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抬起头看向汪永昭,静静地说,“她把您推到了我前面挡着,让我摔倒了,您能帮我挡挡箭,好让我有爬起来的时间。”
汪永昭自写他的字,没说话。
“父亲……”当他一张纸再次写完,汪怀善又叫了声他。
“你知就好,”汪永昭搁下笔,揉了揉手,他细细看着他写的字,嘴里心不在焉地道,“别跌太多次了。”
这次,他对他的字甚为满意了,便对汪怀善道,“去开门叫人带怀慕过来。”
“作甚?”汪怀善打开门回来问。
“他的字微有点软,你娘让我给他看看我的字。”汪永昭说到这,看了看桌面上的字,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汪怀善看着他父亲那狂放得似一笔挥成,又力道快要透过纸背的字,好一会才抬头朝汪永昭道,“怀慕还小。”
“你懂什么,你娘说的自有她的道理。”
果不其然,怀慕被带过来后,一看他父亲的字,看了好一会,又提笔自己写了几字,这时,他脸都苦了,满脸沮丧地看着他们说,“爹爹,大哥,怀慕的字好丑,你们且等我一等,怀慕练完三张纸,便随你们回院找娘亲。”
说罢,朝两人恭敬垂手一揖,便提笔认真地一笔一划练了起来。
汪怀善偷偷过去瞧了两眼,回过头来跟汪永昭嘀咕道,“不丑的嘛。”
“软了些。”
“那也不丑。”
“练字能练性子。”汪永昭轻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汪怀善这才坐至了一边,懒懒地像没骨头一般懒躺在了椅子上,汪永昭皱眉看他一眼,便从桌上拿出一本兵书,扔给了他。
汪怀善接过,一看上面有他的字迹,知晓这是他常年不离手的兵书,便老实地坐直了身,从第一页翻开看了起来。
做法事的大师卜了一卦,说原定的出殡日子冲了老太爷的灵,怕是要改日出殡才为妥。
节度使大人身为孝子,自是又让法师再另算了日子,于是,汪氏老夫妇的出殡时日便又延长了半月。
这时快是七月,京都天气甚是炎热,善王府添冰的银两,外界都传言怕是有好几十万贯了。
平民百姓感叹达官贵人真是奢侈,办个丧事光用冰都能让人养活平常人家几百年的,这皇宫内宛,靖皇听说那出丧的日子又延迟了半月,他不由冷笑了起来,“他当拖几天,朕就让他躲得过?”
这时又过七日,边漠的急报就到了靖皇的手里。
随后,驿报一天一到。
靖皇手里的急报有那五封时,汪永昭呆在家里为其父其母哭丧,离出殡之日还有七日。
皇帝再令人召汪永昭,汪永昭便又低首进了正德殿。
“汪大人,夏人之事你可知晓?”靖皇看着底下把头低得甚是恭敬的人,忍了满腔的怒火问道。
“夏人之事?”汪永昭迷惑地抬头,“皇上,所指何事?”
“夏王禅位东野王。”靖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臣不知。”汪永昭皱眉道,“这是何时之事?臣自来京后,只接过镇中判官一信,信中并无提起其事。”
“你还跟朕装!”靖皇抓起手中的茶杯就往底下的人砸。
汪永昭未躲,那带着狠劲而来的杯子砸上了他的脸,落地,碎了一地的瓷片。
随之而下的,是汪永昭往下掉的鼻血滴在了白净的瓷片上,白瓷红血,乍一眼看去,愣是颜色分明得很。
“你跟朕装,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靖皇从他的龙桌上奋而起身,大步往柱壁上挂着的宝剑走去,只几步他就拿出了剑,再两步并全一步下殿,拿剑抵住了汪永昭的喉咙。
“来人。”这时靖皇出声,朝外大喊,“派人去善王府把那汪大人的夫人公子全请进宫!”
说罢,他朝汪永昭阴冷地笑了起来,“你当朕奈何不了你?”
“您是皇上,一切都是您说了算。”汪永昭微抬了抬手,扳了扳手中那妇人给他的戒指,嘴间淡淡地回道。
“你……”靖皇的剑往前移了一分,汪永昭的喉咙被划破,流下了血。
“皇上。”大太监跪了下来。
“成顺,闭嘴,让朕杀了他。”
“皇上……”大太监已经满脸都是泪,“您就饶了汪大人罢,他是我大凤朝的虎将啊,您还要派他出怔,代您大征夏国啊!”
皇上日渐身衰,太子尚且年幼,便是那传国玉玺甚至都不在他们手上,官员更迭,满朝官员七成都是新官,大都只会对他的命令俯首称是,现下,竟无一信任的能臣辅佐,而那武将,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就算是包上皇上,那也是五根指头数得过来的事啊。
这时杀了汪大人又如何,夏人来了无杀将镇压,就是善王仁善,他还真能为杀父的皇帝出征不成?更何况,南边最近又不平静了起来。
“三千里急报进宫。”
“三千里急报进宫。”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道又一道的声响。
“皇上。”看地上的血越流越多,大太监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您再多想想罢,您再多想想罢。”
这世上,岂能所有的事都如他的愿,他再想杀汪大人,这当口,却是万万不能杀他的啊。
、220
“皇上。”
侍卫躬身急步入殿;行至中央,跪下高举起了手中驿报。
“皇上。”大太监又叫了一声。
“汪,永,昭。”靖皇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话,猛地收回手,把剑狠狠地丢在了地上;“你果然好样的。”
随即,他目不斜视大步上殿;坐入宝座;“拿上来。”
大太监立马站了起来;把驿报呈了上去。
靖皇打开一看;胸脯剧烈起伏。
看过后;他双手紧紧捏住桌案,手上筋骨突现。
“拿去给汪大人好好看看!”靖皇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大太监又小心地拿过驿报,转呈给了汪永昭。
汪永昭掀掀眼皮,接过打开眼睛上下扫射了一番,就又还了回去。
他垂着首站在那,不言不语。
“朕让你战,你战还是不战?”靖皇再次开了口,语气冰冷。
“待父母入土为安后,微臣就会带家人回沧州,为国效力,把夏人赶出沧州。”汪永昭开了口,语气平缓。
“为国效力?”靖皇冷笑了数声,“最好别让朕查出来,你通敌判国。”
皇帝说皇帝的,他自说他的,汪永昭眉眼未动,拱手淡淡首,“赶出夏人后,臣想跟皇上讨个恩典。”
靖皇眼睛剧烈收缩,好一会,他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说来听听。”
“臣想为皇上守一世的边关,永保夏人不侵入我国土,如若不是皇上亲召,本将这一生将永守节镇,不再进入京城。”汪永昭淡淡地道,他这话一出,不仅那大太监倒抽了一口气,靖皇在那一刹那呼吸也断了一下。
“一世再也不入京城?”靖皇刚放松的手又捏紧了书案。
“是,待臣回沧州赶走夏人后,还请皇上届时能再赐恩典。”汪永昭拱手,垂首道。
靖皇无话,随即,正德殿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谁都觉得他会反,他猜出他必会反,可现下,他却用驻守边关一世的话来表明他决不会反。
以退为进?还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靖皇一时判断不清。
汪永昭回来后,张小碗给他包扎好伤,又问过黄岑的话,才回房对躺在床上的男人轻轻地说,“这几天您就别开口说话了,进食也进一些流食,您看可好?”
汪永昭正要开口说话,张小碗拦了他,无奈地道,“您就别说了,好好歇会罢。”
说罢,她起身点了清香,靠着他坐在床头,拿过汪永昭的兵书给他念。
兵书晦涩,有些字就算是她也不知怎念,念到不懂之处只得停顿一下带过,如此念了两柱香的时辰,汪永昭在瞪了她一眼,用眼神指责她愚钝之后,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张小碗这才出了内屋的门。
这时木如珠候在屋外,见到张小碗就慌忙起身行礼叫了一声,“娘,爹爹他……”
“睡着了,他歇会就好。”
“这就好。”木如珠拍了拍胸口,见张小碗脸色淡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苦笑道,“刚才差点吓死媳妇了。”
公爹进门,满脸血迹,还有喉咙处看似封喉的血迹让人以为——他是死着走回来的。
府中仆人吓得腿肚子发着抖前来告知她这些话,木如珠闻讯赶到了公婆的院子,看着公爹喉间那道刺眼的痕迹也是吓了一大跳,所幸这时她婆婆拿着温帕慢慢把那道血迹擦干净,伤口便没那再那般恐怖,她这才把提在喉口的心咽了下去。
“娘……”木如珠这才想起,她婆婆的脸色一直是平静的。
见木如珠似有话要说,张小碗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温言道,“吓坏你了罢?”
“没有,没有。”木如珠连连摇头,“儿媳不怕这个。”
她只是乍一听到确实吓了一跳,活死人是他们南边的人最忌讳的。
木如珠想着等会得好好训训那乱说话的仆人,说什么活死人,真真是乱说。
“好孩子,忙着去罢。”张小碗也不多言,温和地笑了笑,就出门去了堂屋。
张小宝和张小弟候在那。
木如珠也跟着过来请了安,张小宝他们对她很拘束,回过礼后,就坐在那不知说何话才好。
木如珠跟他们笑说了几句,问了舅娘他们的好,见他们回应得并不热络,坐了一会就走了。
她走后,两兄弟才算是松了口气。
婆子这时在门边福了一福,张小碗知晓内院干净,这才开口对张小宝道,“决定好了。”
“是,决定好了,我们跟你和大人走,爹娘说也跟着我们走,就是舍不得小妹。”张小宝轻叹了口气。
“小妹你怎么安排?”张小碗淡问。
“把谷中的房契给了她,另给了她四个庄子,京中的三处小宅也给了她,还有三万贯铜钱,大人说了,我们走后,赵大强可在当县当个把总,”张小宝面无表情地说,“她听了后,就跟爹娘说他们一家就不跟着我们过去了。”
“是么?”张小碗闭了闭眼,轻轻地道。
“是。”张小宝喉咙嘎哑。
“既然如此,没有几天了,你们好好收拾一下,要不了几日就要启程了。”张小碗站了起来,走至他们的身边。
兄弟俩站了起来,张小碗给他们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说,“虽说各人有各人福,有时有些事怕是老天爷都管不上,但你们能和大姐走,大姐心里很高兴。”
“姐……”张小宝抽了抽鼻子,轻声地道,“您莫这么说,我知您想让我们跟着走,必有您的用意,您肯定是想为着我们好。”
“大姐。”小弟拉了拉张小碗的袖子,用沉静的眼睛看着张小碗,“大哥与我,向来都是您说什么,我们就办什么,以后也是一样,您别不管我们就好。”
“唉。”张小碗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其它,“回罢,事儿悄悄地办。”
“您放心,”张小宝低低地道,“大人那边也派了几个人帮我们处理着,出不了事。”
“那就好。”张小碗欣慰一笑,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去罢。”
“大姐。”张小弟这时又拉了拉张小碗的衣袖,突然朝她灿烂一笑。
张小碗诧异地看着小弟那纯真的笑脸,一会她就了然了他心里对她的信赖,她好笑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笑脸,道,“没成想,乍一看你,你跟当年只有一丁点大时竟然一点也没有变。”
见弟弟又卖乖,张小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走了,走了。”
说着就拉了张小弟往门外大步走,张小碗在背后细细叮嘱,“莫吵架,小宝你是大哥,让着小弟一些。”
“哎,知了,你就放心,我又不打他。”张小宝回头喊道,等上了马车,他就重重打了下小弟的腿,“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你媳妇叫你,我叫你都不开腔,到大姐面前了,你倒知道怎么卖乖讨巧。”
小弟朝他大哥笑,又被他大哥恼得打了他两下,他也不甚在意,他想了一会,便又慢腾腾地与张小宝道,“回家的那些打点,凡事都先过问下那几位大人。”
“你的意思是?”
“不是什么大事,大姐不会让我们跟着她走的。”张小弟慢慢地说道,“她很多年都没明着管过家中的事了,只想让你当家作主撑着家里,她不会灭你的威风,轻易不会替你下决定,更何况是让我们举家跟着她走这等大事。”
“唉。”张小宝苦笑,“我多少心里有数,这样罢,回去后,再问问小妹要不要跟我们走。”
“再问一次罢。”小弟低头,轻轻地附和。
就算明知她不会答应,还是再问一次罢。
“这次,什么都不给她,看她跟不跟我们走。”张小宝突然道。
她跟他要的,他不给,不知能不能让她跟他们走。
怎么说,她都是他们的妹妹。
张小弟抬眼看他一眼,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汪永昭失了不少血,在床上躺了两天。
见他好些了,这日午间能起来在外屋用午膳,张小碗才在他面前小声地抱怨,“您那日都伤着了,还非要自己下地,您就不能等着黄岑给您包扎好再从马车上下来?”
说到这,她忍不住抱怨到了大儿和自己身上,“让他去接您,也不带着黄岑去,也怪我想得不周到,唉。”
秘密从城外再赶回城里,路中过于思潮起伏,竟忘了平时的慎密。
见她婆妈这些,汪永昭不耐烦地指着桌上的菜道,“羊肉呢。”
“那是发物。”
“还有什么是能食的?”汪永昭皱眉,他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他以前身上就是有个血窟窿,还不是照样喝酒吃肉,不也没事?
“这个能吃。”张小碗把陶罐的盖打开,封得严密的盖一掀开,那香气便溢满了整间屋子。
“熬了一夜一个上午,”张小碗拿碗盛猪磅汤,“熬得久了,肉都碎进了汤里去了,您喝喝。”
她盛了一碗,又吹了吹热气,才放到他手中道,“您慢点喝,还热着呢。”
“嗯。”汪永昭没看她便喝了起来,喝过一碗便把碗又给了她,张小碗便给他再添了一碗。
这时办事回来给她请安的汪怀善头往门内钻,被江小山拦着的他咽了咽口水,扬头往内道,“娘,娘,我在这,你让山叔放我进来。”
“吃个饭你都来,你就是爱跟大人过不去。”江小山嘴里嘀咕着,两手拦着,听从他家大人的吩咐,把天天来讨饭吃的大公子堵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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