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水壶和水杯就在离床不远的书桌上,若是平时,几步就能伸手可得。
可是现在,任越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望着书桌上的水杯,漠然的瞥了过去,侧着身子躺下了。
好冷啊!
任越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意识上的模糊和脚上疼痛的清醒,二者交替着,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门外,一个小巧的身影,在月色树影的掩映下,悄悄的往任越的卧房这边走来。
轻轻的晃动了几下窗子,窗子严丝合缝,丝毫不动。
那人影微微有些委顿,看样子是在叹气。
转而走向门,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
只将脸颊轻轻贴于门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却定里面没有动静了,那个身影再次伸手,轻轻的推向了木门。
正文、269 没有距离
任越虽是沉沉的睡去了,可终究脚上的伤痛不时在牵绊着他的痛觉。
药浴擦拭完后,虽然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可一旦躺下的时候,还是会陷入迷迷糊糊的疼痛中。
时而睡去了,时而又疼醒了。
门外的那个人影,轻轻推动了一下门扇。
门扇微微有些松动。
没插门?
仔细想来,任越不是这般习惯啊!
其实,任越是疼忘了,之前温柔送饭进来,又收拾饭菜离去;后来长生进来送浴汤,又提着空桶离去。
一来二去的,若是挪移着去插门,实在是有所不便,干脆就由他去了。
最后,便是真的忘记了……
门外的黑影刚要推门,却发觉若是真的推开了,门轴的声音即便是微弱的,在这样的一个静谧的春夜,也会吵醒房内之人。
于是,黑影灵巧的返回,再次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只碗,一只吃饭用的普通的碗,里面盛了些清水。
沿着门轴轻轻的将清水慢慢浇下,水浸透过门轴,起到了润滑的效果。
待纤瘦的身影再次推开门时,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屋内黑漆漆的,安安静静。
似乎有微弱的声音,慢慢的在淡淡的药香中弥散。
透过窗纱,柔软的月光蔓延进来,光影交替中,渐渐看清了那黑影的容貌——温柔。
此刻,温柔正轻微的摸索着,站在任越房中较为开阔的地方。
黑暗,让她无从找寻,她需要时间来适应一下,再确认位置。
大约过了一会儿,温柔如星子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她已然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视线投过去,只见任越正侧身。颜面朝里,轻轻的睡去。
他睡了啊!
温柔心中微微安静了下来。
慢慢移步走向任越的床边。
任越的身子上,轻轻的搭了一层薄薄的寝被。
柔滑的丝绸缎面,搭在他上好衣料的白色寝衣上。倒显得有些飘飘欲仙。
温柔暗自笑道:真是个怪异的人,平日里着白衣也就算了,便是连睡觉的寝衣,都是纯一色的白。
白衣、白衣……还每日都更换……清洗起来,这该是多么大的一件家务事啊!
正胡思乱想着。
突然,任越微微吟了一声。
“嗬。”
那声音分明是带着些不适,虽是微弱的,可终究使得他不得不无意识的调整了下睡姿。
方才还是面容朝内,眼下慢慢的挪移着身子,依旧是侧卧。却是面容朝外。
温柔旋即蹲了下去。
害怕自己直直的站着,目标过于明显。
谁知,这一蹲下,却是和任越的床铺,几乎处于同一水平。
黑暗中。温柔的眸子亮亮的,不经意间的蹲下,正巧清清楚楚的望着任越的面容。
他俊秀的脸颊,不知道何时微微有些消瘦,悠远的眉,淡淡的洒逸出去,像是用墨笔轻轻带过。粗细适中、轻重适中……眉尾轻轻淡淡的隐没,消失得刚刚好。
他怎么了?什么时候消瘦成这个样子了?
温柔专注的望着睡眠中的任越,一种想抬手轻轻抚过他发丝的冲动,透着淡淡的怜惜之情,在温柔的心中蠢蠢欲动。
难道是最近太累了,还是今日的救火。真的累到了?
温柔心中揪起一丝酸涩。
枕边,床侧,一只精致的小木匣到底还是吸引了温柔的注意。
那个就是天缘师父送来的药浴粉!
今晚就是为它而来,定是要拿到的!
温柔暗暗下定了决心。
慢慢的起身,不让身上的布衣发出任何的声响;
轻轻的伸过手去。小心翼翼的逼近那只小木匣。
温柔的手臂腾架于任越的身子之上,她紧紧的捋过衣袖,心中默念着,千万不要让衣角触碰到任越的脸颊。
近了,近了!
那只木匣近在咫尺,马上就要触手可得了!
温柔心中一番惊喜,似乎胜利就在眼前。
便在此时。
“咳咳咳咳。”隔壁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那是盛尧山住在隔壁。
想必此刻,他大抵是睡得位置不舒服,压倒了喉咙,引得睡眠中一阵急咳吧!
许是这剧烈的咳嗽,或是任越也觉得脚上的伤痛,亦或是身体忽冷忽热的烧热感,引得他睡眠实在不适,迷迷糊糊中,却是缓缓张开了眼。
黑暗中,一个纤瘦小巧的身影,正在他身子的上方。
似乎还伸着手,像是要去够取什么东西。
任越身子不动,视线紧紧的盯着那身影。
原来是冲着我的药浴粉来的!
便在温柔的手即将触碰到小木匣的时候,任越的手迅疾的一发力,紧紧的竟将温柔的手臂抓握住了。
原本就是将就着身体的姿势,还扶着衣袖,小心翼翼的行动;
原本就是心中暗暗打鼓……
任越这一抓,温柔瞬间重心不稳,一下子扑倒在了任越的身上!
任越一个激灵,身子微微侧动了一下,整个人由侧卧,改为了平躺!
整个身子稳稳的接住了下落的温柔。
一时间,虽是在黑暗中,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的、近近的对视在了一起。
便是这一拉、一倒,着实是把温柔给吓了一大跳。
“啊!”温柔刚要张开嘴巴惊叫。
嘴巴却是被什么东西给捂住了。
滚烫的,柔软的。
那是任越的手掌。
盛尧山就在隔壁,倘若任越这里有丝毫的动静,凭着盛尧山武艺过人的灵敏听觉,定是会挑枪闯入。
更何况,温柔若是这一叫!
不仅盛尧山会飞奔过来,便是整个院子,也都会被惊醒了吧!
不!决不能让被人发现!
此刻,任越担忧的不是入夜房中有个“小贼”。而是在担忧万一有旁人闯入,自己的脚伤就暴露了!
然后盛尧山那个臭小子,又该幸灾乐祸的嘲讽自己了!
其实,便是在刚才一拉一拽的过程中。任越早已感觉到了房中的这个小贼,乃是一个姑娘!
哼哼,一个女贼。
任越心中暗笑。
你来我房中偷什么?
银子?还是书?
我又不是市井之人,还会将金银细软放到床头枕边?
任越心中盘算着。
便是在刚才温柔扑倒在任越胸膛的时候,任越的心里再也不笑了。
惊愕!
惊愕到无语!
温姑娘!怎么会是温姑娘!
便是在温柔即将惊叫的时候,任越迅疾的、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
绝对不能让温姑娘叫出来,否则,盛尧山那小子,定会冲进来!
于是,任越在下面。温柔在上面。
一个轻盈的浮在他的身子上;
一个紧紧的按抚住她的嘴唇。
就那么四目相对,就那么近距离的接触着,就那么相视无语……
能说什么呢?嘴巴都捂着呢!
“咚咚,咚咚。”
不知是他俩谁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一瞬间。两人都感觉到了内心的那种磅礴和激荡。
是他的?
是她的?
两人都以为是对方的,可偏偏自己的也在剧烈的、真实的在跳动。
任越怔怔的望着温柔,不知她入夜前来,所谓何事。
温柔安安静静的望着任越,这么近的距离,这么香暖的场景,便是前世也不曾遇到。
任越的手一直紧紧的按压住温柔的嘴巴。透过手心里柔软的皮肤,温柔的唇湿湿软软的感觉,任越真切的体会着。
原本因为伤口的原因,身子本就发热,因为感受到了温柔的唇,任越只觉得浑身在被一点一点的点燃。
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一个姑娘。更不用说以手触唇。
更何况还是温姑娘!
大半夜的,又是这副姿势!
温柔的大眼睛清澈的望着任越,她原本是下意识的想叫出声的,没曾想,直到跌落到任越的身上。和他如此近的相视之时,她才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只是那么静静的注视着他。
前世心中的故人,好近、好真实。
温柔不说话,任越的手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慢慢的不再紧实,渐渐的从温柔的唇上移开。
二人的姿势依旧是那么一上一下的,静静的,她不动,他也不动!
隔壁盛尧山的声音停了,任越判断着他又睡过去了。
因为脚伤的缘故,任越不能灵巧的起身,只能慢慢的、颇带艰难的将温柔从身上扶起。
他的手好烫啊!
其实,便是在刚才捂嘴的一瞬间,温柔就已然感觉到了。
任越平日里的温度都是冰冷的,冰冷的近似于他待人处事的方式,虽是彬彬有礼,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
怎么今日反倒如此的滚烫!
此刻,任越的手慢慢搀扶着温柔,温柔一把紧紧的握住任越的手,再次确认。
真是好烫的!
难不成是发烧了?病了?
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顾不得触手可及的小木匣,温柔的手直接搭在了任越的额头上。
滚烫!
难道又是头疼发作了,又是头疼引发的发热?
温柔的眼睛中瞬间充满了焦虑,虽是不语,却是轻轻放下了任越。
让其平卧,自己则是轻轻的走出了房门。
再次回来时,带了干净的浸湿的毛巾,冷冷的敷在任越的额头上。
任越不语,只是默默的看着温柔在房间里轻轻的走来走去,一会帮自己冷敷,一会儿又帮自己喂水。
门关着,任越的小屋里充满了暖意和温情。
她……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任越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以至于这种疑惑打消了刚才的另一种疑惑。
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正文、270 听心
喝了些水,干渴的嗓子里果真是舒服多了。
头上冰着凉毛巾,整个人也变得精神了起来。
温柔走到床前,缓缓的点燃了一盏小灯。
灯光氤氲,微微的黄晕投射在任越的脸上和身上。
温柔坐在床边,终于轻声的开口。
“任公子可是病了?”
任越轻轻摇了摇头,依旧是无语。
“可是又头疼了?”温柔继续轻声追问。
任越心中一怔,“头疼?又?之前我头疼过吗?”
为何这温姑娘说话,我总是听不明白!
旋即,任越的眼中又恢复了往日幽潭般的深邃,他再次轻轻的摇了摇头。
摇头?是何意思呢?是不头疼?还是别的意思?
温柔不明白了,她的视线慢慢的从任越的脸上,移动至任越的身子上。
薄薄的寝被盖在任越的身上,温柔起身,随意的抬手将寝被再次理好盖在任越的身上。
也不知是天意本该如此,还是前世今生的缘分总是命中注定。
温柔的手,恰巧就握在了任越撕扯、拽取过的寝被处。
表面看来,寝被光鲜、寻常无比,可真要摸起来,那块早已没有了棉絮、便是连里料都被撕扯开的寝被,是那么的空洞、明显的触觉有异。
温柔觉得奇怪,这被子怎么如此单薄?单薄到仿佛只有一层布?
难怪任公子夜半发寒,原是被子太过单薄。可是,为何只有这一块这么单薄?
温柔此番思踱着,好奇心驱使她不由的将右手下的寝被翻开来细看。
任越带伤的左脚,就盖在这侧寝被下。
许是疼痛让他失去了气力,许是发热让他的意识不再清醒,明明看到温柔的动作,却猜不到温柔的动机;即便猜到了温柔的动机,也来不及阻止;即便来得及阻止。也是全身毫无气力。
于是,任越斜斜的倚在床上,眼睛艰难的睁着。心口处一种蓬勃欲发的窒息感袭来,他不知道下一刻。温柔打开寝被时会是何种反应。
但是,任越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斜斜的倚着,不言不语。
因为,在他的心中他知道,面前的不是别人,是温姑娘!
倘若换做别人,定是会大呼小叫;倘若换了别的姑娘,说不定下一刻会昏倒。
可是,面前之人是温姑娘。是那个善良、体贴、又侠肝义胆的似乎有些冲动的温姑娘、是那个看似只会行厨之事,却又处处给他惊喜的温姑娘……
只是,任越不知,温柔除了这些,还有智慧和勇气。前些日子早已淡忘出他的记忆的那段入夜照顾头痛的情节,现如今除了南宫雪,再无人知道了……
随她去了,一切交给温姑娘吧,但凭她问什么,随她去吧……
任越无力、无助的想着。
果真,一切如任越所想。
温柔轻轻的揭开寝被。
被子下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寝被的一侧被撕开。里面的棉絮早已空洞,少了一大块被里料;而任越的左脚上,紧紧的缠着布条,看起来那布条正是来自寝被的被里料。
温柔惊异的抬起眼帘,先是望着极度疲惫虚弱的任越,后还是将视线集中到了任越的左脚上。
他受伤了啊?是何时的事情?伤到哪里了?为什么之前不说呢?
温柔在心中不住的猜测。
难怪今日进来。总觉得怪怪的;难怪吃饭的时候,他总是让我单独将饭菜端来。
原来是因为行动不便啊!
行动不便?!那该是伤的多严重呢?!
温柔心中猛的一紧,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手中的力度却是轻轻如也。
轻轻的将任越的伤脚放下,温柔转身轻轻的跑开了。
白日里任越给自己擦拭胳膊时的那个药箱还在自己的房间。温柔随即取了来,再次潜入任越的房间。
烛火昏黄,光影跳动在两人无言的交心之中。
温柔轻轻打开药箱,慢慢将任越缠在脚上的布条一一除下。
暗褐色的血渍早已干涸,沾粘在一起的布条,即便温柔的手再轻,也是会触碰到任越的痛处。
任越微微闭着眼睛,虽然不时袭来的痛楚时时牵动着他的神经,可他依旧是闭口不言,便是连一声下意识的“嗬”,都没有发出。
温柔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任越脚上的层层布条除去干净的。
使用了剪刀、也用了药酒浸湿。
眼中的容量几乎是下一秒就冲破了极限,满满的泪水盈盈的在眼中流转。
这是她的任越吗?那个翩翩如玉,爱惜自己身体甚过爱惜生命一般的任越?
那个白衣之下,身子胜似光洁的玉瓷般明媚的公子?
这么丑陋的包扎之下,该是伤成了什么样子?
温柔的心中不愿去猜测,可随着布条越来越少的缠绕在脚上,温柔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终于,最后一根布条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