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郑嫣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无意触碰到手腕上的冰晶石,空空的心脏似是又变得满满的,无论怎样,至少还有他在身边。
抬头望着空空的山谷,想起和长恭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那时自己同他还是整日吵闹不断,只那一日,两人却是出奇的和谐。
静默的天地,空谷中的广陵绝响,两心相照,没有平日里的喧闹,只剩两人平静的竹林心境。
也许,那时便早已注定了这一场两心相知,那时便早已陷入彼此的世界,再也无法分割。
想到长恭,郑嫣嘴角微微一弯,眼中亦是坚定一片,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坚强,再大的痛楚,也只有去面对,一味的逃避,最后不过是困住了自己也伤害了别人。
即使前路多艰险,至少还有他,自己不是一个人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想到这,郑嫣叹了一口气,释然的望了一眼谷中的景色,然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郑嫣回到丞相府,走进院中,便看到了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的郑元清。修长的身影,青衫布衣,褪去朝堂上所有的锋芒,此时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望着郑元清的背影,郑嫣突然一阵心酸,娘亲的死,恐怕父亲比自己所受的痛楚还要深刻。而他还要表面对自己装作娘亲还在世的摸样,不断推翻自己心中的绝望去给自己期盼的希冀。
爱人的死去,约定变成死期,却只能任由这场天人永隔毫无征兆的发生。
单纯怀抱期待的女儿,一家团聚变成支离破碎,却还要装作无事人般不断给女儿希望。
想来,这七年,他是活在怎样的矛盾和煎熬中。面对自己时,他要将所有的痛苦掩埋,不给自己任何怀疑的蛛丝马迹。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怕他也会独自一人面对着清冷的明月黯然神伤吧。
毕竟,是那样深爱的人。
郑嫣突然觉得父亲苍老了许多,当初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天之骄子,如今也不过是痛失妻子还要处处小心隐瞒女儿,只为让她幸福成长的普通丈夫父亲。
“爹!”郑嫣眼中泛起酸意,不禁轻声喊道。
郑元清转身便看到自己宠爱了七年的女儿,也愧疚了七年的女儿,向自己跑来,直接撞进自己的怀中,像个小孩般的嚎啕大哭。
轻轻拍着郑嫣的背,郑元清眼中不禁也有些泪光,愧疚的声音也从沙哑的喉头缓缓响在郑嫣耳边:“嫣儿,爹对不起你啊。”
郑嫣在自己父亲的怀中拼命摇了摇头,哽咽道:“不,爹没有对不起嫣儿,是嫣儿不孝,竟让爹独自生活在痛苦和煎熬中这么多年。”
“嫣儿,”郑元清心中感动一片,不得已的隐瞒,只为让女儿能够永远快乐下去,却也因为欺骗总是害怕女儿终有一天知道真相后不会原谅自己,每日总是在矛盾中徘徊,却始终还是这样欺骗了七年。
郑嫣从郑元清的怀中抬起头,拭去脸颊的泪水,对他微笑道:“这样也好,嫣儿如今知道了事实,爹也不用再每日生活在无奈和煎熬中,也不用觉得对不起嫣儿了。”
顿了顿,郑嫣忍着心中的痛意,嘴角的微笑不变,“爹也不用担心女儿,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死者已矣的道理女儿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其实娘亲一直没有离我们远去,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们心里,往后也是,她会一直在那里的。”
郑元清伸手抚上郑嫣的发鬓,心中安慰一片,“我的嫣儿终于长大了。”
郑嫣依旧笑着,将父亲有些粗糙的手握住,“所以,爹也不要再难过了,娘亲一直看着我们呢,我们若是难过,她也会难过,我们应该开心的继续生活下去,不管怎样爹还有嫣儿。”
“是啊,我还有我的嫣儿。”郑元清有些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抬眼望着满园的桃花,然后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天际。
玉怜,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女儿终于长大了,如今她已然是那样的坚强。
其实,嫣儿说得对,你依然在那里,我们的约定依旧不会因着这生死而阻隔,桃花依旧开放,一如初见,嫣红而绝世。
第八十一章 桃林追忆
曾经的年轻,曾经的岁月,回忆起来,竟发现已是那么多年,但是相知相恋的点滴却如同刚刚发生不久一般,深刻脑海。
桃林中隐隐的香气一如那年,甚至伸手就能再次触碰到那其实已经逝去之人的脸庞,温婉如初。
回眸深处,依稀可见那执剑却无杀伐之气的女子向自己缓缓走来,然后再灯火阑珊处露出一个绝世的笑容。
只是,此时却成了永远的追忆。消散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化作了青烟,飘向远处的天空,最后消失不见。
这一日,郑元清和郑嫣父女二人在桃林深处席地而坐,伴着徐徐的春风,一场印刻的记忆缓缓浮现。
那是多年前的春天,郑元清作为高洋府中的幕僚前来拜访,却无意间同执剑在桃林起舞的柳玉怜相遇。
那是雨后的午后,郑元清匆匆欲从桃林穿过直奔大厅,却不想无意间瞥见了桃林中那一抹青色身影,如同一眼万年般,生生定住的脚步,从此一生沉醉。
雨后的桃林,点点的水滴在阳光下映衬出一个一个的金色光圈,桃林花开,清香扑面,花瓣娇脆欲滴,各自在这样的午后争相开放。
嫣红之处,青衣飘袂,在这样一片嫣红花瓣下,却丝毫不减其风姿,一眼便让人再难移开视线。
灵动的剑气,飘洒自如,桃林中瞬间下起了一场花雨,漫天的嫣红花瓣,盘旋的落在树梢上,落在泥土里,落在那人的青色罗裙上。
那一刻,郑元清都觉得眼前的那人是守护这桃林的仙人,无意的显现身形,飘渺而遥远。
剑身回鞘,女子似是察觉到了周围陌生人的气息,执剑向郑元清所在方向望去。
那一瞬,空气似是凝固了,郑元清望着执剑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女子,青衣飘飘,柳叶眉梢微微上扬,眼神中有着些许疑惑和戒备。
这样的姿容,不能说是倾城倾国,却是灵动潇洒,让人一眼便能记住再也无法挥去的身影。
“公子是何人?”女子淡淡开口问道。
这时的郑元清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抱拳尴尬一笑,“我乃太原郡公的门客,刚刚只是无意走进这桃林,打扰姑娘的雅兴,是我的不是,元清在这里向姑娘赔个不是了。”
那女子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无妨,既是大人的门客,必是有要事要见大人,那我便不耽误公子了,告辞。”
女子浅笑,提剑离去,擦身而过时,一股淡淡的清香在身旁飘散,郑元清突然转身望住女子的背影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回头,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温婉的声音传来:“柳玉怜。”
柳玉怜,从此这个名字便进驻了郑元清的心中,在岁月的流逝间镌刻出深深的痕迹。
后来,郑元清渐渐得到高洋的赏识,不断被提拔,俨然成了高洋的左膀右臂,高洋对他更是信任有加。
而他也得知了柳玉怜的身份,柳家独女,当年帮助元家打下江山的柳家传人,如今的偃月之主。
柳家惨遭变故后,柳玉怜被高洋救起,从此为高洋效命,一手培养新的偃月十二人,黑纱蒙面,孤傲却如同宝剑般锋利,虽已经没有往日偃月的人数,但其锐气却不输当年的绝胜之师。
本以为这样的一个女子必是冷傲,却不想竟是那样的温婉如玉,眉色间尽是清新淡雅,毫无杀伐的锐气。
在后来的往来中,郑元清与柳玉怜渐渐熟络起来,郑元清也发现了她与别的女子的不同。
爽朗温婉,不似寻常女子的造作扭捏,骨子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江湖气,对人对事都是直言不讳,从不遮遮掩掩。虽深得高洋赏识,却没有一丝傲气,对待每个人都是淡淡的微笑,举止得体,一副大家之气。
这样的女子,对于郑元清便是劫数,一场心甘情愿的劫。
而郑元清本就是意气风发,俊逸非凡的男子,再加上为人光明磊落,举手投足间尽是难掩的光华。
这样的男子,对于柳玉怜又何尝不是一场逃避不了的劫。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两心想通,相识相知,随着岁月越积越深,从此沦陷于彼此的世界,那般甘愿,那般顺理成章。
府中多年未有什么喜事,而这两人又深得自己欣赏,高洋自是愿意成全这一桩美事。
火红嫁衣,发髻高挽,眉间朱砂,那心心念念的人儿一步一步踏着万世繁华向自己走来,郑元清在那一刻都怀疑一切只是梦境,周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变为虚无,眼中只有那身着红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如玉女子。
伸手,将那纤细的手握在手心,双手交握,从此心心相结,白首不离。两人对视而笑,嘴角尽是盈盈的幸福。
从此,我许你一生烟火。
从此,我为你放下万千青丝。
一世繁华,你一路披荆斩棘前来,只为一个转身的背影。世事难料,你一心所求的幸福美满,却终是不能如意。
而那时的双方却只想从此比翼双飞,同心而居,后事如何却终归是没有预料。
变故丛生,那场繁华烟火后,却终是落于这世俗,身在这世间,万般无奈,却也不得不接受所有宿命的安排。
夜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郑嫣披衣而起,推开窗户,将手伸向窗外,夜色中细细的雨丝落在手心。无根之水,最是纯净,却也无奈坠落凡世与那泥土变为一体。
桃林的一场追忆,让自己了解了父母之间的那段荡气回肠的爱恋,这样的两个人本就不该涉足于这场乱世繁华中,他们本该如同平凡人一般生活于这世间,却无奈成为了命运的牺牲品。
到底敌不过的是这世间命运的安排,就算是那样卓越的两人,也不得不缴械投降,从此同心而离居,造成如今的生死相隔。
谁对谁错,又有谁能评判,终归是败给了宿命。
那场曾经的迷人烟火如今只好化作漫天飞沙,席卷而去,最后变成追悔莫及的无奈。
郑嫣皱了皱眉头,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静默的立在窗前,许久都没有离去。
第八十二章 无边细雨萧萧下
晚风习习,春雨如丝,剪不断愁绪几许。
远在沧州的长恭和靖轩两人正在连同其他医者忙着救治身染瘟疫的病人,医圣的药方的确有效,这几日已经陆续有人痊愈而且也没有复发,这倒是让靖轩和长恭十分欣慰。
只是感染瘟疫的百姓太多,这几日众人皆是没有合眼,此时几人已是精疲力尽。
给最后一个病人送去汤药后,几人皆是一身轻松,但是疲惫也在下一刻袭来。
长恭见此,便吩咐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众人忙纷纷告辞回到居所去了。
“靖轩,你也回去休息吧,这儿我守着便好。”见靖轩站在原地不动,长恭出声说道。
“从长安回来后,你也未曾好好的合过眼,我留下守着就可以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以往行军也是几日几夜不能合眼,我也习惯了,倒是你,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两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却都互相推诿着让对方回去休息,最后长恭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一坛酒,于是这样的雨夜,月色隐于云层,两人对桌而坐,举杯对酌。
酒入愁肠,不过举杯消愁愁更愁。
“长恭,嫣儿到底怎么了?”这几日两人都忙着救治沧州的百姓,甚少说话,靖轩虽然担心郑嫣却最终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无法去询问长恭。此时只剩两人,疫情也控制了下来,靖轩便不禁问道。
仰头,一杯酒饮尽,长恭放下酒杯,“疯丫头的娘亲已经去世了。”
“去世?”靖轩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从当初郑嫣暂住将军府开始直到如今七年,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同自己的娘亲重逢一家团聚,可是如今却突然得到这样的一个事实,那无意是晴天霹雳。
长恭点头,“七年了,从嫣儿从长安离去的那天,她的娘亲便去世了。”
“那嫣儿如今如何了?”靖轩心惊,七年了,七年来的期望转瞬变成绝望,所有的信念轰然倒塌,这样的真相叫她如何能受得住。
长恭无奈的开口:“她要先行回到邺城,欲调查她娘亲的真实死因,我最终还是拦不住她,便只好让她先回去了。不过她身边有南宫护着,你无须担心,而她,我想也应该让她一个人好好想清楚,毕竟这种事情,还是要靠她自己去走出。而我也相信她,她会想明白的。”
说到这,长恭眼神变得坚定不移,不错,正因为相信那样的郑嫣,自己才敢放她先行离开。
靖轩拿起面前的酒杯,亦是仰头喝尽,然后淡淡一笑:“不错,我们应该相信嫣儿,她本就聪慧也比常人坚强许多,我也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一切的。”
长恭一笑,举杯,两人的酒杯在寂静的夜空中清脆一声碰撞,两人饮尽杯中酒。
有些人,就是那样没有任何质疑的去相信,那样的郑嫣,聪慧善良,虽是柔弱女子,却有着不同寻常女子的气度,真相也许会打击到她却无法击败她。
因为她是那样的坚强,那样的懂得珍惜,也许伤痛不能很快走出,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始终有那么一天,她会明白一切。
而自己只需在她脆弱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默默守护着她便好。
夜色渐凉,这几日的春雨竟然绵绵的下个不停,而郑嫣也没有睡好过,每夜噩梦缠身,黑暗如同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嘴,似乎要吞噬掉掉落梦境中的郑嫣。
起身走至桌前,郑嫣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半开的窗户轻风吹进,伴随着细雨打落屋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突兀。
这几日自己已经让南宫继续调查娘亲的死因,只是没有惊动郑元清。
本来在回来的路上自己是打算向自己的父亲问一些事情的,可是在桃林中看到那个依旧修长却又是那样沧桑的背影时,自己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么多年,父亲已经过的十分的辛苦了,自己又何必再去揭开那道伤疤,就让它永远留在那里,谁也不去触碰,让岁月去淡化,所以郑嫣便严令南宫不可泄露半句。
只是这几日南宫的调查,结果还是毫无头绪。但是如此郑嫣便越发觉得娘亲的死绝对不简单,也更坚定了郑嫣继续调查下去的决心。
眼中的坚定,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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