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鲤鱼泪- 第12部分

　我一直清楚的记得，我十二岁那年的那场劫难。冰凉的河水包裹着我的身体，我努力的往上挣扎着，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住，一直拽向那幽深的河底。那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必死无疑了。
醒来以后，我看见父母满脸的泪痕，和惊喜的眼神。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我只记得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个白衣裳的小女孩，冲我一直笑着，给我勇气，让我不要抛却这人间的繁华。
梦里，那个小女孩一直拉着我在护城河边奔跑。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回答我：“白雪茜。”
我醒来还记得这三个字。白雪茜。后来我让表哥蒋禄陪着我挨家挨户的询问，问遍了全城，也没一户人家有个叫白雪茜的女孩儿。表哥告诉我，梦里的事情不能当真的，那只是现实的反射。可现实中，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笑得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呀。
那个梦的最后，我和白雪茜正在河边跑着，忽然护城河的波浪卷上来，将我和她一起卷下去。我从梦里惊醒，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梦，让我起死回生了。可是我再不敢去护城河边了，河水给我留下了阴影，纵使我很想念河里那只漂亮的小银鱼，也很想去看看那河边有没有一个白衣裳的漂亮女孩子。
护城河的那只小银鱼，是我的一个小秘密。
那天我在河边洗手，忽然手上麻麻的痒痒的，很舒服，有个小东西，在轻轻琢着我的手指。我用手一抓，抓住了那个小东西的尾巴，拎起来一看，竟然是只浑身银光闪闪的小鱼儿。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儿。浑身银光闪闪的，有点像一粒小小的银片，捏在我手里。我笑着对这小银片儿说：“小鱼儿呀小鱼儿，你怎么这么亮闪闪的，好漂亮呀！”我见它一直在那挣扎，有些不忍心，把它放回了水里。看着它摇着尾巴离开，我才放心的和表哥回家去。
那以后，我就常常去河边看那只银色的小鱼。奇怪的是，每次我往河边一坐，那小鱼儿就会游过来，潜在晃着小尾巴，那双小眼仿佛也在灵动的看着我。这是我和小银鱼儿的默契和秘密，我连表哥都没有告诉。
进了学堂，我开始会抓起毛笔，写字作画。我第一个想画的，就是那只小银鱼。
那天放了学，我坐在河边，看着水里的小银鱼作画，一汪小小的水塘，一只可爱的晃着小尾巴的小鱼儿。似乎还缺了些什么。我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得意地笑着，把我自己也画了上去。
这画我一直珍藏着，珍藏到我长成一个翩翩少年，可以神气的进宫去当侍卫的时候。
那时，好多人家都媒婆登门，说张家的女儿貌美如花啦王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的父母有些心动，想让我早些成家，都被我拒绝掉了。我始终记着我梦里的那个白衣裳小女孩儿，也始终相信有一天我会找到她。
而这时候，皇子陈临渊，也成为我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他和我一般年纪，有一双温柔忧郁的眼睛。虽然他是皇子我是侍卫，他却待我情同兄弟。他很爱去护城河边坐着，我就远远的跟着，不敢靠近那河水。我没有告诉他，护城河是我的梦魇。
陈国的都城大都被屠城那天，我刚好不在城内。不知道是怎样的好运气，让我躲过了十二岁那场劫，又躲过了这一场劫难。可是当我听说陈国被灭时日夜兼程的回到大都，只见一片残垣断壁。我在死人堆里翻找着陈皇子的尸体，却始终没有找到。
当我得知陈皇子并没有死就在泗城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我赶去泗城，和陈皇子接头，立誓要帮他重建陈国，永不叛陈。
在我们的计划慢慢展开的时候，有个人，也进入了陈皇子的生活。纵然陈皇子嘴上说他不爱她只是想利用她，我也能看出他的眼中，有对她深深的爱意。那个叫李宝儿的女子，我对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有时我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很像我小时候的那个伙伴，那只小银鱼。这种无稽的想法总被我适时的打住，她，怎么会是那只小银鱼呢？
后来，陈国终于复国，然而我们的计划还没有结束。已经成为陈国国君的他告诉我，他还要伐周，报仇。我在他眼里看见深深的仇恨，那种火焰将他整个人仿佛都要吞噬掉，这时的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温柔忧郁的皇子了。
我以为，我就要这么过一辈子，没有爱的人，孤孤单单，永远只是想着梦境里那个叫白雪茜的女孩儿。直到她的出现，让我的生命，重新燃起火焰。
那天，听说有个女子跪在城门口，我过去巡视，那女子一身鲜红衣裳，低着头，散着发。我让她抬起头来，那张脸却让我一怔：那张脸，像极了白雪茜。我到现在想起那个梦，还那么鲜活，梦里的那个女孩和眼前的这个女子一样，肌肤晶莹，眼神明媚。只是有点不同的是，梦里的小女孩白雪茜一身的素净，而她整个人，都显得无比的妖娆妩媚。
见我愣着神看她，那女子不耐烦地说了声：“我要见皇上，你帮我带句诗给他，就说‘护城河边两相望，红衣笑颜相思长’。”我见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让我一个禁卫军统领去带话，可我竟然莫名其妙的答应了。
那女子，很快成为了皇上的红贵嫔。而我也在无意中得知，这位现在叫红衣的红贵嫔，曾经的名字，就叫白雪茜。
那个梦，居然成为了现实。我很惊愕，我很想去问问红贵嫔，她是否也做过一个梦，和一个小男孩在护城河边手拉着手奔跑。我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那天为什么我要帮她带那句诗，我应该告诉她的，告诉她我曾经梦到过她。
我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到倚红殿边，有时我见她倚着殿门在发呆，一身鲜红色的衣裙，却盖不住她脸上深深的寂寞。我在她眼中，并没有看到对皇上的爱慕和期盼，只有大片的空洞。我那时真的很想走上前去问问她，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入宫。我觉得她有些地方变了，她不再是我梦中那个只会单纯笑着的白衣小姑娘。
那天，我路过清华殿，却看见红贵嫔和已经成为梦红夫人的李宝儿，神情激烈的在争吵着什么。红贵嫔走出清华殿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一句“茜茜，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我悄悄尾随着红贵嫔，隔着一丛丛花木，我看见她脸上那冰冷的刻薄的笑退去，换上了一副无奈的伤痛。我想，那才是真正的她，不是那个平日里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红贵嫔。我看着她一直那么心思恍惚的走着，走到倚红殿的门口，皇上正在那儿等着她。
纵使她在察觉到皇上站在殿门口的那一刹那换上了愉快的笑容，我仍能感觉到那个笑容的勉强。那笑容下面，是深深的无可奈何。我不知道她的无奈来自何处，我甚至痴心妄想，她是不是也会偶尔很想念，梦中那个和她手拉着手奔跑的男孩子？但我明白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何况，我不能背叛对我情同兄弟的皇上。
那天在御花园，遇见了李宝儿，好久没见她，不想她的肚子都那么大了。我见到她，倒有种亲人般的奇特感觉，随意打趣了几句，不想就那几句，为我惹来了杀身之祸。
这一次，这一场劫难，我没能躲过去。
而带给我这场劫难的，却偏偏是她，白雪茜。
当我听说这一切的时候，当皇上和红贵嫔冷冷站在我面前要我承认的时候，我只是沉默着，不去说是，也不说不是。这两个人，一个是和我兄弟般情谊的人，一个是我从小就在想念的人，连他们都想要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被处决的那天，我看见衣衫凌乱头发零散的梦红夫人，也被宫人驾着，来到刑场。我知道，是我那几句玩笑话，拖累了她。那日若不对她那般亲近，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我悄悄用嘴型向她道歉，看见她的脸上，流露出伤痛的神情。
而那天，红贵嫔也在。她站在那里，刻毒的笑着。我忽然觉得她很陌生，陌生到我根本就抓不着。
火舌舔上我身体的时候，疼痛间，我脑子里忽然十分清明。我看见那条小银鱼儿，浮到岸上，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衣裳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冲我笑着，渐渐长大，变成了红贵嫔的模样。只是那张脸蛋，粉黛不施，没有红贵嫔那么妖媚，却清丽动人。
她向我伸出手，一如初见。我拉住她的手，喃喃自语道：“小银鱼，原来你变成人，也这么漂亮。”她只是笑着看着我，眼神干净清澈，就像护城河的河水一般。我任由她拉着，离开了这火焰缭绕，一直来到那片清凉的水中。我忽然间不怕了。原来，这儿才是我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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