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繁华与热闹,便是在这夜晚,也是丝毫不停歇的。
成福记坐落于省城的闹市区,这一带到了晚上,各种特色的小吃、手艺人便涌上了街头,喧闹似乎更胜白昼。
马蹄酥、柿子糖、面鱼、蕨粉皮子、烩麻食、柿饸炒面、豆腐包子、牛、羊肉泡馍、太后饼、葫芦头、蜂蜜凉棕子、千层油酥饼、凉皮、扯面、锅盔 、肉夹馍、糍粑 、甑糕 、蒜蘸面、五香肉沫饼、米皮等小吃一一挂着招牌名字,在小贩们的吆喝声中,散发着阵阵香气。
“这是什么啊?”温柔就近挤到了一处卖米皮的小吃摊前。好奇的问道。
只见干净的摊位上,铺叠着一层一层银亮亮的圆形薄皮,似乎还泛着淡淡的微黄。
“姑娘不是此地人吧!这是米皮,是用大米磨成粉。再熬成浆,晒干而成,皮子爽滑,再加上调料。姑娘来一碗尝尝?”小贩和气的介绍道。
“大米也可以做成这么薄的皮子?”温柔面露惊讶,这薄薄的米皮,看着都能透光了。
“两份!”正在温柔惊讶之时。任越在其身后缓声随了一句。
“这位公子……”小贩的眼睛都直了,虽是夜晚光线不佳,可任越遗世出尘的模样,还是着实把小贩给震住了。
温柔轻轻回过头来,看了看任越,又看了看愣住的小贩,不由的暗道:啧啧啧,真是的,一个男人,干嘛要生得那么美!连让人安生的吃碗米皮都不行!
“咳咳。”任越大抵也是瞧出了小贩的痴态。觉得有些尴尬,不由轻声咳了几声。
“哦,哦!公子稍后。”小贩猛然回过神来,低下头来,熟稔的调制着手中的两份米皮。
温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她清楚的看到。那卖米皮的小贩脸红了。
“不要放蒜和辣椒。”便在小贩调制的过程中,温柔的鼻子已是闻到了这两种食材的气味,一想到任越挑剔的口味,赶忙提前提醒道。
“给,好了!”小贩递过来调制好的米皮。
“看起来真是不错!”温柔接过那份米皮,刚才还是圆形的皮子,现在到了碗中,竟然被切成了细长的条状,里面就是简单的盐、香油、醋、麻酱、芝麻、黄瓜丝、各种小咸菜,再配些面筋、面皮之类。看起来却是非常诱人。
温柔低头辨识了一圈,又仔细闻了闻,果然这亮晶晶皮子中,有股淡淡的米香在其中。
轻轻的咬上一小口,又凉又滑。口感劲道,微微有些酸味提着,让人食欲大振。
“果然好吃!”温柔忍不住赞了一声。
端着小碗,就近坐在了米皮摊前的小桌子前。
任越接过小贩调制好的米皮,就那么捧着,这位翩翩公子,可是头一回端着碗,站在大街上,左右看了看,大抵觉得自己这么站着,实在不雅,旋即也随温柔坐了下来。
小吃摊的桌子低矮,凳子更是低矮,温柔身材娇小纤瘦,坐在那小口的吃着,俨然一只乖巧的小猫,在舔舐着食碗。
任越看着温柔的吃相,嘴角微微扬出了一道优雅的弧度。
“任公子不吃吗?味道还不错哦!”温柔吃了几口,猛然想起了任越,不禁抬头。
此刻,任越就那么坐着,在她的对面。
挺拔的身子,因为低矮的桌椅,微微有些不适。
飘逸的白衣,从容的铺开在脚下。
温柔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堂堂大周的无双公子,竟然在街头蜷坐着吃米皮!这副尊容,若是画下来,不知该让京城多少名门闺秀嫣然一笑。
“味道还不错。”任越低下头,小口的品尝了一下,丝毫没有注意到温柔此刻脸上的诡笑。
“哦,小女子终于明白了,原来任公子口中的认可的美食,就是这简单的米皮啊!”温柔调皮的笑道。
多少次费尽心思烹制的美食,在任越的口中都是“尚可”。
还记得温柔曾开玩笑的问起,到底什么才是任越心中认可的“美食”?
今日的米皮,却是给出了答案!
想必此刻,就是让任越再次重吃松涛先生的葱花面,也定会是无上的美味吧!
正文、177 醉话是真言吗?
“调皮。”任越吃了一口米皮,轻轻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笑眼朦胧的望着温柔,薄薄的嘴唇上,更是浅浅的拂过一丝暖暖的笑意。
“调皮?”温柔心中一怔。翩翩如玉、彬彬有礼的无双公子任越,口中竟会说出如此言辞,是故意的吗?亦或是……醉了?!
温柔心中一动,倏的低下头,再不敢看任越的眼睛。
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了?”任越继而追问。
“任公子……”温柔偷偷用余光瞥过任越。
平日里如玉洁白的面容,今夜就着昏黄的灯光,怎得有种微微的红晕在侧?
平日里漆黑如墨、悠远似深潭般的眸子,怎得今夜再看,竟有种辉映星光般的迷离?
而此刻,任越眉眼间泛带着暖意的笑,浅浅的、优雅的,正注视着自己。
醉了?难道真是醉了?
盛尧山!你到底给任越喝了多少酒!
片刻之后,温柔的心中忽的有种异样的喜悦感,这大周的无双公子喝醉了,原来是这般模样,还挺好看的,怎么前世没有遇见他这副醉态。
此时,一阵凉风袭来,任越被这冷风一吹,登时更多了几分酒意。
见风酒上头,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只是温柔不知。
只听任越醉意熏熏,身子摇摇晃晃,口中喃喃道:“温……温姑娘……柔儿……”
柔儿?
温柔心中一怔,任越何时如此亲密称呼过自己?
这时只听得任越依旧醉意阑珊道:“柔儿,怎得……我觉得我们好生熟悉的……好熟悉……好亲近的啊。”
温柔见任越已醉。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生死与共,死生共戚,怎么会不熟悉?”说罢。她望了任越一眼,忽然心中升起一阵冲动。
此刻,任越白皙洁净的手臂,从宽大的袖袍中微微露出,沿着木质的桌面,缓缓的移向对面的温柔。
近了。慢慢的近了。
任越修长雪白的手指,缓缓的顺着温柔的脸颊,怜惜拂上。微微的有些冷意的温度,微微的又变得火热。
温柔静静的坐在任越对面,不言不语,慢慢的,轻轻的拿过任越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缓缓摩挲着,眼中慢慢的竟然有泪滴下。
任越呼吸渐重,晃动了几下。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痴痴道:“柔儿……柔儿……”
温柔看着任越,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蜜忽然涌上心头。
一时间,当年那个骄傲无比的翩翩白衣少年郎,风姿洒然、几若谪仙,恍若就在眼前。
今日之事。任越一力承担!
生死同路,虽死不悔!
铁骑之前,淡淡的话语,却似斩钉截铁、重逾泰山。
温柔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那个雪夜,那个翩翩白衣的少年挡在自己身前,手中长剑,若秋水般绚烂。
山有林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
这半醉半醒间,真真假假、心心念念。难不成眼前的任越当真是前世的任越吗?
温柔看着依旧半卧木桌、醉意阑珊的任越,心中漾起一丝甜蜜的苦涩。
如果这是真的,惟愿长醉不复醒。
…………
成福记外的晚风,依旧在徐徐的吹着,给这醉人的夜平添了几分凉意。
夜风之中。任越一头如墨的乌发,几缕缠绕,被调皮的晚风吹动得微微有些凌乱。
温柔叹了口气,正待上前扶起任越。便在这时,忽然余光瞥见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也走了过来。
嫉恶如仇、挥金如土、嗜酒如命、用兵入神、重义如山、守诺如海。
六如公子,盛尧山。
大周武举第一名、武状元盛尧山!
又是见风酒上头!
纵是盛尧山的酒量再好,前世皇上大殿之上宴请群臣,盛尧山以一人之勇,喝倒了全殿臣子。可那毕竟是在室内,酒肉穿肠过,英雄留其名。
后来,恭送了皇上,又招呼着送走了众位酩酊大醉的群臣,盛尧山最后一个走出了大殿……
大殿之外,冷风凄厉。
后来……后来的事,盛尧山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知道一觉醒来,已是到了第二天。自己躺在自家丞相府内的寝室。
今晚,原本这西风酒就是再烈,也不足以让任越醉倒,更不用提盛尧山了,可偏偏西北的风,肆虐无比,早春的夜晚,更是异忽白昼的猛烈。
起初,盛尧山见任越许久未回,便借口出来寻他回去。
盛尧山摇摇晃晃走过来,看见任越醉伏在桌上,不由裂开嘴一笑:“娘们儿家家的,酒量就是不行,这么一点酒就醉倒了。”话说间,打了一个酒嗝,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也一头栽倒在任越旁边。
只听任越这时又道:“柔儿,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好生地欢喜。”
盛尧山腹中咕叽了几声,竟是接着任越地话道:“柔儿,我……我看见你,也是好生的欢喜的!”
任越、尧山!
温柔心中一时间又惊又喜。
惊的是,纵然是她百般注意、千般小心,却仍然是躲不开这二人的一番情意。
喜的是,纵然经历前世今生,二人对自己的这番情意仍然深种心中,难以或忘。
这时,只见任越伸手推了推盛尧山,口中道:“盛尧山,你这莽夫,哪知道女儿家的心思!”
盛尧山晃了晃脑袋:“任三,看你娘们家家的样子,还是找个男人嫁了吧!”
任越大怒,下意识地用力伸手拨开了盛尧山醉醺醺的脑袋。
盛尧山突感有些不舒服。一把揽住任越,忽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一时间没有忍住,“哇”地一声。直若江水滔滔、一发不可收拾,竟然是吐了任越洁白的衣衫满身都是,狼藉不堪。
登时,一阵让人极其难耐的酸臭之气散发出来,让温柔、任越、盛尧山都清醒了过来。
“盛尧山!”任越最是爱清洁,甚至过度的有些洁癖。除了每日必用药浴浸泡外,对于衣衫更是要求一尘不染。
然而此时,这一身白衣之上,不仅沾染的不洁之物,还是从盛尧山口中呕吐出的腌臜。任越简直不能直视了,气得猛然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倏的一下抽出腰间的银带软剑,直指盛尧山而去。
“对不住啊!”盛尧山此刻也是醒了酒来,因为没能忍住的呕吐。已是让他胃中酸痛难忍,痛感最醒人!
盛尧山睁大眼睛,面前的任越虽是依旧着白衣,可已然不是往日那个翩翩如玉的公子,这一身的污秽……
盛尧山自知大事不好,自己又理亏。想任越此时定是恼羞成怒,平日里都矫情的要命,就这一身,还不得要了我的命!
想到这,盛尧山头脑一惊,浑身一激灵,运用了武魁的体魄优势,拔腿就跑。
气得任越又想去追,又顾念自己这一身污秽之物,实在不雅、不便。遂动弹不得。
本来就净白的脸,现在更是气得如纸般甚白。
成福记门前的夜市小吃,本就人来人往,之前温柔带任越前来吃米皮,夜色朦胧。安静就坐,虽在点餐之时,引得卖米皮的小贩一阵惊叹,可到底未引起周遭的围观。
后来,盛尧山的出现,也是一个人隐没在一众人之中的事。
只是现在,此时此刻。
当街出酒,累及任越,偏偏又是一个那么貌美极致的白衣公子!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瞬间冒出了那么多人,围观、指点、嬉笑、看热闹……
任越就那么满是腌臜的站在人群中间,羞愤的简直快死过去了。
温柔见状,一时没了主意,这可如何是好!
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温柔左右环视,身旁竟无任何物件可供使用,匆忙之时,旋即取过自己的手帕,正欲替任越擦拭。
此刻,乔子章带着刘显不知道为何,也出现在了成福记的大门口。
见旁边一众人围观着,乔子章登时也好奇起来,带着刘显挤进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这一看不要紧。
任公子!
乔子章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旋即脱下外衫,直冲了进去,想用外衫给任越擦拭白衣上的污秽。
谁知,任越见到乔子章,旋即一把夺过外衫,果断的蒙在了头上,遮挡住头脸,小声的催促道:“快,快走,换衣服!”
“任公子,您先别急,我这就去找盛将军,安排客栈住下。”乔子章宽慰道。
任越此时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盛尧山的名字,这个龟孙杀千刀的臭小子,如不是他,我也不至于腌臜至此。
“不必了,省城有我任府一处府宅,我先行一步,待会你通知小安子,让他带大家前往住下便是。”任越蒙着头脸,焦急万分的说完,透过遮挡衣衫的缝隙,左右看了下位置,想着年前皇上赏赐的府宅离此不远,连映雪都没叫,径自快步冲开人群,向外跑了出去。
温柔见状,虽是不知道任越去哪,可一想到任越此刻亟需帮助,还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一路小跑,差点跑到昏厥。
待二人停下来时,已是到了一处高大的府宅门前。
正文、178 夜
这是一座没有牌匾的府宅。
朱门、铜钉、狮口门环,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分列两侧,威严的彰显着这座府宅主人显赫的地位。
这就是大周皇上赐给任家在西安的府宅——镇北大将军,一等定国公府。
温柔抬头注视着面前的高墙、朱门,心中蓦的腾起一丝冷意。
一等定国公!任洪亭——一等定国公!
任越——不可更改的身份——堂堂的任三公子!
纵然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朝夕相处,可是身份地位的天壤之别,还是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就那么霸道、无情的横在一个厨娘和一个国公三公子之间。
似一道深不见底的崖谷,明明两人相视而望,却又令人绝望。
虽然,省城这段在温柔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虽然前世她与任越的相识是从京城开始,可眼下,这处府宅的富丽堂皇、高大威严,还是着实让温柔捏了一把冷汗。
未知,是一种猜测,有恐惧,有挑战,也有欣喜。
任越双手换成单手,依旧是拢着乔子章的外衫,另一只手摸索着腰间,似在寻找钥匙。
“我来帮你。”温柔清丽的女声,缓缓的响起。
任越转身,透过头上外衫的缝隙,温柔满脸疲惫、发丝松散的站在自己身边。
这丫头是一路跟过来了的吗?
任越心中一惊。
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连自己都不想靠近,更不想看一眼。这丫头怎么偏偏追逐至此,难道她不嫌弃……
任越还怔在原地,温柔的一双纤细洁净的手,已是伸进了任越的腰间。
轻轻的。软软的,灵巧的。
旋即,一柄铜质的钥匙,现于温柔手上。
“是这个吗?”温柔轻声问。
“嗯。”任越退后一步。不想让温柔靠近。
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