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看了疾鹰一眼:“那一世也是寻常女子。”想了想,又补充道:“是个的小姐。”
疾鹰闻言,只觉松了口气,心底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心安。
“十世都是普通人,为什么这一世突然变成这样?”月珑仍然不解。
族长道:“所谓天赋,即是天赐予的,未必是前世带来,后世带去。或许是老天垂怜,见我族日益衰退,派你来拯救危难;也或许你今生转世之前,在阴曹地府遇见哪位我族先人,传了你一身功力,借你之手来相助我族。谁知道呢?”
月珑见族长都说到这份上,明白她是故意相瞒。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逼问,只得作罢。
两人静坐着,谁也不开口说话,族长都觉别扭,只得说道:“我的伤不碍事了,调息调息顺顺气就行。你们俩也出去罢,都折腾半天了。外面的人要问起,就说我睡下了,别来打扰。”
月珑点一点头,起身走向门口,到了门边,却见疾鹰始终未动。族长问:“你怎么不走?”
他笑答:“不是要顺顺气么?我来帮你。她们都没有我熟。”
“就知道你心眼多,不肯善罢甘休。”族长看着月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丢给他一个白眼,“洞炎镜已经碎了,你这会儿再来问我,我也没办法啦。”
“她已经出去了,逸春姐,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知道?”
“哦,”逸春见他问的是这个,松了口气,“也没什么,只是她的前生我也看不透,所以不敢乱说,只得搪塞一下。”
“你都看不透?她是什么来路,能让你看不透?”
“我要知道就好了嘛!还用你说。说来也真奇怪,她的前十世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一到前十一世,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哑然失笑:“十世之前,也就几百年的时间,又不是远古洪荒,还能没有前世?难道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说不定她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逸春也笑了,“我猜,许是我与她的差距实在太大,凭借洞炎镜之力,也无法窥得一分半毫。”
“有如此高人相助,岂不是我族幸事。”他倒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缠,轻轻松松一语带过,“那么我的呢?”
“什么你的?”他转地突然,逸春一时未反应过来。
“你瞒她的是这件事,瞒我的呢?”
“我哪有瞒你。”逸春咕哝,眼睛盯着别处。
“逸春姐,好像每次你心口不一时,都会盯着屋顶瞧。”
这小子,怎么好像有点变回以前的德行了?真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逸春挥挥手:“好啦好啦,你不就一直惦记着你那点破事吗?你既然来问,想必是有所猜疑,告诉你又何妨。她的前第十世,的确与你有过一段情缘。”
“这当然不必说,如果没有点牵扯,你又何必瞒我。”他敛起笑容,“是她吗?”
“哪个她?”
他微微一哂。自己是心心念念地念了几百年,逸春却只知道他当初少年风流,处处留情。“就是……诺儿在人间认的义妹,云岩门的那个。”
“你是说那个风……风……哎呀,我老了,记性不好,哪还记得那么多。就觉得看着有点面熟,应该是见过的,不过印象不深。都怪你,没事招惹那么多姑娘干嘛,我都弄不清楚了。”逸春的语气有责怪,更多的是想起往事的不胜唏嘘。
“你再想想,她总爱穿绿衣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是,十世轮回,喝了孟婆汤,与别人成就了姻缘,改了样貌,变了性情,与不是何异?况且,你受了四百年的折磨,还不够吗?还不够偿从前的债吗?难道你不希望现在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还要背着从前,在阴影下生活吗?”
是啊,难道他不希望,她不是曳竹,甚至不是任何一个与他有过前缘的女子,而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个全新的人吗?她与他认识的女子都不同,带给他全然不一样的感受,难道这样不好吗?
然而曳竹她……他又如何能这样轻易地忘记?他欠她的,不仅是两条命,更是永远都无法偿还的情。她恨他,就是恨他的花心,恨他的无情,现在他又怎能因为新人而忘了旧人?
逸春却不管他心里挣不挣扎,自顾自地盘算唠叨:“行啦,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要不是看在你铁树开花不容易,我早就发狠棒打鸳鸯了。不过啊,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俩有意归有意,她毕竟还是圣女,可不准做出什么出轨的事情来,要不然我就真没法收拾了。你也别着急,等她学得差不多,要是能造出火眼结界来,或者有了新的圣女人选,我自然会乐见你们喜结良缘……”
“逸春!”疾鹰哭笑不得,“你明知我烦的不是这个。”
“烦烦烦,烦什么呀?我看你才烦人呢,就会自寻烦恼自讨苦吃,让我烦心了几百年!没事别烦来烦去的!”逸春白他两眼,见他还想开口反驳,连连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没看老婆子我受着伤吗?别来惹我心烦了,出去出去!”
疾鹰无奈苦笑。逸春是爽快人,最看不惯他的磨磨唧唧拖泥带水,一直不明白他这四百年来所为何苦,还曾想法设法为他“解决”过。他摇摇头,准备出门去。
“等等,”逸春叫住他,“出去了把千月叫进来。”
“叫她进来?做什么?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他讶问。
“我有话跟她说!跟你说不通!十句还不抵跟她说一句呢!”看着他出了门,抱怨转为低声嘀咕,“我是说不动你喽,希望千月那孩子能震得动你,不然我可是真要黔驴技穷了。”她叹了一声,“唉,都是苦命孩子……”
第九章?山雨
逸春把月珑叫进去究竟说了几句话,说了些什么,疾鹰并不知道;他所能知道的只是,效果,似乎并不明显——或者该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又五六天过去了,别说见面,连她的影子,都没看见半个。从上次发生那件……不愉快的事以来,两人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呢。
疾鹰远远地望着树下的新木屋,迟疑着要不要过去。虽然说总想着该和她好好地说一说,但真要见了,说什么,怎么说,又让他发愁。
“长老,您来了,有什么事吗?”一旁干活的居民见他来来回回地踱步,不由问道。疾鹰长老一人独居林中,很少露面,到这边来想必是有要紧事罢。
“呃,没有没有,我只是……四处看看,四处看看。你忙你的罢。”
“您是来找圣女的吧?”
一语中的!被人窥破的感觉真是……尴尬。他掩住嘴,咳了两声。“呃……那个……”
“真不巧,圣女今天好像出去了。您去问问盈芙姑娘吧,她应该知道。”奇怪,长老今天怎么这么怪异?脸上还红一阵白一阵的。大家都说长老变了,她起初还不信呢,看来真是如此,还会脸红了呢。连长老的冰山脸都能融化,圣女真是法力无边。
疾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盈芙正和一个样貌比她略小的姑娘说话,神情专注得很,连他走近都没有发觉。
“……承毓哥已经好多了,这都是圣女的功劳。”那姑娘说,“承嗣哥天天和圣女在一起,气色也好多了呢,吃得比以前双倍还多。昨天我晒谷子时,他还来抢着帮我搬,那么一大箩,两手一拎就扛走了!”
原来这几天她一直和承嗣在一起。疾鹰想起曾在溪边看到的情景,心头不悦起来。不是让她别招惹那孩子了吗?这女人,真是本性难移!
“她天天和承嗣在一起?”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那姑娘吓了一跳,转身见是疾鹰,连忙行礼。心里还嘀咕着,长老的语气这么不和善,该不是自己说错话了罢?
话一出口,疾鹰才觉自己语气太重,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沉下声道:“我是说圣女,她出去了?和承嗣一起?”
“是的,长老。”盈芙回答,“一早上就出去了,还吩咐我不用给她准备午饭呢。”
“她……他们去哪儿了?”
“好像是去山腰的红叶林了,圣女说一直想去看看的。长老是找圣女有事么?着急的话,我上山去叫她回……”
“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她。”他摆手制止,抬眼望向山腰处的大片艳红。她是上山去观景游玩了?让承嗣陪着……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涩,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悔意。这么多天晾着她,怎么不早些来找呢?就算带她四处走走也好。承嗣都想得到,他怎么会没想到?万一……
他甩了甩头。在想什么呢,向姑娘家献殷勤,那是以前的他才会做的事,都几百年没碰过了。难道还真被逸春几句话说动了不成?他想了想,回头嘱咐盈芙:“如果走岔了路,圣女先回来了,就不用跟她说我来找过她了。”
“哦……好。”盈芙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不多问,应声记下。
'分段/'
山腰的红叶林树种不是一般的品种,除了冬季叶子掉光时,树叶从长出后不久开始,就一直是火一样的艳红色。眼下正是树木最茂盛的时节,红叶密密层层,连成一片彤红的火海,除了红色,就再看不到其它。正因为到处都是红色,林中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就格外醒目。
疾鹰藏身树丛中,远远地看见月珑和承嗣面朝他这边,共坐在一块尺余长的石头上,紧紧地挨着,面前生了一堆火,即将熄灭。两人像正在吃什么东西,一边吃一边说笑。大概是月珑的唇边沾了食物,承嗣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单指从她唇边一刮,也不擦去,放入口中吮了一吮。
这情景看在疾鹰眼中,自然是暧昧已极,让他握着树干的手几乎嵌入木中。但接下来月珑的举动,更让他气到爆炸。她竟依样画葫芦,手指在承嗣嘴边一刮,又送入自己口中。
这女人想死吗?这样的挑逗连他都未必受得住,何况是承嗣那毛头小子!
“唔——真是人间至极的美味!”月珑心满意足地舔着手指,丝毫未注意到身边少年眼中的异样,以及不远处树丛中的一双喷火的怒眸,“没想到这胖乎乎恶心巴拉的虫子,烤出来竟如此美味。承嗣,你好有眼光呢。”
许久不闻身旁的人答话,她转头,见少年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承嗣,你怎么啦?是太好吃了说不出话来,还是我鼻孔里钻出虫子来把你吓傻了?”
“啊,我……”少年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可怕,急忙清清嗓,恢复原来的清脆声音,“我只是……呃,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那次我们也是一起吃的这个虫子……”
“当然记得啊,那次是煮的,没有这回的好吃。”月珑接过话头。令别有用意的少年哭笑不得。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指着对面云雾缭绕的山峰:“我还记得我就是从那座山头上过来的。”
就是从那山顶的悬崖边,被他抱着,凌空飞渡而来……
“承嗣,你会不会飞?”
“啊?”少年一愣,“飞?当然会啊,有翅膀还能不会飞?”他张开背后的翅膀晃了晃。
“从这座山到那座山,也没问题?”
“当、当然没问题!”少年挺起胸膛,决定先不提长辈不许他离开这座山的事。
“那……”她笑得甜美,“带上我一起呢?”
“带你一起?”少年打量她比自己还高的身形,心里打起了小鼓。
她看上去少说也有近百斤,自己搬五十斤重的米袋还得费老鼻子劲呢。但是,要想带她一起飞,背上有翅膀不能背,就只能用双手抱着了,费多少劲也值得呀。思及此,他豪迈地拍了拍胸脯:“你这么瘦,要带你飞过去,还不是轻而易举。”
“先别说大话,”她跳到少年面前,张开双臂,“要带我飞,至少得抱得动我。”
少年哼了一声,抱住她的腰,发现高度不对,又蹲下去抱住她的腿,将她抱离了地。“你看,一点都不费力吧?”
“你不会准备这么抱着我飞过去罢?你不累,我还勒得慌呢。”
少年把她放下来,摸摸鼻头:“不是这么抱吗?我小时候娘亲都是这么抱我的,可以坐在胳膊上,一点都不累的。”
真是个孩子!月珑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他一眼,两手往他腰和膝弯一伸,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吓得他哇哇直叫唤。“喏,这样抱着才可以飞呀。”
少年下了地,放开紧揪住她衣服的双手,讪讪地道:“这有何难,比我那样抱容易多了,我只是没见过罢了……”一边说,一边学她的样子,两手分别置于她腰后和膝弯,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把她抱起。抱是抱起来了,双腿却只发颤,不敢移动半步,生怕自己腿一软就倒了。
正在煎熬挣扎中,忽觉手上一轻,手里抱着的人儿,竟凌空浮了起来。衣袂飘飘,她笑得仿若云中仙子,拉着他的手一提,便将他也带离了地面。
“要飞,不一定需要有翅膀的!”手向前一指,纤细的身影直冲天际。
好快!承嗣吓得闭上眼,只听耳边呼呼的风声。她这是什么法术,不用翅膀也能飞,还飞得比他这有翅膀的还快!
飞了一阵,渐渐稳了,才敢睁开点眯缝眼儿看外头,还没看清,拉着他的手忽然松开,瞬时就与她拉开数丈。他这才看到脚下云雾缭绕,已到两山之间,下面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自己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左右无凭地停在半空中,吓得手舞足蹈连拍翅膀,翻了几个跟斗才稳住。
“呵呵,我们来赛一赛,看谁先到那边山上,如何?”她的声音清朗,被山风吹散,远远地送来。下一刻,她就如离弦之箭一般,急速地从他身边飞窜过去,扬起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我不跟你比,我认输还不行吗?你小心点!”承嗣悬在半空,眼看着她飞得歪歪扭扭险象环生,心里都替她捏把冷汗。第一次飞,也找个矮点的地方,飞得慢一些啊。非在这深渊上方,还这般横冲直撞,万一一个收不住撞到山石,或者失足掉下去,可就不堪设想了。他连连提醒,又追不上她的速度,只能干着急。
也真是好事不灵坏事灵,刚想着,就见她忽然失去了控制,头朝下直直地往山下坠去。承嗣大叫一声,急忙去追,怎奈飞翔怎么也刚不上下落的速度,只能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千钧一发之际,斜里忽然蹿出一条身影,直冲她下落的身子而去,半途将她截住,滑翔了几圈,慢慢停住。
疾鹰看着怀中闭了眼犹在微笑的人,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
她还笑得出来!想死直接说好了,他一定成全,干吗在这里玩命似的乱冲乱撞,害他在旁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