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立时出现在她身上。
她甩了一下衣袖,幻术所化的轻纱从火上拂过。“就给我这套假衣服?谁知道在你眼里这套衣裳是红的还是透明的?”她故意找茬。
“小人之心。”他哼道,抬脚走出石门。
“只怕未必是度君子之腹!”她在后面毫不示弱地回嘴。
不多时,脚步声又在门外响起,未见人影,只有一套浅灰的衣袍扔进来。同时,她身上那套幻术所化的衣裳也消失了踪影。
她从火中跃出,捡起地上的衣袍。果然,是他的衣服。她捧到鼻前嗅了嗅,不由大皱眉头:“这死人脸,怎么真跟死人似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捡了件外袍穿上,过长的裤子一脚踢进火中,她拍了拍手走出山洞。
这外袍长及脚踝,末端处前后左右各有一点开叉,站正了还遮得严实,走动起来却时不时露出些许春光,玉腿在衣缝间若隐若现,好不惹人遐思。
出了山洞,穿过连绵的洞穴走道,洞外是他的屋舍。与族中常见的木屋不同,他所住的几间房屋全都是竹子搭建,屋前也遍植青竹,可见主人对竹的喜爱。竹屋依着山壁而建,与洞穴连为一体,从屋子里就可进入山洞。
月珑从洞中出来,平时遮蔽洞口的竹橱已被挪开,直接便步入厅中。
疾鹰已摆好了碗筷坐在桌前,见了她的衣着又是不悦:“姑娘家怎么把腿露出来,成何体统?”
月珑在他面前站直,袍子将她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我什么时候露腿了?你看见了?这是你的衣服,哪里严哪里露,能遮多少,你不是最清楚?”堵得他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咦,还有筷子。”她惊奇地拿起碗筷,发现桌上竟然有菜有饭,与寻常午饭无异,“不用吃生米了吗?”
“盈芙没有与人一起生活过,招待不周,也是我的疏忽。”他朝身边的竹椅比了个“请”的手势,“怠慢了。”
“你和人一起生活过吗?”她随口问道,一边坐下一边观察桌上的菜肴。
一盘红烧鱼,一份烤野兔肉,一盘炒山菌,还有一菜一汤两份素菜都是没见过的,但青翠碧绿的颜色还是勾起了她的食欲。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吃过绿色的蔬菜了!
“这两个是什么菜?没见过呢。”她指着那两个不知名的绿蔬问。
“都是山间的野菜,我尝过的,可以吃,就是粗了些,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他各夹了一筷放入她碗中,“你是人,不比雀鸟,不吃蔬菜可不行的。但眼下也就能找到这些,将就一下罢。”
咦,他这是……在关心她哦?月珑心下暗喜,脸上还不动声色,端起碗来,一面漫不经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关心人的嘛。”
“我?关……心?”他一僵,脸色迅速演示了一遍翻脸甚翻书的实况。
“是呀——”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漾出甜笑,夹了一筷青菜往他碗里送,“来,你也多吃点……”
碗一挪,一筷青菜全掉在了桌上。
甜笑如硬壳一般僵在了她脸上。
“我不需要。”冷淡的话语从他唇间逸出,与之前的温馨融洽判若两人。
又是这样!关心她一下会死啊?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腻死人的甜笑重又在脸上绽开,她挪了挪椅子,靠近他身边,朝他身上偎去:“关心人家就说嘛,闷在心里不说,人家怎么会知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玩小毛孩暗恋倾心那套啊?死相!”娇笑着,兰花指就要往他脑门上戳去。
厌恶之色染上他的峻颜,筷子一伸,尾部夹住她偷袭来的手指,往桌上一敲:“别拿你那不知摸过多少男人的手碰我。”
她缩回被夹痛的手指放到唇边吮着。下手好重,都青了呢。她索性双腿交叠,斜倚在竹椅上,玉腿和半边香肩尽数露在外面,昭示着她一件单袍下未着寸缕的事实。
“怎么,这会儿不让我碰了?那天在溪边,怎么没见你避让?是啊,我这双手是不知道摸过多少男人,岂止手摸,”她挑衅地伸出粉舌,缓缓舔过手指的淤青,“半点朱唇万客尝,你不都吃了……”
啪!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他转过身去,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见急剧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此刻难遏的怒气。
她瞄了那双筷子一眼,撇撇嘴,端起碗来吃饭。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刚才明明好好的……是她太心急了吗?可她真的厌烦了蜗牛爬的速度。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要了便去争取,没什么可犹豫的。
但是……还有很多事她不知道,他数百年的生命,不同于盈芙承嗣他们远离尘世的单一纯净。他有过去,但她不知道,这未知让她心慌急躁,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探知,甚至不惜剑走偏锋。
然而,结果却是如此。
等他回过头来时,她已经吃完饭,端端正正地坐着,面无表情。
他略略收敛了怒意,声音恢复平静冷淡:“你可以回火池里了。”
她的眼扫向洞穴内,那里摆着一长串蜡烛,共七七四十九支。她的任务,就是通过这四十九天的火灼淬炼,用灵力将这四十九支蜡烛全部点燃。当然每支蜡烛点燃的难度是不一样的,每日进一阶,以检验她修炼的进度。
他挑眉看她,而她微微一笑,手指轻弹,一簇火苗从指尖急窜而出,直直飞向第一支蜡烛。“噗”的一声,第一支蜡烛燃起。
“今天可以不用去了?”这回换她挑眉看他。
他有些讶异她的进步如此之快,沉思片刻,道:“下午去书库里看看典籍也好。”
“噢!你们的典籍好高深,会看不懂。这可不像坐火池里烤火那么简单。”她得寸进尺。
“我也要去查阅一些东西,不懂的问我便可。”
这还差不多。她在心里咕哝,并小小偷笑一记。
书库就在入洞右手边第一个高阔的偏方形上洞内,建在此处一是可防雨水侵袭,二是可避洞中湿气。库中以竹架储书,书册逾千,除了本族心法术法,也有别族的典籍和人间的武学秘笈。
月珑胡乱翻翻,随手抽出一本来看,翻开第一页,就见泛黄的纸页上印着两个小小的鸟爪印,不由谑笑道:“你们的典籍不会全都用鸟语写的罢?落款还是用爪子盖的呢。”
疾鹰凑过一看,竟也笑了:“这本书是千翎手书给诺儿的,这爪印定又是诺儿顽皮,趁娘亲写字的时候玩墨弄上去的。”
他的思绪,被那两枚小小的爪印带回到许久之前。那时,诺儿还是个稚嫩孩童,他尚是懵懂少年,还没有……
笑颜忽地一收:“这本书你用不着看,放着罢。”真讽刺,她这个冒牌的假圣女居然第一个就拿到这本书。
“用不着看?为什么?”月珑翻过书皮,“火眼结界?什么东西?听起来挺厉害的样子嘛……”
“你练不了。”
好吧,就算她灵力低微,练不了高深的术法,也不需要用那么轻蔑鄙夷的口吻说出来罢?她悻悻地把书放回架上,心里想的却不是这般。
火眼结界,什么破玩意儿,本姑娘就不信练你不成,省得那臭死人脸狗眼看人低。
“哎呀这儿可真闷热,出去透透气。”她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口,露出大段的白玉藕臂,袖子扇着风,柳腰款摆,袅袅婷婷地往洞外走去。
“你去哪儿?”疾鹰问。
“人家练了一上午,累得浑身都又酸又痛,吃过午饭小憩一下都不让啊?真不懂怜香惜玉!”她朝他嗔怪地抛了个媚眼,一扭一扭往外走,换来他不悦地皱眉。
出洞进厅,左侧有两间竹屋,从疏落的窗棂间可见是书房和卧室。门扉轻掩,却怎么也推不开。她有些恼怒地踢了房门一下。不就是间卧室么,外面都看得见里头大致,需要用法力封锁么?又不是藏着相好的在家里!
“那是我的卧房。”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昭告所有权的同时,也挂上“闲人免进”的牌子。
她转过身,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练了半天了,好累好困,借个地方歇一下。”
“不行。”拒绝得干脆利落。
“只是小睡片刻……”
“我的床不欢迎女人。”
是因为女人躺上去了也干不了什么吧?恶毒的话语几乎冲口而出,却生生逼在喉间。她怎能用他的痛处去伤害他?她又……怎么舍得?
“那……借书房的榻躺一躺可否?”她指指书房,讨价还价。
“更不行。”
还“更”不行?不就是张破竹榻么?请她睡她还嫌硌腰咧!她赌气地往地上一坐:“我累了,难道你让我躺地上不成?”
这动作让她两条腿春光毕露,从上往下看去,宽大的领口处春色若隐若现。
他收回视线,心中微恼,冷声道:“要躺去火池里躺着,别污了我的地方。”说罢,不理她的愤怒,转身回书房去。
她气得双目喷火,恨不得将他背影烧出两个洞来,又奈何他不得,只得拿门板出气——
“啊!”她惨叫一声,抱住踢痛的脚连连吹气揉搓。好硬的门板,她又没穿鞋,指甲周围都渗出血了,好痛!
“在你点燃所有的蜡烛之前,别想踢得开这两扇门。”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带半点同情。
四十九支蜡烛吗?你们等着瞧!
她瞪着洞内尚未点燃的蜡烛和消失在蜡烛间的身影,恨恨发誓。
'分段/'
一串细长如线的火苗像蛇一般在弯曲的烛台间穿行,蛇首所指,是每根蜡烛的烛芯。每过一处,便有一支蜡烛被点燃。待火蛇消失,所有蜡烛都燃起澄黄火苗,争相跳跃,满室明亮。
月珑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什么七七四十九天,才过七天,她就能点起所有的蜡烛了,臭死人脸真是门缝里看人——把她看扁了!
四十九支蜡烛都亮了,那……
贼眼向虚掩的书房和卧室门望去。死人脸被族长叫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他对她的法力也是相信得很。
她贼笑着往卧室走去,不忘回手弹指掐灭后四十二根蜡烛。
那房间究竟藏着什么?需要他结印防人入内?手刚触到卧室的门,眼光却瞄到一旁的书房,她缩回了手。
记得死人脸说过,书房里是“更”不能让她进去,好像秘密比卧室更多更重要似的。虽然她对他卧室的兴趣比较大,但进去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也无妨。
手按在书房门上,心念凝力,略一使劲,房门应声而开。
不一样!书房里和外面看起来不一样!
从外头窗缝里看进来,只见门旁一架竹榻,正中一张书桌,摆着文房四宝,桌两旁各有一个书架,零散地放着一些书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是进了屋来,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墙壁上挂得满满的——画。
有水墨,有淡彩,有工笔,各不相同,但所画之物都是一样的——迎风起舞的竹。连桌上纸镇下压着的,都是一幅未完成的篁竹图。
月珑有些失望。他用法印结住不让外人看到的,就是这些画?看得出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因为不但有画了一半的在桌上,每幅画的题字都是同一种笔迹,内容也全都是一样的三个字——风曳竹。
好吧,就算他爱竹成痴,也不用这样藏私不愿让人看见罢?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名家真迹。
无趣。月珑习惯性地撇撇嘴,退出书房,随手把门掩上。“更”不能让人看的东西,就是这些他自己信手涂鸦画出来的竹子?难道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画得太难看,怕人看见了丢丑?
她对他封住这间房所用的法术的兴趣还更大一些。这就是所谓的“结界”罢?可以阻人进入,可以惑人视线,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她想起上次在书库看到的那本印了两只鸟爪印的“火眼结界”,准备有空去瞧两眼学学。
一边想,一边走向卧房。
卧房的门明显比书房封得严实,这无疑更增加了她的好奇。她就知道,好东西都藏在卧室里。
左推右推,拼上全部的法力,仍然推不开。她有些恼,越进不去,就越是想进去,偏偏自个儿本事又不够。想想疾鹰那张死人脸上的鄙夷神色,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愤愤地一跺脚,朝门上捶了一拳。
噢!好痛!没打磨光滑的竹门,一根凸起的竹刺戳破了她的手,血立刻渗了出来,连竹刺上都沾到了血迹。
“该死的破门,叫你不开,叫你戳我!”她恼羞成怒地抬脚往门上踹去——
哐当!门被她一脚踢开,撞倒门后的墙壁又弹了回来,乒乓作响。
这……无心插柳?她左顾右盼,不知道自己触动了那个紧要机关。且管它,门都开了,进去看看再说。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走进——他的私密世界。
第六章?清流
卧房里自然也和外面看起来不一样,不过这个“不一样”,月珑的兴趣可就大多了。
一件女人的衣裳!
衣裳挂在床头,翠绿的纱衣,鲜艳如门外的翠竹,又因为是纱制成,带着些朦胧柔美,如新出的嫩竹。衣裳表面有法力施加的护层,应该是年代久远了,但依旧光亮如新。
除了这件绿衣,门外看不到的还有床前矮几上的铜镜和镜前的梳妆匣,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谁的?是他的老相好留给他的吗?脑中浮现出盈芙说过的话,紧跟着涌起的,是满腔的酸意。
这衣料,这铜镜的样式,都不是现今所有的,放了好几百年了罢?盈芙有三百年的道行,都不知他的过往,那至少是三百年以上的事了。
三百年啊,是她寿命的十数倍。他惦记了那么久的人,她如何能超得过?
手抚上碧绿的衣衫,指尖传来轻柔的触感。人已去,空留衣,他每日就是这样抚摸着这些旧物,怀念故人?这衣裳的主人,不知是个怎样的女子,能令他难以忘怀,思念至今?她是否貌美如花,是否柔情似水?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占据他的心如此之久?
而她花月珑,又是哪点不如她,得不到他半点青睐注目?如果,如果她不是这么晚才认识他,如果不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人,她绝不会输给那个女人的!她若穿上这件碧绿衫儿,也能比那个女人美上百倍!
赌着气,扯开身上的粗布衣,她把翠绿纱衣披上身——即使她最不喜欢绿色,从来不穿绿衣。
系好衣扣,她站到镜前,端详着镜中模糊的人影。衣裳非常合身,简直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包覆着她秾纤合度的身躯,勾勒出窈窕曼妙的曲线。
月珑洋洋自得地揽镜自赏,忽地叫声糟。镜中人身段美则美矣,但那一头乌发,却快要能和鸟窝媲美了。
鸟类习惯以喙梳毛,从不用梳篦。盈芙她们梳头,都是先变回原形,把羽毛理顺了,再变回来,一头青丝就成了顺顺溜溜的发辫。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