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她的声音依旧甜美温和,却掺着一丝惊慌,片刻间,似是收了药炉子,又关紧门才悠悠的转出。
“是凤轲。既然女冠今日不便,那凤轲就先告辞了。”我朝着里头笑喊道,“还有城里的止血草储备不够,我擅做主张在山下采了些。特地来此相告。”
“哦,是轲儿。”她的嗓子这才松散些,却也未迎出来,“这片荒草能派上用场也好。听闻城里动乱不安,你要小心些。”
“是。多谢初空女冠。凤轲择日再亲自登门来道谢。”我福了身,按着原路折回听雪楼。
第三日,第七日,我隔三差五的便从侧门溜出去青松观采摘止血草,却是一连数次都不曾见过初空女冠一面。多日的雨湿露重,山门紧闭处已留下一条歪斜干燥的痕迹。直到第六次我携了她最爱的琼花前去,初空女冠才踌躇着让我进门。
她那边儿亲热的为我去端椅子。我则是环顾四周,观中独有一口井,水源清澈,井身上刻着八卦泉三个烫金大字。素常浣洗煮食全是用它,泉角旁不慎泼洒了细细的药沫,与新泥混做一团,我小心的抹了些在指甲上,轻轻推开,数十种药的味道便一目了然。
初空女冠将琼花养在了小水缸之中,绿叶白花,张展的花瓣如同展翼的蝴蝶般点缀在水面。她珍爱的在上头洒些露珠,琼花便更加灵秀,冰雕玉琢了。
“山野道观里,本不该放这些尘世间的花儿的。”初空比我年长二十余岁。如今年过四十,不添胭脂,风姿容貌却清秀出挑,她笑了笑,与我一齐坐下,“你瞧你,被那战役累得憔悴许多了。”
我亦朝她笑:“不妨事。幸好女冠这儿幽径难寻,才能避免狼烟摧残啊。”
谈话间,厢房中突然一声脆响,似是有碗筷从矮桌上摔下,碎了一地。我神色不动的瞧着她,她的眉容间却是愁绪半透。
“那是我前些天收留的小野猫。身上有着伤,这些天刚好些。便这样的闹翻天了。”她佯装嗔怒道。
我俯身从药篓子里掂出两剂早早就配好的药,一齐递给她:“只怕再有力气,就又能回山野间去逍遥自在了呢。这儿是驱毒清脾的方子,需慢慢调理。”
她双手接过,明眸间闪动着感激与惊讶之色,朝我连番点头道:“多谢轲儿。”
“等那小野猫好些,我再送恢复身子的药来。”我背起已然空空如也的篓子,告了别,这才安心折回洛阳。
无论那厢房中的野猫是谁,却也终究是个可怜之身。只怕现下她的胃是装不下任何的食物,到夜里辗转而不得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11W了撒花!~
然后又多生了个人出来。我知道人物已经够多了。
但还是忍不住就产出来了。
~(≧▽≦)/~我要恢复勤快的更文了。
38、天涯海角③
40、天涯海角③ 。。。
日光就像流水一寸一寸的冲淡苦痛。眨眼到了炎炎七月。
守城的伸强将军颇有气势,一连三个多月,用自制的遏炮杀死敌军千余多人,直杀得那蒙军措不及防,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三月僵持不下,蒙军终因时日渐热而浩浩荡荡的北上而归。
日暮西沉,洛阳的琉璃瓦上好似铎上一层金子,华美逶迤。伤残的战士正乘坐木车从洛西城门依次有序撤退。
我依旧住在听雪楼,每隔半月乔装去青松观送药。初空的笑颜愈渐增多,我猜想许是同那个人的伤势转好有关。只是每次都恍然觉得那扇门里的人似曾相识。那纸糊上明晃晃的影子有时是一个人,披着衣衫斜靠在床边,有时却又是两个人,依着阳光分坐在矮桌边对弈。我懒得追问初空,每回都是搁下药便离去。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时日一久,偶然从听雪楼跑腿的小厮那儿听说,琴嫂约莫是回不来了。她曾悄悄的派车夫传递消息,只说上番押送军饷的途中恰逢外出巡游的宋朝节度使俞睿,一腔热血要抱负皇帝的俞大人当即将她用绳索五花大绑的捆下,不料一路回京相处下来,两人竟互生爱意,于是那俞睿也顾不得再效忠君王,抛官弃爵,连夜收拾细软与琴嫂远走高飞。我想如今琴嫂大概已成了俞夫人,天涯海角,岁月静好了吧。
光阴柔软,爷爷的身子也在缓慢转好。原本为了梦洌而学的针灸,倒是在这儿派上了用场。老爷子眼下是面色康健,能独自后山城郊四处跑了。只是积压在他心底的心思从未曾减少半分。那纠缠的眉梢,日渐花白。
城主虽已经守城之责移交给伸强将军的部下,我却照常管不住自己的脚,城楼,牌匾,每一处洒下的都是追不回的珍贵回忆。
只是失却要紧的行业,我也成了真正的闲人,每天攥着针线一日一日的熬时光。
那一日,东窗的阳光明烈得有些刺眼,热意毒辣辣的穿透绫罗衫,烦躁的教人握不住银针。我正兀自比较着要绣哪个花样,门外忽传低喘。
“凤姑娘。”武儿站在侧角,额头上还有些汗珠,看起来是一路小跑而来的,眉宇间也有少见的欣喜,“云齐公子……云齐公子他回来了。”
我心下咯噔一沉,但觉手里空落落的,低眸才察觉花样已然掉落在地,却顾不得去捡,焦虑的问道:“在哪儿……带我去。”
“在竹楼里候着。”他的眼中绽放着透亮的光芒。
一路疾走,我又是挂念着云齐的身子,心下又不忍开口相问,昔日彼此对花饮酒的画面仍在脑海里盘旋,分明都是甜蜜的脸容,此刻却如同一只猎鹰,撕裂着我的神智。
竹楼去年曾被顾墨沉劈成两半,琴嫂请人修葺,却如何也修不回当时那出尘别致的模样。方踏进院子,便远远的瞧见那个立在帘外的人儿。剑眉微蹙,通身黄色衣袍,在这酷夏里犹如一道最猛烈的阳光,我细细看着他,暗叹他脸庞清瘦不少。
那头云齐一见我,咬了咬牙,骤然跪地,痛楚的唤出声:“嫂子!”
我亦心伤的皱起眉头,一边挽起他,一边低声道:“云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嫂子……”他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晌依然只是沉沉的望着我,“我……我对不住大哥,对不住秦天。该下地狱的人是我……”
我愕然,引着他走向假山前,虽则蒙古大军已离开洛阳,但说话永远要小心翼翼,确定四下无人,我才凝眉问道:“此话何意?”
他凛了凛神色,愁着脸慢慢的回忆:“大将军押送大哥去汴京的前一晚,下令整个营的将士不得离开驿站半步。大哥为军营操劳多年,岂会是旁人口中的细作?所以那日傍午,我劝服秦天一齐为大哥求情,谁料大将军非但不允,且撕破了脸皮大发雷霆,将我们一并各自扣押在东西两端的阁楼里。”
如今说起旧事,云齐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双拳紧握,恨恨道:“赵廓小人得志,到了夜里便到我的门前说尽大哥坏话,我一时气不过,打昏看守的将士逃了出来。”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去酒馆里喝了几坛子酒,吹了会儿冷风,等头脑清醒再折回去的时候,却看见吴军医鬼鬼祟祟的在园子里张望,我一心念着他是与嫂子一同消失的,遂飞扑上前。那吴致轻功十分厉害,直把我引开驿站之外。”
难道梦洌的死与吴致有关?我不安的绞着衣角,湿咸的汗珠湿透后背。倘若真是他,那着意要抹杀梦洌的人必定是戚锦,但戚锦却是一幅蒙在鼓中不知情的模样。我和戚锦虽然相处不甚久远,对他的脾性也是一目了然,他不屑使用阴狠的手段。若是他要索取的命,势必亲手夺去。
“跑至牙门,那吴致促狭的告诉我,多亏了我的鲁莽,驿站此刻一定是火光冲天了……”
这般说来纵火之人不是吴致:“那么……会是谁?”我喃喃的不思其解。
“嫂子,”云齐精神一震,双眼激动得瞪成杏子般圆滚,“许是我喝高了,我依稀记得那日吴致身边还有一个人。”
“你可看清是谁?”
他摇头,复又抬头,坚定的说:“但我知晓他身上挂着一块腰牌,上头篆着虎,还有他的鞋子是鹿皮靴,金线银针的祥云样式,隐约像是蒙人打扮。”
“是他……”我心中刺痛得厉害,缓了许久,才稍作平歇,“术虎静之。”
“我还听吴致口中念叨,原打算阻止那蛮横之辈做蠢事的,亏得我半路窜出,才让他能轻易除去那个莽夫……”末了,云齐又再次跪下来,忍着泪珠道,“要不是我沉不住气,大哥就不会被火海烧的面目全非,秦天也不会被擒制在枷锁里任由那宋人切去头颅。嫂子!你……你杀了我吧!”
他咣当抽出腰间的软剑双手奉给我。
我扶着松散的云鬓,眼睑低垂,忽而止不住的笑道:“云齐,你不必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帮我杀了那个狗贼!”
我不愿笑的,只是这悲戚的笑意,竟如割破的血液般,任凭如何也关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懒得修文。
然后,到这里总算是越发的离题万里了。
39、天涯海角④
41、天涯海角④ 。。。
“小弟一定竭尽全力,助大嫂血刃仇敌。”云齐颇是激动的仰起头,额尖青筋密布。
我掺起他,心尖不晓得是酸涩还是麻木,一圈圈的泛着悸动:“这事事关性命,你我都需要谨慎筹划,从长计议才是。眼下你平安便是安好。”
“是。我能死里逃生也都多亏了一位贵人相助。说起来,听闻这公子与嫂子还是旧时的相识。”他眨了眨眼。
我困惑不解,相识之人何其多,但能够在乱世中轻易救下一个要犯的人,却屈指可数。不知为何,脑子里蹭出来的第一个名字,竟然是他——顾墨沉。
我轻描淡写的一笑,湖绿色的衣袂随风狂舞,一时思绪也犹如三月柳絮般胡乱张扬:“哦?你可记得他的名姓?”
“嫂子自个儿来看过便知。”云齐顽皮的微扬眉毛,只手指向半卷着的潇湘竹镂百鸟帘子,神秘道。
我缓缓的踱着步子,所幸方才我留着心眼儿,字字句句都是压低了嗓子才出口的。料想他也没有听进什么紧要的东西。
竹楼外夏风滚烫,竹楼内一双精致的玄色虎头履正定定的站在墙角根儿,良久,见我不曾掀开帘子,若有似无的从鼻间溢出一丝低笑。
“凤姑娘可是怕见到不该见之人?”那人哗啦将折扇展开,食指勾勒起墨兰的帘子,徐徐升至胸口,便止住动作。
扇面是用铂金纸铺成的,上头用上好的西域青墨提着高山仰止四个字,黄纸黑字,别有一番韵味。扇末绑着白玉坠子,在一摇二晃间摆动,分不出是玉石沁脾的香气还是黑檀馥郁的香气。
我亦伸出手托住帘子,轻轻往上一撩,四目相对,跟着展颜笑了起来:“梅颇兄如风似水,这洛阳的梅花盛开尚还早呢。是什么风儿,也将你吹来了?”
他闻言略略扬唇,拢起双手慵懒的做了个揖:“有要事前往孟州,恰巧顺路,心中挂念十分。且又身负重托……”他大有深意的道。
我明白话中之意,吩咐武儿带云齐去二楼好生歇息,又命他从锦鲤池里捞出冰镇的杨梅酒,附着盐煮花生一齐端来。随后只让武儿远远的站在竹林里,独自与他敞帘畅饮。
“多谢梅颇兄搭救云齐。”修葺后的竹楼旁边,特地多挖了一口过膝的锦鲤池,此刻虽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风拂过水面再绕到我们身边时,便是快意的清凉了。
“你我之间何须谢字。”他轻摇纸扇,笑颜诚恳,高高的额头上细布汗水,若夜里零碎的明珠般闪着光泽,“倒是卢某心里觉得很是亏欠,听闻家中仆人说起姑娘来府邸上寻了好几趟,再后来我到烟花山庄之时,你却又不在了。”
说罢我与他一起笑了起来。搁在我们之间的那根弦被弹指拨动,两人直笑得前俯后仰。
“看来真是天意弄人,”好一会儿我仍是沉浸在重逢的快乐之中,连眉梢眼角都是带着真正的笑意,“我与梅颇兄的缘分大约还不够深厚罢。”
“说得极是。还要再去白马寺奉上一炷香最好。”他点点头,会心一笑。
无论是炎炎夏日抑或是飘零寒冬,梅颇兄的身上始终散发出一股收放自如的暖意,暖上了人的心梢。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得放松,且今天又有这样好的兴致在,便率先饮了几杯。
他对酌几口,柔和的神色却渐渐收敛起来,低头把玩着快要满溢的酒樽,道,“险些以为凤姑娘也跟着卷入战火了。几番到城门下都未曾见你。问及守城卫士也皆不知晓你的踪迹。”
我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眼前雾蒙蒙的看不真切。暗自叹息一声:“如今这动荡不安的世道,只怕梅颇兄也过的不安稳罢?有劳你还记着我,对了,梅颇兄说是要去孟州。那里可是有什么大好的景致?”
我知晓他生性酷爱梅花。可离梅花盛放的时节还太早。
他眼光一滞,簌的又展开扇子在胸口扑扇:“只是住着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洛阳附近战事已熄,心下叨念那个人是否平安。便独自牵了马来了。”
我恍然大悟。如他这般走遍天涯的人,想来也是结交满天下的罢:“梅颇兄何时走?”
“不急。”
去孟州之路必经青松观,算了算时日,又该去送些新药,便劝道:“后日我正要出城,不如一道同行,也算是送梅颇兄一程。”
他感激的盯住我:“如此甚好。只是除我以外,还有一人也是日日想着要见姑娘一面。”
鼻息陡然间转重,彷如周遭的空气被日光晒得稀薄难觅。提着酒壶的手也不免加重力量:“凤轲果然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奈何消受不起。”
“我知道你与墨沉兄素来都爱斗嘴。私下却也算得半个朋友。如何赌气起来了呢?”他静静的看着我,浅褐色的瞳仁映射着湖光,又故作无奈的兀自转过身去长叹道,“哎,连我也是误打误撞才遇着凤姑娘,墨沉兄那少根筋儿的,不晓得还在哪个乱葬岗里发了疯的去翻找你的尸体呢。”
我听完心里只像那锦鲤池里的水般,激起了层层静谧的涟漪:“他几时也这样清闲了。”
梅颇兄不语,浅浅的笑着。
指骨中满是冰凉的汗液,迎着风,刺得微微发麻。我起身,叫了武儿来收拾酒席。临别之时,梅颇转过身,折扇轻重交织的敲着掌心说:“既然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