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姐,凤姐姐。你快去看看,那个宋人好像……好像死了……”屋外头的人焦急的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慌。是素日里伺候梦洌的那位文弱少年。
死了?方才还甘之若饴的呼吸此刻一顿,随之心脏中仿佛有一把凿子在拼命的敲打着般。有一瞬间,除却那扑通扑通的律动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顾不得梳理发髻,披散着青丝便疾步跟着他奔向地牢。
地牢比想象的更要阴冷些,我们到达的时候,几个军医正围着石床紧张的讨论。完颜合达站在一边皱着眉道:“这个人还大有用途,不能死!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找法子治好他!”
“将军……小人,小人无能为力……”一时间众人诚惶诚恐的跪了一地,拼命的朝负手而立的男子磕着头。
“凤姑娘医术高明,说不定能让他起死回生。”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道。
“还不快去请来!”
看来来的正是时候。我让完颜合达摒退了满屋子的人,只留那少年一个备着在外面打下手。地牢中的空气本就不流畅,若是再噪杂拥挤,施救便越发困难。
顾墨沉一如初次见面那般安静的躺在席子上,身上依旧是玄色的袍子,一路风尘仆仆,又捆又绑,竟未染半点尘埃。被火烧灼过的衣尾已经有些破旧了,洗得快要看不见当初我奋苦绣上去的那两个字。
我小心的先观察他的脸容,他的眉毛浓密乌黑,睡着的时候总是微蹙,眉梢便跟着飞入两边的云鬓里。如山峦般起伏有致的鼻梁甚是教人羡慕。唯独晶莹细薄的唇瓣泛着黑色。再用指尖翻开他的眼睑一看,果然有中毒的症状。
此人用毒的手段十分高明,顾墨沉虽大大咧咧,在药理上有时比我更要精通三分,若是寻常的下毒方法和毒药,铁定瞒不了他。
既然我手中没有解药,现下的办法只有从顾墨沉那儿问个明白。犹豫片刻,我从随身的盒子里拣出几根银针。针灸之法是近来为了治梦里诶的腿疾学的,不甚熟练,但现下也只能勉力一试。
我搬来油灯,在天柱穴和风池穴各插一针,不消半刻,那厮果真慢慢醒来,只睁着漆黑的眼眸,愣愣的看着我,许久才费力的笑道:“凤姑娘……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你。”
这两根银针只能保他一炷香的时间清醒,不容浪费。但不知为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也便盯着他,心口堵着的石头暂时落了下来。
“这毒真够呛人,”他捂着胸口兀自咳嗽,“刚才睁眼的时候,竟瞧不清你。”
“毒素已经侵入眼部了……”我深深吸气,不由得皱起眉,“你可知道你是如何中的毒?“
顾墨沉认真的思索一会儿,道:“是一种招数怪异的毒门功夫……”
“伤你的人长什么样子?”若算起时间的话,他约莫是在关押之后被陷害的。
“我记不清楚。但定是那三人中其一。一个脸上有刀疤,一个中等身材,一个郎中模样……”顾墨沉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说道一半,他忽然顿住,眯了眯眼,“我毫无防备,只觉有一阵掌风迎面而来,刺中胸口,随后便变得嗜睡了。”
三个人……莫非是赵廓一行?我紧着眉逐个想着。
顾墨沉蓦然试探的问道:“凤姑娘,你救我,是为了瘦竹竿儿吗?”
我瞪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我们虽则相处的时日不长,但至少是日日坦承的,他居然怀疑我,我有些生气的扬声:“不是。”
“那么,你是为了我……”他欣喜的展露笑颜。愈渐迷离的眼瞳中登时像点燃了许多星星。
我扭头,一边收拾散乱的药物,一边暗自划算着该先找三人中的哪一位。
“那日杏林里的花儿全都开了。”顾墨沉头倚着石壁,平稳的呼吸着,他的声音极轻,恍如梦呓,“落在地上,就像洛阳的雪一样。”
手心握着扎针用的梭子,我停滞动作,忽然想起杏花林之约。心里禁不住难受起来。
“本来是打算同你一齐酿一坛酒,既然答应了凤老爷子便不能食言,可是你不在……”他轻轻的笑了笑,“还好捡来的杏花我都存着,等你回到山庄再拿出来用。”
我一呆,却不忍开口告诉他不会再回临安这件事:“爷爷记性不好,哪儿会挂念你的酒。”
“咳咳,小爷我欠下的债不多,可但凡答应了的,岂能反悔?”顾墨沉语气轻松欢快,全然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他倒是占尽了便宜,又做了遵守诺言的大好人,又拐了我回烟花山庄去。横竖顾大少爷向来都不做亏本生意。
但现今头等重要的是他的性命之忧。我切了几片薄薄的灵芝让他含着,一面告诉他一定会找出解药治好他。临走之前,顾墨沉用他那双清澈雪亮的眼睛眼巴巴的望着我道:“凤姑娘,我的终身就交给你了。”
我险些冷汗淋漓的气绝。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已经卡到连弃坑的心都有了。
幸好……我坚强的挺了过来。
意外的写的很流畅。
28、赤子之心⑦
30、赤子之心⑦ 。。。
从地牢钻出来之后,才发现天色阴沉浓绸的厉害,云朵乌压压的犹如泼洒了一地的墨水般,独自寂寥的舒卷着。
今晚只怕是要下一场雨。枉费了好不容易堆积成的雪。我心中默默惋惜着。完颜合达将军把我拉到一边,问过顾墨沉的病因之后,便特许我往后的几日里可以任意支配除他手下的任何人。使唤人的雅兴我是没有,不过这样一来的好处便是能更快揪出使毒人。
那三个人中,数赵廓的嘴最是恶毒,树敌也最多。我曾在营帐里仔细的观察过他,赵廓掌心粗糙,指骨间还留有苍老的茧子,身旁配的兵器也是一把笨重的长刀,应该不会用毒。依照顾墨沉的描述,那一掌轻如微风,那么那个人的手必然长得十分均匀细致。范信虽然白白嫩嫩,却体格偏弱,大概也很难掌握力度。独剩吴军医嫌疑最大。
偏巧他住在梦洌的屋侧,芮国公本是安排他照料一身伤病的梦洌的。现时比较下来,这傲慢不逊的吴军医才是一枚掩在暗处的钉子。
走到窗前,黑瓦白墙的屋子里没有点燃烛火,灰蒙蒙的更显沉静,门是虚掩着的,我屈指敲了敲,无人应答。便借着稀疏的云光推门而入。未免打草惊蛇,我并未让侍从跟着,而是打发了他们早些休息。
只是在空旷的房子里黑灯瞎火的摸索一番,仍旧没有发现吴军医的影子。
东侧的窗纸倏然跃上一束晃碎了的昏黄,我才发觉原来推开这扇窗便能看见梦洌。自昨天下了马车之后我便没有见过他,几次走到了门口,闻着里头袅袅的药香,心梢便是一阵酥麻的慌乱。
我不去看他,他亦未曾来看我。
幽幽低叹,我的心情愈加沉重。若是琴嫂在的话,或许能解我忧愁。正兀自烦恼,外边齐刷刷的一阵小跑声,平坦的纸窗上映照出数十枚枪蜡的影子来。却都是不约而同的奔向对面院子。
胸口蓦地发凉,我慌忙提着裙摆大步出门。
院子本是就不算宏大,四四方方的圈在驿站的角落里,清冷的几乎没人能轻易发现。院中载着几株梅花,只是久未打理,枝桠开得杂乱无章。现下这小小的空间前站着十多人,便已觉得无尚拥挤。
这十几人都是方才在地牢中见过我的,也不出手相拦,任由我闯进去。
梅树下药味芬芳,沫渣子冒着腾腾的热气,若不是外面兵戎相交,此处便像是诗画中的乡野村落般出尘。
“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可铸的将才,不想你这么沉不住气。”那声音字字句句透着失望之色,我手指一紧,是完颜合达,“单梦洌,你还有什么话要解释的?”
低处飘来的嗓音略微有些乏力:“既然将军信不过属下,那么属下,也无话可说。”
“你既然腿脚不便,为何还要去看那宋人?”完颜合达不悦的暂压下怒气。
我脚下放慢速度。
他只不语。
“哼,现下倒晓得收敛了?你不说,我这里还有证人。”
猝然沉闷的一阵风声,我从张开的大门中看见银甲披身的男人朝暗处抬脚,随后便有人扑通跪倒,磕着头啜泣道:“大……大将军……小人蠢笨,公子看我险些饥荒饿死才留在身边照顾他起居的。”
我一步一步的靠近,屋里气氛剑拔弩张。哭诉的人毕恭毕敬的整张脸伏在尘土上,许久才抬起头红着眼眶。
是他。
这个少年性子十分腼腆。一直隐在梦洌的身边作为心腹。因受了馈赠良药的恩惠也一直对我的事十分上心。但凡嘱托他的事,必定工整完善的完成,不像是心存歹意之人。
“你每日随着你家主子,还不快给他说说他昨天做的好事!”完颜合达横眉斜睨,吓得少年身子战栗不已。
他如临深渊的扭头看了看梦洌,不慎发现了门外的我,脸埋得越发低了:“公子对小人恩重如山,的确未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完颜合达背过手,扔下一包黄纸包裹的物事,声音比方才还要冷上万分:“那么这是什么?”
少年慎重的爬过去拾起来,才拆出一角,便惊恐的掷了出去。里头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散落,滚了一地。
梦洌噙着笑意的面容犹如死灰,从唇角泛开一层又一层惊心的苍白。我亦拣了一颗,是天然的红信石,红信石欲火则生毒,能溃烂肠胃,是项顶狠辣的手法。但若是掺着水喝下却能治寒。
我曾煮过一些让他服用,身子逐渐见暖才撤去。
“这药,吴军医看了,说是个烈物,少许几颗就能致命。你捎着它去看那宋人是做何意?”
少年止住抽噎,梦洌则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轮椅中,他又穿着水色的袍子,乌发有些蓬乱,却怎样也遮掩不住他出挑的清俊。
“我的确是想让他死。”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唇边竟有恶意的微笑,“不过这些药却并非我身上的。”
“你为何想毒死他?”
我贴在晕着湿气的墙上,刚下过雨,空气粘腻的教人难受。
梦洌漠不关已的稍稍仰头,便那样直直的撞进我的眼睛。他仅是目不转睛的瞧着我,雅人深致的瞳眸里漫上清浅的笑:“因为不顺眼。”
未曾听到满意的回答,完颜合达怔怒的甩袖:“好一个不顺眼。不在你身上,你大可藏在别人的手里。我军中怎能容你此等心肠歹毒的人!枉我重情重义,让你好生歇息,要不是吴军医今日提醒,只怕我今生都要被你这幅皮相给蒙蔽了。”
又是那吴军医,我咬牙切齿,目中盈出怒火。他大约早就心存算计了罢?从那剂药开始。莫非那细作也是他?片刻前我只是持着猜忌,所以不敢当即告诉完颜大将军心中的想法,如今是恼到肠子青了。
“我就是听了你的谗言才让秦天兵分两路,想来他也是你的人,半路上流失了许多良将。这宋人也是你提议看押的,如今还未问出他的来历,你便要致他于死地。单梦洌,我真是低估了你的手段。”
完颜合达作为一军之首,一向沉着稳重,固然面上摆着严肃的模样,为人却是耿直爽快,上番云齐闹得鸡犬不宁,他表面上指云齐有伤不能重罚,实则过了几日大伙儿都忘记了这件事,于是乎偷偷免去了责难。
我心想,能让他一朝之间对信任无比的梦洌撕破脸,那吴军医想必化了不少功夫。
梦洌俯首:“属下依旧是敬重将军的,一切全凭将军吩咐。”
“将单梦洌禁足驿站!择日收押进京。这小将拖去充当劳役。”怒气冲冲的颁发完口谕,完颜合达抚了抚袖跨出门槛。擦肩之时,他只是用双目淡淡的瞧我。
我握着手心,将胸口纷杂的念想尽数遣散。本是能替梦洌求个期限的,但仔细想了想,梦洌大概是不愿辩解。
坐在黑暗中的人儿笨拙的用手推动轮子,转向敞开的窗口。
我是听着动静,头脑一热闯进来的,可当真安静下来,却又不晓得如何唤他。
“进来坐吧。”细微的烛光下,梦洌的颧骨也被染得通红。
“为何不反抗。大将军一直在退让。若是你解释了,必然是会相信你的。”心中执拗着的地方柔软下来,我焦急的问他。
他望着远处的月光,手指磨砂着遗落下来的红信石:“信我之人,便是不用解释,也会信我。不信我之人,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眼前恍如又浮现我们在洛阳的日子。他陪在我身边,我静静的走着。雪地没有边际,我们好像能走上永生永世。梦洌依旧是这样的性子,而我,却被这世上的阴霾迫得变了。
我的手上没有筹码,除却自己所剩的只有他和爷爷。拥有的如此之多,却又屈指可数。
“我信你。”
他唇角微扬,怔了许久,语气柔缓的像是慢慢掠过的云朵的说道:“在马车之上。我以为能吓走你。你却比我想象的,还要顽固些。”
不提还罢,经他一说,唇角又莫名的滚烫起来。竟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不顺畅:“你,你险些惹恼了我。接下来要怎么办?”
“治好那宋人。”
我点了点头。忽然耳边又回响起他说的话——我的确是想让他死。
究竟当日在地牢之中发生了什么?为何梦洌一提及顾墨沉便分外眼红,而顾墨沉那没有转角的脑子里,会以为我出手相救是因为梦洌。吴军医又是为何要对素不相识的顾墨沉下手?
离开小院子,我径直又去了赵廓和范信那儿。但吴军医便像是人间蒸发了般,再也无迹可寻。
作者有话要说:经鉴定,作者是个二货。
29、只手遮天①
31、只手遮天① 。。。
我独自站在风中吹了许久,冬末春初的风总是捎着若有似无的花粉香气,吹拂在身上,像是驻足于白茫茫的蒹葭之中。将士们都睡了,就连拴在驿站门口的小黄狗也被牵回了里屋。我忽然极度想念在洛阳的爷爷,洛阳可否安宁,过路的访客可有为难他。如今梦洌被幽禁,更是无人替他写信了。
清风明烛,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漫步回寝室。
今日的情况看来,那个少年亦是个奸细,只是他是受何人指托,竟掩藏的滴水不漏,连谨慎用人的梦洌也未看出蛛丝马迹。少年与吴军医是否有牵扯,而吴军医的背后是不是有更大的黑手,每一桩都理不清头绪。
既然吴军医不愿出来,那么我便想法子引他出来。
从秦天手下要了二十个体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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