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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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年-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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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病,就再也没能起来。
薛明星前来向宋夫人讨了许多灵芝仙草,人参肉桂,给芙蓉吃了下去,只是统统不见效。他眉宇之间的忧色越来越浓,宋绮年常常躲在母亲屋外的廊柱下看他,看得心疼不已。
她去探望过一次芙蓉,芙蓉已经卧在床上,无力起来。
她只穿着月白的小衣,长发挽了慵妆髻,戴了缠丝绞股镯子的手腕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绮年妹妹,你来了。”
“芙蓉。”
宋绮年看着芙蓉,不知怎地,眼眶就湿润了。
“傻孩子,别哭。”
芙蓉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却还能够反过来来安慰宋绮年。宋绮年忽然觉得,芙蓉可能比他们当中的所有人都来得要坚强。
“好,我不哭。你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回家让我娘把最好的药材都给你!”
芙蓉吃力地伸出手来,宋绮年连忙凑近前去,于是芙蓉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摸摸宋绮年的头发,“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罢啦。”
宋绮年泪水夺眶而出,她清晰地记得,很久以前,薛明星也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好了,好了。绮年妹妹不要伤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站在二人身后看着的薛明星终究不忍心来,插嘴说道。
于是宋绮年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芙蓉的病榻,由薛明星携着走到了屋外。
今天是贵嫂陪着宋绮年过来的,所以薛明星也不用送她回去了。
“绮年妹妹,慢走。”
离开了薛明星温暖的大手,宋绮年被交到贵嫂手中,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北院。她看到薛明星在屋门外站了很久、很久。
…… …… …… ……
芙蓉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五月。
大家并不觉得突然,毕竟她的身子好一时歹一时的,已经缠绵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在那之前的半年中,宋绮年很多次午后来找芙蓉,都见到她苍白着脸静静地沉睡着,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她的吐血也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又在乍暖还寒的时节受了风。就连宋夫人也私底下偷偷地吩咐贵嫂,准备好白事的礼物帛金,以备一时之间就能用上。实际上,当大家知道芙蓉居然还生育有一子的时候,都吃了一惊,同时又都不约而同地想:好歹,这个女人已经完成了她作为妻子的使命。
一直到那时,宋绮年才知道。当初薛明星把儿子放在乡下,带了芙蓉上京来。首先是为了给芙蓉寻医问药,然后才是谋求出路。
他真是爱极了芙蓉。
丧事办得很热闹,白茫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起灵当日,满天衣纸,遍地银霜,僧道同堂,百女齐哭,闹哄哄地。
宋绮年跟着母亲去了一趟灵堂,她走在北院的路上,看到平日里安宁静谧的北院廊下现在坐了十来个金袍绶带的和尚,各种法器光芒四射,僧侣们曼声吟唱着经文,阿弥陀佛,法界蒙熏。
“芙蓉一定不喜欢这样,她是个爱安静的人。”
宋夫人听到绮年的低语,狠狠地捏了一把她的小手。
终于,她们再次见到了芙蓉。
她盖着薄薄的丝被,穿着敛服,浅浅地扫了一层淡妆,神情安详如深睡。
薛明星坐在芙蓉跟前,完全忘记了礼仪行动,他面如死灰,形容枯槁,比芙蓉更像一个死人。宋绮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神采飞扬的……她的心除了悲伤之外,更疼了。
她跟着母亲在芙蓉灵前拜了几拜,鼓乐声起,哀声齐鸣。宋绮年看着芙蓉宁静的俏脸,脑海中浮现起芙蓉教她念的诗: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悲伤难以遏制地侵入到她的心灵,宋绮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在呜咽抽噎中,她感觉到了薛明星关怀的目光。宋绮年觉得,在这整个北院之中,只有薛明星最明白她的感情。
只有他们,是有着同样感受的。
哭了好一会,身边的人好不容易才把宋绮年劝住了,宋夫人大概觉得女儿如此失态有点丢脸,就想要带着她离去。
一个男孩大哭着扑了进来,“娘!娘!!”
男孩身着胡服,脚蹬长靴,袖子上带了一层黑纱,跑得飞快。他一头扑在芙蓉跟前,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身边的仆人这时才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跪在男孩身边苦苦相劝。
宋绮年回头看着男孩的背影,看来,这个人就是薛明星和芙蓉的孩子了。
人都已经死了,再来哀悼,有用吗?
——当初芙蓉缠绵病榻的时候,怎么又不见他来尽孝!
宋绮年鄙夷地想着,被宋夫人领回了正院。
北院的白事,又足足办了十四天。薛明星是政坛上冉冉上升的新秀,虽然目前官位还不高,可是由于他深厚的背景,所以没有人敢小瞧了这场丧事。
一直到过了三七之后,才算是告一段落。
北院重新恢复宁静。
不,宋绮年感到,是比往日更安静了。
很长一段日子里,薛明星没有再出门办事。只是足不出户地,把自己关在北院里。由于花匠不能过去打理花卉,那株昙花已经快要枯萎了,一个花苞都没有。而且,薛明星似乎也没有开伙的样子,整日不见炊烟。
北院死气沉沉。
宋绮年心疼他,于是央了母亲让家中厨子准备了精致的粥水汤饼,亲自送过去北院。
这一次,薛明星没有闭门拒客。
宋绮年表明了来意,他就让她进了门。
她让小娟在门外候着,自己只身一人跟着薛明星走进院子。炎炎夏日,理应是各种花草最为繁茂蓬勃之时,然而现在的前院中却一片衰败,草木枯黄,委顿在地,居然有了秋天的气象。
“这是我娘的一点心意。”
宋绮年把食盒递给薛明星,薛明星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笑道,“谢谢了。”
“那个……令公子呢?”
“学业要紧,丧事办完之后,就回老家了。”
所以,现在北院就只剩下这个伤心到了极处的男人吗?
“薛大哥,请节哀……”
可是,看着芙蓉歪过的罗榻,坐着芙蓉坐过的绣凳,芙蓉的气息仿佛还存在在这个雅致的屋子中。宋绮年自己也开始伤心起来,嘴里这么说着,泪水却如滚瓜般滑落。
她这么一哭,薛明星反而慌了手脚,“绮年妹妹,别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芙蓉这么好的人,却会这么早离开我们?难道这就是命吗?”
绮年哭道,意气难平。薛明星拿出帕子来为她拭泪,泪水打湿了薛明星手里的丝帕,一行娟秀的黑色蝇头小楷透过帕子那一头显露出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绮年知道,那是芙蓉的手笔。
薛明星已经被小女孩的眼泪弄得束手无策起来,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绮年妹妹,别伤心。绮年妹妹,别这样……”
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宋绮年看着那帕子,又看着他那逐渐痴迷的目光。
当薛明星把宋绮年送出来的时候,他的情绪显然已经好了很多。
“好了,绮年妹妹,有空再过来玩吧。我可以教你学琴。”
薛明星弹得一手好琴,然而此前他俗务缠身,极少摆弄这玩意。
现在,也许是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什么的同时,却又失去了什么。
“好。”
宋绮年长长的睫毛犹自挂着泪珠儿,展颜一笑。小娟见到她的样子,知道小姐刚才肯定又哭了一场。芙蓉死后,宋绮年背地里哭了不少,整个宋府上下都知道小姐和薛夫人交情很好,也都由得她去,所以现在宋绮年这个样子小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反而是听到薛明星的话,小娟心底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两个沉湎在哀伤里的人,总算都有了发泄的去处。
真是一个好消息,她要赶快回去禀告夫人。

第五章

宋绮年跟薛明星学琴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宋夫人的应允。
小娟想得不错,宋夫人也一直为女儿感到忧心忡忡。她原本以为仍然一片天真烂漫的女儿,在芙蓉死后这段时间里表露出她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早熟和聪慧。宋夫人怕女儿也会想不开,悲伤过度落下什么病根子。
芙蓉已经为薛家开枝散叶了,宋夫人的宝贝女儿宋绮年,可还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过早的伤春悲秋,不是一件好事。
薛明星告了长假,在家里的时间长了很多。
有时候绮年会想,要是他早早就告假在家,多一点时间陪芙蓉,芙蓉会不会不那么寂寞,不那么消极,不那么早死?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她就没有机会跟薛明星学琴了。
真是矛盾呢。
宋府人都听过薛明星的琴声。
在那个宋绮年去拜访他之后的夜晚,就开始有琴声从北院飞扬而出。悠悠扬扬,圆转如意,落地无声。只听得宋府上下如痴如醉,男人痴愣不已,女人落下泪来。
很久之后,宋绮年才知道那首曲子名《有所思》。
要学琴,必先请琴。
琴,是薛明星送的,琴制式为“绿绮”。
“那是一个古代美女的名字,绮年妹妹用这种琴,再合适不过了。”
宋绮年看着面前的琴,琴身乌黑,隐隐透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木上。琴身秀气明丽。一如后院那株昙花。
她明媚地笑了,她爱上了这张琴,而且,她拥有了它。
她看了一眼薛明星,发现他的琴制式和她的绿绮不同,琴身稍为要大,沉稳宽厚。她好奇地问,“怎么我们的琴不一样?”
“我这种,是仲尼式古琴。相传是由孔圣人所设计的式样,代代相传,以琴清心。”
薛明星以手抚琴,宋绮年顺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两个篆字:“清心”,她问:“这是琴名?”
“是的。”薛明星解释,“那么,你也为你的琴起个名字吧。”
原来,只有为这个琴起了名字,它才能真正彻底地属于她。
“我想叫它‘芙蓉’。”
“芙蓉?”
薛明星一怔。
“怎么,不行吗?”
“倒不是不可以……不过很少有人用花来给琴命名。”
宋绮年负气道:“它是我的,我就喜欢这个名字。”
“好好好,你喜欢叫它什么,就叫什么。”薛明星说罢,坐在琴前,整理衣冠,正襟危坐,“那么,我们开始吧。”
抚琴的人看着潇洒,学琴的过程却是痛苦的。
琴的指法不同秦筝,那些按捺撇挑,一下一下,都是用血肉在琴弦上磨砺而出。宋绮年从没做过粗活的娇嫩指头很快就被琴弦磨得起了水泡,然后破了皮,血肉模糊。最后结痂,又成了厚厚的茧子。
一直到这时,她才学会自如地看琴谱,还有弹出简单的小曲子。那曲《有所思》,她已经弹得颇具神韵。
有很多个清晨和下午,薛明星在廊下焚了香,他们师徒二人,就端坐抚琴。一曲终了,就煮茶对坐,整个整个时辰地都不说一句话。
纵使是这样,宋绮年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就在那个送吃食的夜晚,宋绮年下了决心,她不会允许薛明星就这样消沉下去。
芙蓉已经不在了,那么,就让她代替芙蓉,来照料这个男人吧。
…… …… …… ……
六月很快就过去了,昙花重新爬满了后院墙头,长出一个一个花蕾。
上一次赏花,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那个属于薛明星和宋绮年的小秘密,他们很有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过。
宋绮年从来没有想过,从女孩变成女人会是那么的意外和匆忙。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阳光格外的灿烂,蝉鸣也透露出焦躁。这样的日子,注定了会发生点什么。
宋绮年歇过了午觉就抱着琴来到北院,薛明星已经把香焚上,又拿了一碗葡萄出来在井水里湃着。
“这是奖励。”
他看到宋绮年好奇的目光,笑着解释。
葡萄是西域贡果,殊为难得。上等品种名为“无核白”,青翠欲滴,宋绮年曾经吃过一次,那种清甜鲜美至今不忘。这一串葡萄,却不是“无核白”,果实殷红,透明如珠。
“这是红葡萄。因为果皮薄,果汁多,不易运输。所以价格不算便宜呢。”
宋绮年心想,根本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果品吧?
也不知薛明星哪里搞到它的。
于是,不知道是葡萄的原因还是天气的关系,这个下午绮年只觉得烦躁非常,琴不成调,屡屡出错。
剧烈的焦虑终于完全控制了宋绮年的身心,她猛地一推琴,“弹不好,不练了!”
说罢,她就任性地向那盘葡萄伸出手去。
薛明星伸出手来拦她,他要比宋绮年高大得多,所以很轻易地就横亘在仍然端坐的宋绮年面前。宋绮年又岂会这么容易就范,她的性子越发上来了,索性站了起来越过薛明星就去抓那些珊瑚珠子般的圆球,还特意地在薛明星面前舒展开她尚未足够圆润的曲线。
在抓到葡萄的那一瞬间,宋绮年挑衅地瞥了薛明星一眼。
不料脚下一滑。
“小心!”
薛明星话音未落,宋绮年已经整个跌落在他伸出来的臂弯中。
乒乓一声。
盛葡萄的白瓷碗从乌木架子上倒了下来,井水泼洒开去,玉珠滚落满地,不可收拾。
薛明星一把抱住了宋绮年,开始剧烈地亲吻她。宋绮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仿佛早有预感已经发生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她任由薛明星拥抱她、抚摸她——毕竟,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在期待他的吻。
宋绮年陷入了薛明星的怀中,在他的颈脖间摸索着,她能够感受到薛明星炽热的呼吸。那一瞬间宋绮年确定了,薛明星就是她梦中那个越来越频繁出现的男人,他带着她所期待的,男人真正的粗犷气息。于是她的眼神迷离起来,开始沉湎其中。
薛明星抱起宋绮年,大步回到室内,靠窗的地方是一张狭窄的竹床,两个人的重量压上去,床咯吱咯吱直响。
他把舌尖一点一点地挺进宋绮年的嘴巴,宋绮年的披帛早就散落在地板上,如一条刚刚咽气的蛇。她笨拙而热情地回应着薛明星,然后得到了更多慷慨的给予。
每个女人,都必定会经历这一天的。
所以宋绮年一点都不害怕。
反而,因为对方是薛明星,因为是他。所以宋绮年格外的期待和兴奋。随着薛明星指尖的游移,一种莫名的物质自她体内生成,先是四肢百骸,然后是最深处的某点。这些物质逐渐增多,逐渐聚拢,最后一起涌上了宋绮年的大脑。
女孩的襦裙滑落,露出尚未足够圆润的身子。薛明星压在她小小的柔软躯体上,宋绮年享受着他全部的重量,他的唇不再留恋她的舌尖,而是一路向下移动。先是粉嫩的颈脖,然后是丝毫不比红葡萄逊色的蓓蕾,宋绮年就像那丛夜间开放的昙花,在薛明星的吻下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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