”
笑嫣城摇头,“决然不是,那种文字像是汉字却又不像,笔画都精简许多,再加上一些咒语符号……我所知道的一切,皆是由那本子而来,而这世间,也仅有我一人能读懂那上面的东西而已。”
“楚令,不,或许该叫你柳夜……”笑嫣城将散乱的发丝撩到了耳后,佯装轻松道:“那上面所说的有关哀牢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嗯?”
笑嫣城转过头,看着眼前人,进一步道:“我问你,上面所说的,你所深爱的女子彦青戒会在千年之后醒过来,而你,也会在一千年之后消失在这个世界,都是真的吗?”
楚令点头。
“是真的,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第五十八章
元楚不见了楚令身影,便拉开门出去寻找,却在一角拐角处寻到了她,也同时看见了与她交谈的另外一个人。见两个人目光所交,分外亲昵,又往回看了看元夕所在房门,一股气便窜了上来,故意咳嗽了两声,以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你何时来了。”楚令对着元楚问,“我和笑嫣城姑娘有话说,便在此聊了聊。”她并不知道为何自己需要解释,但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我不来才好。”元楚话中有话,微带怒气。
笑嫣城目光扫过二人,嫣然一笑,并不开口,而是扭头转望那稍稍涟漪起来的湖面,觉得这景致倒也不错。
楚令知道她心中不快,自己确有事情瞒她,可也情非得已,此刻若要与她解释,须要一番的周折,且不说她信与不信,这般荒诞故事,怎好让他人信任?说不定又要在元楚那里落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想及至此,楚令也不想多辩解,好在此刻正巧州府来人禀报,说是刘子展已然安排好了一切,请这几个人入宴。
楚令应允,来人又对着笑嫣城道:“听闻姑娘才艺双绝,大人有请姑娘安排一段舞蹈助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笑嫣城面不改色,笑道:“回去报大人,嫣城定不负众望。”
“如此极好,”那人道,“那么请小郡主通知公主一声,小的这就告退。”
“去吧。”元楚说。
楚令看了笑嫣城一眼,道,“你来即是客,何须你上场表演?这刘子展也太大胆了些。”
笑嫣城倒也不甚在意,回道,“你可以算是公主的朋友,我能算些个什么东西?我只不过是京城一青楼女子,怎配和高贵的公主殿下相提并论更何况自称是她的朋友她的人?”
楚令默然。
笑嫣城说的不错,纵使她本身如何不平凡,在这个朝代这个世界,她始终是贱籍,终生都无法摆脱这种阴影。
“你如果在一千年之后,肯定是个出色的人,能够赢得她们的尊重和体谅,你将会是最负有名望的人。”
“真的?”笑嫣城眼里闪着光。
楚令很认真的看着她,微微一笑,“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我倒真的想去看看一千年后的世界……”她说。
“我去找母亲,你准备好便来。”元楚忍不住开口,语气平淡,隐约还带着些许的怒气,显然,她口中的“你”而不是“你们”是说给笑嫣城听的。
楚令无奈摇头,而笑嫣城也不会多计较些什么。
“你个公主郡主先出发,我还要准备些东西,酒宴上见。”
“自己小心点。”楚令嘱咐道。
“嗯。”笑嫣城感动于楚令这般关怀,见她转身离去许久,才慢慢的回了房间,靠在门上,腿慢慢软了下去,直到人坐在了冰凉的地面,她抱着腿,开始轻轻的啜泣,泪水沾湿了眼角,化了妆容。
伸出手,瞧见上面渐渐隐去的肌理,指节上白色的骨骼越加明晰。秀眉微蹙,思索了许久,喃喃道:“时刻无多,夜,我还能再陪你多久?”
楚令心想自己真的得罪了这小阎罗王元楚了,这小家伙时不时的找自己怄气,连带着元夕都觉得万分诧异,私底下与自己问哪里招惹了元楚,楚令虽心里有些答案,但也不好明着和元夕说,便也作罢,只说这小家伙脾气上来,谁也拦她不住。
元夕倒也是信了,连连摆头说,元楚以前也并不完全是这个样子,或许近来少有管教罢了。
两个人并排步入了郡守府,便见原本宽敞的院落前两侧摆了几张矮桌,周边也布置的颇为喜庆,屋子树木上都挂了红色绸缎,连两侧摆的矮桌都罩上了红色丝绸。
楚令今日穿了一身暗紫色男装,束着发髻,仪表堂堂。而元夕自然不在话下,虽则实际上比楚令年长了二十年,但风采依旧。
“你会永远这般,当我老了,你还是这样年轻这样的面容。”元夕今日出门的时候怔怔看着楚令的脸,继而转过身,以背对着楚令,肩膀微微耸动,好不叫人心疼。
楚令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即使自己对她仍有怜惜,那也只是怜惜,她心中唯独只有那一人而已,纵使元夕如何年轻,自己与她也是断不可能。
“话虽如此,可我并未觉得你与当初元夕公主有异。”
元夕顿住,侧耳倾听。
“我是行尸走肉,而你,则可以感受到苦痛,感受到温度,你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我,痛则痛矣并不深刻,乐则乐矣,全然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所以,若是我,倒还要羡慕你。“楚令说道此处动容,微微笑着看着元夕,而元夕似乎也已然释怀,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时间未尝也没在你心里上留下印记,你这口吻,像是一个老头。”
楚令微笑,“不许嫌我老。”
元夕回头,也笑了。
“你就是个老人家。”
“彦哥哥你发愣作何?”元楚的声音从近处传来,楚令这才回神,微微仰头见元夕坐在主人位,自己和元楚则是在她左下。
“想一些事情。”楚令答。
元楚盯着刘子展身边的位置许久,慢慢道:“也不知他想做什么,柳夜怎的还不来?”
楚令这才看见在在刘子展边上的位置还虚空着,这人全部已然到齐,莫不成刘子展在耍什么鬼头欺瞒不成?
“刘大人,人呢?”还是元夕瞧见了楚令的神色,知道她的心思,便替楚令问了,她自己心里也着实好奇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摸样。
“莫急,哀牢王储今日身体有所不适,今夜也是带病前来,我们且欣赏了这一段舞蹈他也便来了。”刘子展说罢拍拍手,从周围聚拢了一群舞者,两行排开,全都红装素裹,甩着长长的水袖,身材曼妙,好不妖娆。
在场的所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