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一步就不带停地提着水走了,留下小老虎看着他沉稳刚健的背影,气得脸都红了。
当天入夜,小老虎把门关得紧紧的,不许张小碗出去。
张小碗根本就没出去的打算,她熬了稀饭,温言哄着他吃了饭。
小老虎吃得很是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地往外边看。
张小碗没说话,默默地注视着他,这次,她无法先替他做决定。
那样一个跟他长得如此相像的男人,又是那么高大体面……
就算小老虎恨他,而也就是因为恨,说明了他对他的父亲是有孺慕的,不管这是父子天性也好,还是男孩子需要一个成年男人敬仰也好,这时候张小碗都不想去阻止她的孩子去跟汪永昭接触。
她或许教得了他道理,教得了他生存的技巧,但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有的事,还需有一个男人教他。
而现在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
到吃完夕食,汪怀善也知他是欺骗不了自己与他娘的了,他看了看他娘,见他娘朝他笑,像是觑破了他的心思,但一点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那板着的小脸才算是缓和了许多。
他爬上了楼梯,爬到墙头,看向了离他们这边不远的空地上……
那个男人真的在舞剑,他在空中跳起翻跃的姿势是那么的让人惊讶,小老虎趴在墙头看着那男人练着剑,最后看得都入了迷,等天全黑了,那人走了,他才爬下了楼梯,蔫蔫地走到张小碗身边,坐到她的膝盖上依恋地抱着她的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当天晚上睡觉时,小老虎拉着张小碗的手,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如此对张小碗开口道,“娘,你看着我睡了再走。”
张小碗低头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温言笑着说,“娘当然会看着你睡了才走。”
小老虎这才闭上了眼睛,就算如此,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这才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早,他又爬上了楼梯,见那人舞剑练功,这天早上他又看得入了迷,当张小碗把做好的朝食从灶房里抬了出来后,他都没有发觉。
张小碗也不叫他,她摆好了饭菜,小老虎看着外面,她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直到那人走了,小老虎下来了,她才重新脸带着笑意,与小老虎与平时无异地说着话,聊着天。
哪怕小老虎不像平时那般专心,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计较,只是有些有用的话她再多说两遍,确定他记住了再转别的话说罢了。
如此三天,那人早间夕间都会出现在那片因本是菜地,但因菜活不下去而空了下来的土地上,这让小老虎都忘了要出去找他的小兄弟们了,天天爬着楼梯看着他练着功舞着剑,每次待到看完了,他就在小院子里这边拿着根柴火棍像模像样地照着脑海里那人的抱歉舞着,但往往不得其法,有些动作饶是他看得仔细,记得仔细,却还是做得不能连贯。
这天下午,太阳落了半个山,那个男人也快到那片空地上了,小老虎有些颓丧地走到了张小碗面前,脚一下比一下重地踢着地上,如此蹋了好一会,他也沉默了好一会,随后才开口说道,“娘,我想去学,那人好像要比胡师父还要厉害一点点。”
“那就去吧,”正在做针线活的张小碗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带上这两块饼,就说是你给他的师傅费。”
“可是当真?”小老虎万万没料到他娘会如此回答,猛地抬起他的小脑袋,欣喜地看着他的娘,此时他的眼睛跳跃着一片似烈焰在烧的狂喜,让他的整个人都明亮得就像耀眼的太阳。
而张小碗的态度还是像平时那样温和,只是这时她脸上还有着更多的笑容,“哪有什么不当真的?你就去吧。”
小老虎惊呆了似地“啊”了一声,随即他往门边跑了过去,但刚跑出门又折了回来,朝他娘吐着舌头害羞地说,“忘了拿那人的师傅费。”
张小碗忙把饼拿布包起来,塞过他笑着说,“且去吧,渴了就回屋喝水。”
“知了,知了,你放心。”小老虎接过布包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待跑得近了,那拿着剑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剑,看向了他。
小老虎傲气地挺起了胸,伸出了手中的布包,“这是我们家的师傅费。”
汪永昭听得眉心一拢,但也不与这小儿计较,拿过已经备好的另一剑,给予这小儿。
哪想,那小儿并不接剑,任他举着,那伸着布包,站着的傲然样子就好似他不接这师傅费,他就不跟他学一般。
汪永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布包,这小儿这才接过他手中的剑。
等他举着剑势比划时,他这才发现,这小儿的接受能力比他认为的还要强上些许,教到第一式的最后一剑时,汪永昭看着那小儿抿着嘴唇认真比划的样子,那微微拧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他没想到,这小儿,竟有如此高的天赋。
无论是模仿力与接受力,都不止是一等一的好。
“现在,从第一招开始,练到最后一招,中间不许停下。”收好最后一招的招势,汪永昭把剑收到身后说道。
那小儿竟也不瞧他一眼,这时就从第一招练到了最后一招,一式剑法,他从头到尾竟然没出一点差错。
汪永昭这才真真正正地惊讶起来,尤其这次演练的中途,这小儿额上的汗珠滴到眼里,这小儿竟然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而这么强的按捺力,哪是一个小儿能有的?
待他用与他一模一样的收势收好了最后一招,汪永昭的脸真正肃穆了起来,那妇人,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孩子?这孩子性情如些暴戾顽劣,但这能耐,却哪是一般人家的小孩能有的?
汪永昭皱着眉头想着那妇人几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表现,琢磨着她到底是何许妇人时,那收了剑势的小儿一停下,就拿着怀中那湛蓝的帕子擦起了脸上的汗,这时擦完,那亮亮的眼睛没有什么感情地看着他,嘴里说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教的没?”
如此没规没矩,汪永昭冷眼横了过去。
见他不说话,那小儿把手中的剑一扔,“没得教的我就走了。”
说着就往前面跑,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朝汪永昭吼,“你快把我娘的布包给我。”
汪永昭没说话,观看着这小儿的样子,看来看去,却也确实觉得这小儿跟他无一不像,连眼睛看着都似有几分熟悉。
小老虎见他不动也不说话,朝天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道,“竟是个傻的。”
说着就朝那男人放布包的地方走去,把布包里的两张饼掏了出来,“喏,你的。”
把饼塞到人手里后,他小心认真地折好
了他娘亲手做的布包,揣到怀里,这才大步往家里狂跑过去,跑到门边就朝那打开的门内大叫,“娘,娘,我可回来了,我饿了,你可做好夕食了没有……”
他那跑动的狂劲,和他喊话的调子,就如同他刚从虎口脱险了一般……
汪永昭隔得老远听着那小儿的话,本来冰冷的眼睛就更冷了,这时他皱眉看了看手中被硬塞过来的饼,好半晌后放到鼻间闻了一下,不知怎地,他鬼使神差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块,咬完吞后觉得肚子确也是饿了,就站在那把两块饼吃完,随后拍拍手,捡起了剑,打道回府。
、79
接连几天;小老虎都没再去那片空地;也不趴到墙头看人了;他每天都很是认真地练着他的剑法;练得一天比一天纯熟。
这天吃完夕食,在张小碗给他洗澡时,一直像在思索事情的小老虎开了口;很郑重地问张小碗;“娘,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呢?”
张小碗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娘就不知晓了。”
“哦。”
小老虎沉默了下来;直到张小碗给他换了薄里裳;让他躺下休息后,他拉住了欲走的张小碗,眼睛直直地看着张小碗,“娘,他为什么要教我剑术?”
张小碗回过身来在他床边坐下,笑着看他,并不说话。
“你说吧,莫要哄骗我。”小老虎有些黯然,但神情却并不悲伤。
莫要哄骗?她哪舍得哄骗他,这世间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有些东西的本质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这些哄骗了他,只是蒙蔽他罢了,她哪舍得。
但,现实总是残忍的,她又如何轻易说得出口。
“娘……”小老虎拉了拉张小碗的衣袖,又轻声地叫了她一声。
“许是……”张小碗摸了摸他的小脸,顿了一会,才慢慢地说道,“许是他没了孩儿,想起了你……”
她说至此,小老虎一脸“我早就知晓了”的表情。
张小碗看着他微笑,小老虎撇了撇嘴,又抽了抽发酸的鼻子,才继续问,“还有呢?”
“也许是见你聪慧,你日后要是成材了,有出息了,对汪家也是好的,你日后要是挣来名望和地位,是要分汪家一大半的,这是你的父族,也许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它,而汪家也许会因此得到好处。”
“我要是没用,或许是他们有了别的孩子,许是也不会比我差,他们会待我如何?”
张小碗良久都未接话,只是看着儿子那越瞪越精神的脸,她沉默了一下,还是淡淡开了口,“要是没用,要是有了别的出色的孩儿,以前对你是怎么样的,以后就是怎么样的吧,娘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就是如此了。”
“是吗?要是没用,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那老坏蛋和老婆娘折磨死,要是有用,也且只有一个我,就可以教我剑术了……”小老虎冷笑了起来,“打的真是好一翻如意算盘。”
说着就闭上了眼,不再说话了,就算张小碗轻轻地唤了他好几声,他都不接话。
张小碗出去后,小老虎睁开了眼,他伸出手摸着脖子上挂着的荷包,这才继续闭上了眼。
剑术练得差不多了,小老虎这天早上跟张小碗讨了十个铜板的钱,说要出去走走,看看刀叔,看看孟先生,胡师父,他许久没有见他们了。
早间太阳已经大得让人无法直视了,张小碗朝他摇了摇头,不想他出去。
“让我去吧。”汪怀善不再是不懂世事的小儿了,他知有些东西他娘不想让他看到,有些道理也不想让他过早明白。
他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不好了。
但他娘与他也都明白,那些事情与道理他必须要知道,他必须要明白,不那样的话,他没法好好长大,好好懂得更多。
“那就去吧。”看着他倔强的脸,张小碗轻轻地摇了摇头,带他去换了一身比较脏的旧裳,给他背了弓箭,拿着帕子包了几块肉干塞到了箭筒里,另外塞了一节竹筒的水到了里面藏好。
“要是见到不善的大人了,一定要想都不要想立马就躲,要是有人欺你,对付不了的马上就要逃,不要犟,也不许不认输,可听到了?”张小碗用非常慢的语,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
而汪怀善也直视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点了头。
张小碗送他出门,她拉着他的手走到小道上,见不能再远送了,她蹲下身,给他整理了下头上的帷帽斗笠,又把在家中的话又重述了一遍。
“我会没事的,娘。”汪怀善有些无奈,伸出因摸剑摸得时间长而有磨伤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和眼,他还凑过头去珍惜般地亲了亲张小碗的鼻尖,安慰地哄慰她道,“你说的都我记在心间呢,会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的,你做好了夕食等我,待到太阳落山,我就着家吃饭了。”
张小碗听了笑,她点了点头,站起了身,目送了他离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了,她抬头闭了闭眼,把眼眶里的水意逼了回去。
她的孩儿啊,小小年纪,就要独自一个人踏上他的人生路了……
她能做的,只能是送他到路口。
从叶片子村出去,汪怀善才知在家中,为何他娘要不厌其烦得叮嘱他那些话。
他走到村里去找他的小兄弟们时,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找着,他们的门窗闭得紧紧的,他叫几声里面都人应。
他走到村口,有一个瘦得身上只剩一架骨头的大人朝他疯跑过来,对着他就是往后一顿急呼,“快,快,快,这里有个跑得动的小儿……”
他身后此时明明一个人都没有,见他像是个疯的,汪怀善想都没想就一顿急跑,等他在一片扬起的黄沙中跑到镇中,这时没什么人多看他两眼,但平日在镇上的那些人此时都不在街边,连卖肉的胡屠夫,他的肉摊子前也没有人,只有一些饿得两眼发黄的人拿着浑浊的眼不断打量他,还试图透过他戴的纱帽看清他的模样。
汪怀善心下莫名胆怯,一路脚完全不敢停,小跑着去了胡家村,待到了胡九刀家,见到了他的刀叔,却见那个威猛高大的汉子脸瘦得都陷了进去,而他的大宝弟弟此时躺在床上只剩半口气了。
“婶婶,这是咋了?”一路跑来,全身都是黄沙,连头发上也满满都是黄沙的汪怀善看着躺在坑上的胡大宝,他跳着脚急问胡娘子。
胡娘子这时给他打来了一碗混浊的水,勉强地对他笑着道,“你怎地跑来了?快喝口水。”
说着把碗塞给了他,帮他拍打身上的沙子。
汪怀善见她不回答,一口气把那带着泥沙的水喝完,随即对胡娘子说,“婶婶,你别忙了,大宝咋个了?请大夫了没有?”
胡娘子死死地抿着嘴,不说话,她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汪怀善身上的沙,这时上半身扑打完了,她俯下身去抖他裤子上的沙。
“刀叔,刀叔……”见她不说,汪怀善简直就快要急死了,他朝着外头大声地喊,“你快快进来。”
胡九刀跑了进来,看着汪怀善小声地说,“这是怎地了?”
“大宝怎么了?怎么不起来?”
“他累着了,歇会就好。”
“有没有请大夫?”
“去哪请啊?”胡九刀苦笑,“大夫都快饿死渴死了,没力气过来。”
汪怀善听了眼睛一瞪,“我去找!我把人背过来!”
这时他马上从胡娘子的手里拉开自己的腿,对胡娘子说,“婶婶你在家候着,我这就去把大夫给请来。”
说着时他已跑了好几步,但被胡娘子从身后拉住了身体,她从身后拉着他,用带着压抑的泣声道,“别去了,请了大夫看过了,没得用,你大宝弟弟生病了,这病许是治不好。”
“怎会如此?”汪怀善气急了,他拉过胡娘子的手,转身对胡娘子很是认真地说,“你休得乱说,哪有治不好的病?”
胡娘子被他说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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