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轻轻响动,宫女在门口请安,我匆忙间将地上的片片残纱断锦团作一堆,掖进中衣之内,之后示意宫女上前为我更衣。
我坐于大殿之上,看着一众朝臣伏身于地,从玉阶之下一直跪到殿外,手于袖中轻轻触摸那柔滑的织物,在起起伏伏的万岁声中,指尖无比沉溺的感受着那份惬意。
注:
有关服装 部分参考了》by孟晖一书
鞭
雨水暴戾的一阵阵压过来,似乎比我此刻的心境还要慌乱和狂躁。我的上齿紧紧扣进了嘴唇中,丝丝甜腥味在嘴中一点点泛开。我不要发出因疼痛而来的涕泣声,似乎由我嘴中冒出的每一种声音都加重了他施在我体肤上的凌虐,而这无休止的折磨和着这拼命击打着瓦檐门窗的雨声一起钳制着我的神经,抽痛的似乎要断裂。
黑暗里,我感受到他的兴奋,耳边笼罩着越来越粗重的喘息,而我却被自心底发出的寒意击打的颤抖不止,一具干涩而僵硬的躯体竟能如此取悦他吗?
他的性器抵向我的身体,重重压在我的两腿之间,坚硬而滚烫,像似烧红的铁杵。窗外急骤的噼啪雨声和殿堂里焦灼的喘息声仿佛混作了一片毫无节奏的淫靡。在我像是要被溺毙之时,一声闷雷猝然而至。他暴跳着的坚硬就在此时没有任何试探的冲了进来,那像是带着倒刺的钢鞭骤然间狠狠一记抽在了小腹之下,我全然无法控制的发出一声惨叫。而他,在一片混乱之中我听到他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似乎还和着一声狰狞的笑。
周身无法派遣的疼痛和侵袭着下体的越来越急促的灼烧感折磨的我奄奄一息,那加之于身体的刑罚似乎遥遥没有尽期,我渐渐的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他一下下挫疼我身体的某个部分,只是一大片痛楚蔓延周身;我渐渐的好像也不再听得到不停歇的雨声,只剩下迫的人发狂的喘息声。
我多么想挥出我的手,不顾一切的甩在他面上;我多么想手中有把真的利剑,不带一丝犹豫的送入他的腹中;更想我能拥有如男子般的力量,此时可以把身上这个男人狠狠的掼在地上……可是我唯一做的仅仅是下意识的挪动我的身体以避免在阵阵冲撞中与座椅突兀的地方相抵,并凄惨的等着一切结束。
在以后不可抑制的每一次回想中,我都企图告诉自己,那刻的我无能为力,我的反抗只能让冷宫中九年无望的等待,让我为生存的每一点奋争都变成空洞,但是这样的抵赖无法帮我涂去我的放弃和妥协。
我于床帏之间曾有过的欢愉早已被冷宫中悱恻的时日销蚀的惨白而渺茫,即使是在住进解忧宫之后,我也以为那样的欲念再不会于我的身体里萌动,那早都随着生活的磨折和君王的逝去而一同烟消云散了。这个男人对我所做下的一切更叫我的身体记忆下男人的触摸所带来的耻辱和肮脏。这样的感觉伴随我许久许久,直到我明白一种放弃使用权势和力量的温柔是如此让人愿意屈服。
当小韶在我的寝殿门前扶住几乎是在雨中飘零的我,她大声惊叫起来,我才好像突然醒了回来,手慌忙的放到她嘴上,示意她莫要出声。我完全不记得我如何离开的御书房,又是如何回到的解忧宫。
那满目的狼狈啊,湿透了的人,止不住的浑身战栗,脸上分不出的水和泪,残破零落的几片纱衣勉强裹在身上,发髻全无,头发披散一身,皮肤上下皆是轻重不一的伤痕和淤青……
小韶一声声问我:“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弄成这般模样?”
我用尽力气对小韶说:“莫要做声,惊动了旁人。帮我清理,再烧掉剩下的碎衣,什么也别问了。”
小韶便乖巧的不再做声,敏捷的准备着一切。在痴痴呆呆之中,我由着小韶帮我沐浴,帮我更衣,然后扶我到床边,然后倒在床上昏睡起来。
是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穿着少年时我最爱的男装胡服(1),骑着我的大红马,不停的在一片无际的平原上奔跑,一刻也不停。绿色的地,蓝色的天,红色的马儿还有紫衣的我。
那一世的繁华如梦,青春和无边际的快活。那个年代,皇城之内之外最最得意的女子们最是喜爱翻领胡服。那时的我,常常是一身紫衫玉带的男装,里面是圆领窄袖衫,外面是绣着花饰的翻领长袍,头顶皂罗折上巾,腰坠纷砺七事(2),足蹬小翘头软靴,牵着缰绳,抱起猞猁(3)放至马鞍上,偷偷跑出府。(4)
那如同在马背上奔跑而过的岁月,还有我手中飞逝而去的箭,今夜通通入梦而来。
注:
(1)盛唐时期,从宫廷侍女到士流之妻,女扮男装成为一种社会风尚。
(2)男装胡服上佩挂的小刀、砺石等物。
(3)猞猁:似猫而大的猛兽,善奔跑跳跃,经极复杂的训练后为狩猎的工具。唐代女性狩猎时常有其蹲踞于马鞍之后。
(4)以上装束参考《新唐书》中提及的太平公主着男装歌舞于帝前的描述及《唐宋女性与社会》中《女扮男装………唐代前期妇女的性别意识》一文中关于服装的描述。
满月
这一年天下迎来了十年不遇的大丰收,又恰逢宫里前后有几个妃子都产下皇子公主,减赋减税,王国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在庆贺着,城里城外,宫里宫外,每一个人都在大肆欢乐着,人们在歌颂着年青的帝王,有人开始传说新帝登基那天,他们就看见都城之上紫气升腾,红光漫天。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那么充满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成了王朝振兴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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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秋天,宫里的赏赐也格外的丰厚,中秋之夜,所有的女人皆是满头珠翠,浑身绫罗的婀娜摇曳于月光之下,齐聚到御花园里赏月。唯有我对公主殿下推说身体不适,独自留在寝殿中,连小韶也被我打发去和一般不值事的小宫女们玩耍。
是啊!何苦要拉着别人同我一起不快乐呢?小韶还是个不知世事艰难的孩子,自从那一个雨夜之后,累她伴我一起愁云惨雾,小姑娘每日都是战战兢兢的小心陪在我身边。
那夜之后,我再未跨出解忧宫的宫门,将自己禁足于这宫殿的一隅。身上的痛楚假以时日便可停歇,然心里便是痛的发疯,日日啃噬我的心肺又如何?如果不用死亡来表示我的不平,剩下的只能是白日里默不作声的让自己的心溃烂腐败,夜里再让自己的泪流到心里去消蚀烂了的血肉,那一刻撕裂的痛反倒是让人能够片刻轻松。
夜夜不能安眠,白日里便是混混沌沌,只有捧在手里的书卷可以让我稍得喘息,忘了发生过的事情,忘了自己的存在。
虽说是借口不去参加宫廷的中秋盛筵,然则这段时日以来似乎觉得身体是真的越来越差,精神不济,茶饭不思,时常觉得头晕困乏,好不容易调养的丰盈一些的身体短短时日里,又瘦了回去,我开始怀疑,我是否能活到芷岚出嫁的那一天,又或者我是否经得住那迢迢往西北而去的远路?
屋内点满了无数烛火,我变得惧怕黑暗,即使睡觉了,我也让烛火亮着。因着这个缘由,我总是在灯火前读书,直读到最最困倦的时候才上床安歇,可每回上了床,又是辗转反侧,不得解脱。
过去的那个夏天,每一个雨夜都是一场酷刑,在那样的晚上,每一滴饱满的雨水都像是砸在我的心弦上,让我无法呼吸,像被扼住了喉咙,帷帐之内,我强忍着想要狂呼哭泣的冲动,每每挨到雨歇,已是冷汗淋漓,喘息着颤抖不止。
远处乐声袅袅飘动,空气了蔓延浮动的都是香气,烛火被窜进来的风吹的跳跃而起,一阵嗤嗤作响后,火苗竟分作两处,两丛火苗像嬉戏一般,随着乐声舞动,合合分分。我苦笑着剪短灯芯,人说烛火成双人成双,只是我?唉,这一生成双成对的日子都记在先皇临幸的那本簿册上,已在先皇驾崩后,被火烧掉化灰而去了。
被命运剥夺了与亲人相聚团圆,被剥夺了与夫君举案齐眉,甚至是连点为人的尊严都不能留,再全无生之乐,人之趣。将来还要去到那荒袤的异族,更是隔离了生活,且那又将是一个宫廷,唯庆幸我将不再是帝王的女人,甚至不是哪个男人的女人。
除了看书,便是收书。怕去了那边,言语不通,风俗迥异,日子更不好过。那些经书子集,大家之言,自是不用我来烦心,也不是我一向喜看的。我要的,是被遗漏的,被忘记的,被排挤的,被掩藏的、被禁止的……这样的书多是新近发现,譬如翻修老宅时在墙缝里翻出来的,盗墓贼从古墓了带出来卖到黑市上的,或是豪富人家祖上私藏的……
在宫里的好人缘,再加上总是毫不吝啬的赏赐,不时地就有宫人们把经由各种门道得来的书送进解忧宫。常常想:好在父亲让我识字读书,否则如此磨人时光该怎么打发。书里的世界总叫人快活,总有惊喜之处叫我明白原来还有这多奇思异想,是之前从不曾料想过的。
忽然想:毕竟是幸福的。在冷宫的岁月里,常常企盼能有一卷在手便可地狱变天堂,竟不能得。如今,再难得的书,靠着宫中的渠道也都不难,甚至是皇家秘存的,有些也可誊抄到手。
我埋首于成堆的书,整理补修,以此作舔舐伤口的良药,有过冷宫的煎熬,我要自己相信:一切终会过去。我想:在这汹涌的宫廷里,关于我的恩怨应该都已成过往,想来应再无祸事旋踵而至。我将在孤独中等待离开,在孤独中去到异域,活在异域,直到生命的尽头。
此时的我全不曾想人生总会被一个个漩涡卷起,奔向莫测的深处……
谋
天刚凉下来的时候,小韶对我说:“夫人,您怎么又瘦了呢?又是两个月不见月水(1)了,去年是这样,今年还以为已经调理过来了,怎么这刚一入秋,就又连着月信(1)不至呢?”
“不碍事的,想是要入冬了,寒气重。”想着那时吃不到什么像样的食物,常常会几个月没有癸水(1),一旦来了,又会是止不住地血水淌满身下,好在没有人会多瞧你一眼。
“夫人,夫人,您在听小韶跟您说话吗?夫人,今后可一定每顿多吃些东西。”
“好,把你那份也拿来我吃了。”我笑道。
“夫人,好久没见您和小韶说笑了。”
……
等到小腹已明显隆起,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太晚了。
在先帝身边那么多年,我不曾怀上过身孕,心里一直是想自己可能不会生养。
对内官(2),何时同房、何时入月是一定要严格记入彤史(3)的,要是哪个月没来癸水,立即就会有太医来察是否有了身孕,如果和皇上临幸的日子对不上,那宫里宫外就会少许多人;如果落实的,皇上想要,那就大喜了;要是什么原因,皇上不想要,便是九死一生。如今,我是宫官(2),不属后宫嫔妃,所以,自是没有人来记下我的月信;也就没有太医来验查我是否有了身孕。
冷宫的遭遇落下了体虚畏寒的根由,月事本就不甚规律,所以刚开始也不曾让我警惕。
又因为身边没有年长的妇人,之前也没有过经验,也全没有其他妇人晨吐的征兆,自己又清瘦,所以待发现已是大事不妙。
算着时间,已经四五个月的身孕,如今要是再想打掉孩子,自己也是绝无活的道理。冬衣厚重,人也瘦,还可以不见人,但十月怀胎,孩子终究是要生出来的,恐怕瞒是瞒不了的。一旦事发,想来那个男人是不会出面回护我的,就算是他认下了,按宫里的规矩,也不会让我留这个孩子,左右是一条死路。
这样的时日里,孤独无助,我格外的想念父亲母亲,多希望父亲能像幼时那样一如既往地保护我,那时从不会害怕担忧,从不曾体会绝望无助,因为在父亲建立的王国里,父亲是可以轻笑之间碾灭所有威胁的巨人;又多希望母亲能在身边告诉我无须害怕,告诉我该如何……
想想当年我如果真的嫁了门当户对的府邸,丈夫一定是家里的长子,我一定是正妻,而我会让我肚里的孩子是未来的长孙,此时此刻,必是万千宠爱吧。夫君会焦急不安的盼望着母子平安,举家皆在盼望着这个非同寻常的孩子。
可看着眼前,举目无亲,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没有人等待他的到来,这世上没有他的位置,甚至没有容身之所。我曾是皇妃,他也确是皇子或是公主,可不伦的产儿,等待他的只能是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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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想了三天。我恨带来这孩子的强迫,但更不愿接受另一重强迫: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得决定是留还是不留,即使生出来也是枉遭非命。我要活着,我要这孩子也好好活着。
倘若说我这一生真用过什么阴谋与诡计的话,只怕就只是这一回了。我一步步做下这一切的时候,我要救命,然而我避免去想因此会连累的其他性命,我没有想,也不敢问自己为什么不想。可是能说那样的后果我是全无意料的吗?不,我太知道要保守秘密,要一个人生,就必有许多人死。(4)
我不忍伤那一草一木,而将那鲜活性命送上祭坛的时候,我合上了从来敏锐的思绪,第一次将心分隔开来,只因那些死亡不曾被我看见。;我漠视了他们,将他们归入了自古宫廷里无数如蚂蚁般死去的灰色的仆役们,他们和尊贵的金枝玉叶、美丽的后宫嫔妃不一样;我蒙蔽了自己,我对自己说我别无选择,我是被逼无奈。(4)
可怜可叹的是,如若从头来过,我的选择不会有改变的余地,只是不知这样,邪恶就是否可以穿上件略显温情、惹人怜悯的外衣呢?
注:
(1)古人称月经的代名词很多,如「红潮」、「桃花癸水」、「入月」等。在皇宫内苑,为了怕众多妃嫔乱搞男女关系,便严格记录每位妃子的月事时间。李时珍《本草纲目》有云:“女子阴类也;以血为主;其血上应太阴;下应海潮;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水、月信、月经……女人入月;恶液腥秽;