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婆子笑着道,“好,好,婆子知晓了。”
她便放了他下来,小公子便与爹娘作了揖,这才让她牵了他的手,乖乖去得一边用晚膳去了。
他走后,汪永昭扶了扶张小碗的腰,伸手别过她颊边的散发,便伸手搂住了她,让她靠在了他的身上。
微笑着的张小碗收回了看着小儿的视线,抬头看得他一眼,轻声地道,“我很欢喜您带着我来这里。”
汪永昭听得哼笑了一声,也就这怪妇人,会欢喜他带她来这荒僻贫瘠的地方。
听得他的嘲笑声,张小碗也不语,只是笑着看着那火光,伸出手从桌上拿了个还带着余温的馍馍慢慢嚼着。
五月的大漠边疆,夜间也是冷得很,她裹了汪永昭的黑裘衣在外,倒也担挡住了这股寒气,现下这么一靠,又沾染了几许温暖。
她抬得头,就可看见这无边无际的黑色苍穹,觉得她的心是这世从来未有过的自由。
这一路来,广阔的天空给了她活力,她觉得她被压抑了半辈子的灵魂总算得以了喘息的空间,这一路她每每笑出来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在欢喜,而不是在戴着面具在应对这个世间。
“这时真好。”张小碗从天空收回眼神,忍不住与汪永昭说道。
汪永昭把她手中的那块冷掉的馍馍拿到手中,塞到了口里,待到咽下,喝过她拿过来的温水,才道,“这几日有风尘暴,风沙很大,以后出门要记得把帽子戴紧了,脸上也围块透气的布。”
“知晓了。”张小碗点头。
“过得几日,待沙尘暴停歇了,我就要带他们去前方探察,要得一些时日才回。”汪永昭淡淡地道,“这上下的事,要你作主的不少,你自己定笃便罢,可知?”
“知了。”
“我走后,这三个镇的人与物,都归你管,也归你处置……”汪永昭这时低了头看她,“可怕?”
张小碗笑着摇头,“您知我的,不怕。”
“你确也是未曾怕过谁。”汪永昭说到这笑了笑,他抬头看得西方一会,又低头朝得她轻轻地说道,“下月从南边运来的第一批树就会运来,我要带三千人朝得周围四处种树,你可有法子,保得这几千人的吃食?”
“三千人?除去咱们这几个镇还要多三千人?”张小碗坐直了身,看得汪永昭朝她点了点头。
她的脸便沉了下来,思索了一会,才对汪永昭说,“要花不少银子。”
“都在你手中。”汪永昭淡道。
“知了。”张小碗坐在那又想得一会,才次她苦笑着点了头,许是心境宽了,她又朝得汪永昭有些埋怨地说,“有时我想这一切都是您想好了的,您早就把这安排好了,才不怕来到这个地儿。”
胡家村的人,她家的两个弟弟小宝小弟,做的就是这走南闯北的买卖,再有,汪永昭手中有一个庞大的马帮,边疆的那些守军少半数也全是他能用得到的力量,这些人联手起来,要把那物资运到这个地方,确也不是很难的事。
这根线,一牵起来,只要指挥得当,养活几千人到一万人,确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她来之前,就已经为粮食做了相当大的准备,现下已有不少粮食朝得这边运过来,到时再与得马帮那边商量一下,后续的粮食也可跟上。
生活在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钱财与水,银子他们现在有,而水,他们确实是必须节约着用。
接近沙漠的地方,真是水要比黄金贵。
张小碗也知汪永昭派了人四处在找水源,也有几处是快要找稳妥了的,现下不知的是那些地方出来的水,能不能解得了这几镇人用水问题。
而这种树,确也是必须要种的,可种下去了,它们也要水才能成活,这个问题,张小碗想必汪永昭也是想过了的。
“老爷,”张小碗想得一会,拉过汪永昭的手握到自己的怀中暖着,脸带思索与他道,“您瞧我这样跟您说对不对,您找人瞧得了地方,把树栽到那水源处,您看可行?”
“嗯,可行。”
这时下人们见得了他们谈话,已经退出了院中,那带刀靠墙的侍卫也全都退到了墙外执行,整个院子,就只剩了他俩。
汪永昭便把张小碗抱到了他的怀中,拉过他的厚披风裹住了她,让她躺到他的怀里,这才淡淡地说道,“你想的,都与我说说罢。”
“是,”张小碗抬头笑看了他一眼,回得头来沉思了一下,才接着道,“树靠着水源好养活,待树根伸到地下了,这些树也盘得住水,年年月月的下来,树成了树,一棵棵都活着,想来也盘得住不少水了……”
汪永昭闻言便笑了,温和地说道,“靠这些年年月月的行不通,我们能活得多少年?”
“啊?”张小碗真是不解。
“我与皇上请令过来了,我寻好了最近的三处山林,皇上也答应借我边疆的三万兵士帮我把那山林给我拆了过来。”
拆了过来?
张小碗张开了嘴,傻傻地回过头,傻傻地看着说得甚是轻描淡写的汪永昭。
“别担心,”汪永昭却是安慰她道,“那三万兵士不会吃咱们的,喝咱们的,他们归皇上管。”
张小碗半晌都不知说何话才好,过得一会,她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自己这个乡巴佬,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来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你的,把你打发到这种地方,却还帮着你移山,这是发配您呢,还是让您来当土皇帝的。”
汪永昭听得笑了笑,他轻抚了一下她的黑发,在她耳边喃喃道,“你当他好心?我日后还得去沧城去城替他训军练军,人是他的人,兵是他的兵,出力的却是我这个管着区区三个镇的节度使。”
几日间,汪永昭与张小碗交待了不少事,就带兵出去了。
张小碗忙得甚是厉害,只得把汪怀慕托付给甄先生与萍婆子,她则带着七婆与八婆忙碌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她要把几个大库房按物分管起来,也得看着物件一一按她的方式摆好放妥,边还得处置着这镇里的大少各项事宜。
这天她正在库房归置物件,闻管家的儿子大仲就跑过来朝得张小碗急叫,“夫人,夫人,大公子送东西来了……”
“大公子?”张小碗听得一怔。
“哎哟,瞧我这嘴……”大仲见说得她不甚明白,忙抽了下自己的脸,道,“是善王千岁送箱子来了……”
“怀善?”张小碗听得立马提起了裙子,急步往外走。
“帷帽,夫人,您还没戴上……”七婆与八婆忙拿了帕子遮帕上前,赶在门边给张小碗穿戴好。
张小碗急步前往了那前面的正堂屋,她刚一进去,那领头之人,一位脸边有着小小一道刀痕的清秀青年便跪在了地上,笑着道,“末将龚行风给夫人请安。”
“快快请起。”张小碗忙上前去扶,她把他真扶了起来,抬起纱布看得他两眼,笑着道,“这就是怀善口中那位与他行兵打仗,还一起爬墙出外偷酒喝的义兄了?”
“是末将。”龚行风一听她这清脆的温言声,声中还带着笑,他天生带笑的脸上笑意更重了。
“便叫我干娘罢。”张小碗微笑着道,便抬手摘了这帷帽,朝得他与屋内还跪着的兵说道,“都起,别站着,找个地方坐着歇着。”
说着她便转身,对得大仲道,“别去劳烦你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府里作点主了,现下去吩咐伙夫给这几位小哥们去做点饭食,再叫得人把水给送过来让他们喝几口解解渴。”
大仲一听,喜得眼睛都亮了,躬着腰道了一声“是”,就猫着腰快步走去了。
速度快得张小碗再想唤他也来不及,只得与身边的八婆道,“你去吩咐一声,抬得半只羊烤好了,他们一路都行得辛苦了,让他们吃顿饱的。”
她说的是官话,这龚行风带出来的八个兵士也是听得懂这话的,听罢后,竟全都齐齐咽了咽口水,发出了好大的吞咽声,引得张小碗笑着过去看着他们道,“现下就馋上了?那可好,稍会我就不用担心你们吃不下了。”
龚行风听得挠头,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竟上前拉了她的袖子,与她说道,“您快来看看,怀善可是给您捎了不少好物件来了……”
、171
龚行风一挥手;挥退了屋内的几人;便打开了箱子与张小碗看,一共五个箱子;三箱金银珠宝,还有两箱书。
“怀善说,这都是有用之物,您看过即知。”龚行风先前说归是那般说,但现下看着这些以前看着甚多,现下打开一看却突然不多了的物件有些羞赧。
“都是好物……”见他一个打兵行仗的小年轻竟然还会害羞,张小碗不由笑着温言道。
龚行风看了她温柔带笑的眼睛一眼;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张小碗弯腰翻书,翻过了几本;见都是些齐民要术;地理游记之类的书本,便抬起腰朝得龚行风说,“这些书都是你与怀善挑来的?”
“是,大多是怀善挑的,我只帮着找了一小点。”
“怕是花了好些心思罢……”张小碗叹道,朝得他柔和的说,“真是个好孩子,呆会多着点食,好好歇一会。”
龚行风抱拳大道了一声“是”,又朝得张小碗嘿嘿笑了起来。
没得多时,大仲便带了人送来了吃食和水,张小碗召来汪永昭的亲信,差他们把箱子送进库房,她这边则先招呼了他们几个,见得桌上吃食摆齐,又差了七婆和八婆看着,她则去得了库房,挑了十来身衣裳过来,拿了几块打包的布,又回到房里,把给怀善做的衣裳拿出两套,拿着回了堂屋,把东西放到了主桌上。
“衣裳是薄棉袄的一套,布裳的一套,你们都每人有着两套,要是大了的就都凑合着穿穿,小了的,就让婆婆们帮着你们换……”张小碗回过头朝得人说到此,见得嘴里还塞着馍馍的兵士们要起身给她下跪,她便摆手,“都坐着,到我这里不要多虚礼,我这里不比别处,你们是怀善的兵,也等于是我们汪府里的半个自己人,都别多礼。”
说着,她便把衣裳拿出,让七婆八婆拿到兵士面前比划,她眼神不错,只往这几人的身材扫过几眼,拿过来的衣服也都还算是合身,没有谁小了的,有两位拿的衣裳试着大了一点,倒也没事,人看着年龄也不大,日后怕是还有得长大,到时也适合穿。
见此,张小碗便不由笑了起来,把每人的衣裳打了包,叮嘱七婆八婆看着,等会别拿错了去。
“不会,不会,都知晓得很,他们刚瞅得紧,一个个早看好自己的是哪两套了,心里门儿清得很,您别担心。”龚行风连连摇着手,笑着道。
张小碗也笑了,朝得他招手,“你过来,你的在这。”
她打开了那个已经打包好的包袱,与他说道,“你是怀善的义兄,这身高啊也与他差不多,这是我为他做的新衣裳,你先将就着穿,待到下一次来了,干娘再做你的新衣裳穿就是,这次咱们就不介意了啊,就穿怀善的。”
龚行风笑,没说话,只猛点头。
待他摸过那两套一厚一落的衣裳,轻轻声地与她道,“您知我们只歇得半晚就要走?”
要不,怎会刚刚她出门时,就要得那位管家去再做三十斤的熟肉拿油包包好,现下,连衣裳都拿过来了。
“怎会不知……”张小碗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吃完好好洗干净,穿上新裳歇得半晚就赶路罢,走时跟管家说得一声即可,不用来跟我道别了。”
这几个人哪怕可能是在外头把身上的沙子抖干净进来的,可坐下那么一会会,靴子里的沙子,身上的沙子便又掉出了一点,落在了他们的身边。
几人样子看着这么矫健,龚行风又是怀善的义兄,想来,这些人都全是精兵了。
他们外面的衣袍看着还甚是体面干净,细节处却是无法一时之间掩尽的,想来赶路赶得急,他们如此急着来,也是急着回的,哪能停得下多时?怕是她的孩儿不放心这些什物,自行又万般来不得,才托了他这些信任的人给她送来物件。
这些人为着他们母子,这么急急来往一趟,也真真是辛苦得了他们一场了。
“去好好吃罢……”见龚行风不动,张小碗笑着朝他道。
龚行风眼有点微红,伸出手先张小碗一步把他的包袱打好,拿到手上,朝得张小碗一笑,便回到桌子处又大口吃肉起来。
这夜半夜,龚行风便带了他的兄弟们赶路。
当他们牵得他们的战马到手,马已喂饱,马身也扫洗干净,龚行风带着几位弟兄朝得主院那边遥遥一拱手,谢过便急马而去。
待过得了几日,与打伏兵的汪怀善一会和,一见面,把公事说罢,龚行风朝得汪怀善重重一拍肩,说,“你娘确实是个好娘。”
“哈哈,”汪怀善一听,得意一笑,竟欢快地凌空翻了个筋斗,翻到龚行风身边落下,拍着他的肩道,“跟你说过,眼见为实,这世上,不可能再有比我娘亲更好的娘亲。”
“是,”龚行风承认,并笑着说,“你娘说,我也是他的儿子,让我叫她干娘……”
汪怀善脸一僵,笑容差点挂不住了,过得一会,他摸摸鼻子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干娘就干娘罢,说来你是我结拜义兄,说来让你叫她一声干娘也不为过……”
龚行风斜眼笑看着他。
汪怀善胸一挺,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娘也不只你一个干儿子,我刀叔的儿子大宝也是她的干儿子,她干儿子多得是,不稀罕你一个。”
龚行风听得嘿嘿笑起来,汪怀善由得了他,搭着他的肩往他们的营里走,走得没几步,他凑近龚行风,问道,“我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有什么话是她让你托给我的?”
“说了,”龚行风便不再逗他了,坦然地说道,“说你脾气坏,心地却是好的,让我多照看你点,还给你一封信。”
汪怀善一听,笑了,眼睛不断地瞧他。
“那,”龚行风拿着马鞭指着不远栓马处,他的马上还没解下来的包袱,“那个最大的是给你的,信也在里面,你快去拿罢。”
“喔嗬。”汪怀善一听,什么都没说了,又是一个凌空翻跃,嘴里嚷着欢快的调子便朝得那马儿跑去了。
听着那欢快的动静,龚行风想,那样温柔善意,大方体贴的娘亲生出这么个就算流血也要站着笑的儿子出来,却也不是奇怪的事了。
百闻不如一见,那位汪夫人,确有他这位怀善义弟说的那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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